精彩| 赵忠贤院士在上海科技大学2018届毕业典礼暨学位授予仪式上作主旨演讲
6月16日,上海科技大学2018届毕业典礼暨学位授予仪式在体育馆隆重举行。2016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中国科学院院士、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赵忠贤先生作为特邀嘉宾作主旨演讲。在演讲中,赵院士以平实风趣的语言回顾了自己的求学时代,分享了自己的人生感悟。小编现全文奉上,以飨读者: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各位家长,各位领导:
我很高兴能参加2018年上海科技大学本科、硕士和博士生毕业典礼。这次典礼让我感觉到是隆重的,而且是简朴的。上海科技大学从诞生之日起作为试点的学校就承担着深化教育,特别是高等教育改革的任务;在努力探索着如何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国际一流水准的大学,为学生的德智体美全面发展进行了有益的尝试。在这里,我特别强调两点:
德智,大家很好理解。在体和美方面,上海科技大学做了很多的努力,因为美包括着情趣、修养和情操,我认为在这一点上是很有特色的。上海科技大学在自主招生、书院导师制、科教融合、参加社会实践和营造校园文化等方面,都做了有益的尝试。昨天我和一些同学座谈,让我对书院导师制有了初步的认识,我还需要进一步认识。但是我与同学的交谈中感觉到同学们长大了,自立、责任感和独立性都有所提高,所以还应该继续探索,同时书院导师制还要求教师是德才兼备的。经过了几年的努力,上海科技大学已经初具特色,除培养了几届硕士生外,今天有了首届本科毕业生和博士毕业生,可喜可贺。作为首届毕业生是很幸运的,因为既是探索的参与者,也是探索的受益者。在此向同学们致以热烈的祝贺,对几年为此付出心血的老师、职工和领导表示衷心的感谢,同时祝福大家都有光辉的未来!
看到朝气蓬勃的同学们,唤起了我对学生时代的美好回忆。可以说大学影响了我的一生,所以我要首先讲讲我是怎么喜欢科学的。1956年,国家提出“向科学进军”。我是一个初中生,初中毕业上高中,对于后来所知道的12年科学规划,那是以后才知道的,当时并不理解。但是对于一个充满幻想、精力充沛的中学生来讲,向科学进军对于我们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因此有很多原因引导我就喜欢了科学,譬如我参加学校物理小组的课外活动,看科普杂志,当时我所能够看到的科普杂志就是前苏联的一本科普杂志《知识就是力量》,翻译成中文本的一个杂志,那时候的科普杂志,至少我能够看到的很少。这是我几乎唯一一本能够看到的科普杂志,每期我都从头到尾认真阅读。尽管我理解的比较肤浅,但在这个杂志上面,介绍了很多前沿的科学内容。所有的内容,都让我非常的向往,因此我也非常希望,我们有更多的优秀的科普杂志能够提供给年轻人。很多年之后,我才慢慢体会到了解科学是种享受,能获新知、引发好奇、提升情趣。
我是1959年考入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的,在那个年代很多同学愿意学理工。这是国家号召,也很时尚,大家都愿意学理工。热门的专业有原子弹、半导体等等,我记得中国科技大学的招生简章的封面就是火箭。我想正是这一点,吸引了包括我在内的很多同学报考了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应该说是国家的召唤让我们这一代很多人选择了科学技术。
