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莉:苏格拉底如何做教师——《普罗塔戈拉》开篇释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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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普罗塔戈拉》的开篇既是文章主体的序幕,也是苏格拉底本人哲学教化生涯的序幕。本文以开篇中苏格拉底与青年人希珀克拉底之间的教育案例为原型,通过文本细读分析苏格拉底式对话的教育意蕴。苏格拉底式教育的起点在于:个体性的对自我心性与限度的审慎反思,以及关系性的师生之间精神联结的建立;教育的具体路径在于通过辩证式对话实现个体的自我认识;保持闲暇是教育得以发生的前提条件。苏格拉底作为教师,其典范意义不仅在于其教育技艺的高超,更在于他对城邦与青年人的爱。
关键词:《普罗塔戈拉》;苏格拉底;教师;教化
本文原载于《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17年第06期“教师教育”
《普罗塔戈拉》的开篇是“一个名叫希珀克拉底的雅典年轻人听说闻名遐迩的智术师普罗塔戈拉到了雅典,激动不已,一大早敲开苏格拉底的门,要苏格拉底同他一起去见下榻雅典富人卡利阿斯家的普罗塔戈拉,引荐他做普罗塔戈拉的学生”(刘小枫编译, 2015, “导言”第14-15页),这样一个故事最直接关涉的主题就是拜师与教育。这一主题超越古今与中西,乃是所有渴望学习的人都将面临的难题。因此,回到文本开篇, 直面教育的最初原型,将有助于我们思考当下教育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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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普罗塔戈拉》开篇的意蕴
《普罗塔戈拉》主要论述德性是否可教的问题,这是每个时代都需要面对的教化难题。而比“德性是否可教”更重要也更迫切的问题,是“什么样的人需要受教育”,“又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去教育”,柏拉图将自己对这些问题的回答都蕴藏在了这篇对话的序言之中。不搞清楚这些前置性的问题,直接阅读文本内容,就如同吃了一桌满汉全席,虽然丰富美味,但却不知道这顿饭为何而吃,吃得莫名其妙。只有先读懂了文章的序言,才能更好地品味正餐的意义,更好地明了苏格拉底以及柏拉图想要传达的教育要义。
这篇对话录是“时序上最早的一篇柏拉图对话……苏格拉底正是在这篇对话中登上了公共舞台”(朗佩特, 2015, 第10页),因此,这篇文章的序言不仅仅是《普罗塔戈拉》的开篇,而且还是苏格拉底的政治哲学生涯的开篇。阅读柏拉图的文章,如同看一部名为《苏格拉底》的历史剧,知晓结局的我们静观着这位伟大历史人物一生,看他如何从一个无名者慢慢登上时代的巅峰进而走向既定的命运。《普罗塔戈拉》就是这部历史剧中最为关键的转折点,在这里苏格拉底从个人生活世界走向了公共生活空间,从注重内心修养迈入了治理城邦、教化大众。
《普罗塔戈拉》的开篇可分为三个部分:首先是苏格拉底被闲坐在广场上的无名朋友问及“从哪里来”;其次是苏格拉底为了回答自己“为什么到那里去”而忆述在天黑与黎明之间与年轻人希珀克拉底发生的一段对话;最后是苏格拉底对“那里有什么”的一段生动描述。这里所涉及的“那里”都是指普罗塔戈拉所在的雅典富人卡利阿斯的宅邸,也就是苏格拉底与普罗塔戈拉将要进行辩论与相互审查的地点,柏拉图用环环追问与回忆的方式一步步地将轻松自由的叙述引入严谨且暗含危险的论辩。
对话开始于无名朋友对苏格拉底的发问,问他“从哪里来”。对于这样一个问题,似乎只要稍微回想