在大学里受影响最大的是名师的讲课和报告,他们传授的不仅是知识,更重要的是精神。钱三强先生做过两次报告,我至今历历在目。第一次在大操场,郭沫若校长在临时搭的台子上主持会议,我们都坐在地上,拿着纸,坐在操场的地上听,钱三强先生讲到了1957年前苏联发射的第一颗人造卫星,当时对于卫星的认识也不是像现在这样有这么大的用处,但是他提到了卫星在你头上飞,想干什么干什么。在讲到第一颗人造卫星的时候,他也提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前苏联政府从前线召回了一批优秀的年轻人,那么这批战士脱下了军装,放下了枪炮,就回到了后方来学习,他们的学习过程中,有时候就在走廊里面上课,后来这其中的很多人成为了前苏联两弹一星的骨干。当钱三强先生讲到这些问题的时候,让我感到我进入了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学习有了一种责任,国家对我们的期望是很高的,因此我从喜欢科学到感到这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使命。
钱三强先生的第二次报告是在礼堂做的,他当时讲了很多问题,但是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讲了“红专”问题,现在有些年轻人大概不知道“红专”是什么意思?我解释一下,这个“红”是指思想好,“专”是指业务水平高,那么钱三强先生提到红专矢量论,矢量嘛,是有量,还有方向。钱三强先生,他自己是先专后红,而他的一个同学呢,早年参加革命他认为是先红后专,但是同学们当时讨论比较多的,是先专后红呢,还是先红而专,还是又红又专搞不清楚。后来陈毅元帅有个讲话,他以飞行员为例,大概意思是一个飞行员技术水平很高,飞上去了,可是跑了,这是不行的。有的人思想很好,技术水平不行,上去就被敌人给打下来了,这也不行,要有能力把飞机开上去,把敌机打下来,这就是又红又专,这一点我们大家都很支持,我认为“红”不在于表面上参加了多少次政治活动,而在于内心有一个坚定的信念。钱三强先生在讲到“专”的问题,提到了做学问要专注,要全身心的投入,他在讲这个事情的时候,特别提了华罗庚先生的例子。华罗庚先生当时就在报告会的主席台上,他说华罗庚先生在开会的时候,人坐在那里,脑子里想的是自己的数学问题,那么他讲这个问题学生笑,可是我看到坐在台上的华罗庚先生是忸怩不安,因为当时最怕别人说你不重视政治学习。
在我们读书期间华罗庚曾经写了一篇《天才在于勤奋,聪明在于学习》的文章,这篇文章对于在校学生影响是很大的,他一共写了四个方面:第一个是独立思考,我相信这是很好理解的。第二是练好基本功,他提出来是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第三,他提到了读书要从薄读到厚,再从厚读到薄。第四,他强调的是锲而不舍、顽强刻苦的精神。华先生关于自学方面的论述,对我们的学习工作影响都很大,多年以后我在学习和实践中,不断理解这些前辈名家的精髓,我逐渐感觉到搞科学需要扎根。我多次讲到自己对扎根的体会,如果不扎根的话,那就跟演戏的时候跑龙套的一样,你也在舞台上和这些名家都转过了,可是你是吆喝的,跑龙套的,所以我认为搞科学一定要扎根,同时要解放思想。长期的坚持和积累,会在认识上有所深化,这个深化非常重要,只有深化你才有可能抓住机遇,才可能厚积薄发。
当然对于这些名家的进一步的论述,我自己还没有很好学透,我还需要继续认真的学习。钱三强先生在报告中还提到了他喜欢四分的学生,所以这一点大家听了非常高兴,因为要为了争取五分确实很累。当然我们想现在要说喜欢四分学生,很麻烦,考研究生四分就很麻烦。那么我就希望,今后的上海科技大学在自主招生方面,能不能做些改革,我想不一定全是要招五分的,也招一些四分的学生。我相信在这里面,能够有很多的人才成长起来。四分的好处在于精力不必都在追求五分上,会有时间去拓宽视野,做其他方面的尝试。
有些著名的学者给我们上课的时候,譬如说张宗燧先生,他在讲数理方程,讲西中问题的时候,他提到了他和另外一个著名学者在这个问题上有不同的看法,这种问题对于一个大学生来讲实在遥远,但是他却告诉我们,科学是在争论和质疑声中发展的,我们有些同学就很崇拜这些有名的老师,他的名字也许现在同学们还是知道的,除前面我提到的几位先生之外,当时在我们学校任教和任职的老师还有钱学森、郭永怀、赵忠尧、严济慈、马大猷、钱临照、洪朝生、孙洪元等位先生,他们的治学风范和奉献精神都对我们有很大的影响。以治学为例,大家知道我们最早引进现代科学的有一位严复先生,他曾经有这么一个讲法,他说中国学人崇博雅夸多识,外国学人西方学人重见解尚新知,我们在这些名师的教课过程中,感觉他们的治学,就在引导我们的学生向重见解、尚新知方面发展。
另外,我们大学念书的时候是比较艰苦的。刚才一个同学代表发言的时候讲,上海科技大学刚刚建校的时候,房子还没有盖好,我们当时的房子不仅没有盖好,北方暖气也没有建好,所以我们上课每20分钟,老师就说跺脚,几百个人跺脚,因为跺脚才能取暖,他讲一段还要跺脚,包括严济慈先生上课的时候,我们几百人听课,就几百人跺脚,是非常壮观的。
我觉得在大学里面吃点苦是好事,所以听说学校有让同学们到艰苦的地方去的社会实践。我认为这个实践应该坚持下去。我是1964年大学毕业的,参加工作后我们还要继续学习,但是这个学习和在学校里面不一样了,一是要通过书本自学。我记得当时我们几个年轻人分在一起,在我们的专人里面,有一个有名的小册子,都在抄那个小册子,这个小册子有英文版的,后来也翻译成俄文版的。这是一位教授在剑桥大学做演讲,把他的讲义整理出来出版的这本书。我们每人全书都是要看的,但重点是每个人要讲一章,我讲这章,他讲那章,我觉得实际上大家在互帮互学。
第二个学习是向老专家和老同志学习。我记得当时的老专家,我们的老专家,最早的专家是44岁,也就是我们现在的杰青,那时候我们认为就是老专家。还有老同志,老同志是比我们早几年毕业的大学生,那么这些人他们要分工,每个人分工帮着我们来学习和工作。
第三,是在实践中学习,就是做科研课题。因为我们是大学毕业生,我们大学念五年,也做半年的毕业实践,但是毕业以后就是参加具体科研工作,这个科研工作是参加整个研究组的一个方向的一部分,我们在学习和实践中,不仅在不断提高自己的自学能力,也在不断提高发现问题、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这里面有一些具体的例子,时间关系我就不多讲了。
但是我认为最重要是在不断提高驾驭知识的能力。我们当时住的集体宿舍,著名数学家陈景润也住在这个宿舍,这个宿舍12点关门,我们几个年轻人,几乎没有11点以前回去的,但是必须要在12点关门之前回去。后来我自己的宿舍被从楼上调到一楼了,所以我也不怕12点关门了,因为我可以跳窗户。所以有些人知道我们跳窗户了,他们也知道有个通道了,他们回来晚了超过12点了,敲我们窗户,我们给他开开,让他们从我们的窗户里跳进来。
1967年我被安排参加国防任务,我感到光荣和责任重大。在国防任务期间经常是加班加点,我记得最长一次是38个小时。另外也要出差,和现在出差不一样,不仅是坐硬板,有时候座位也没有。但是这五年的时间,对于我的锻炼是很大的。我研究的内容,尽管不是我的超导专业,但是我也非常尽心,因为这是一个重大的任务,我只懂得原理,但是我知道这个东西什么样子,我还没有见过,所以我们到处去查资料,还好当时中国科学院,包括物理所、科学院的图书馆,还都开门,我们仍然可以查到资料。在这五年中,我在研究工作的能力方面,在提高自己的责任心方面,在与同事合作方面,在吃苦和执着能力方面都有所提高,同时也磨炼性格。
大学毕业是一件大事,对于博士毕业和硕士毕业也一样的非常重要。同学们即将离开学校,将面对新的机遇和挑战,在学校里的生活是美好的,我们毕业以后人生可能会更精彩,新时代有新使命,从1956年提出“向科学进军”到如今提出建设世界科技强国有60多年了。
我经历了国家科学技术发展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的一个过程,在新中国建立之初,中国能够造自行车了,那都是很大的一件事。但是我们现在再看看今天,我们国家的发展,我们建立了完整的科学技术体系和工业体系,我们国家能够有今天的成就,不仅是伟大,而且是奇迹,有“两弹一星”的伟大成就,还有改革开放40年建立起来的科学体系,这是几代人努力奋斗的结果,最令我感到欣慰的是我奉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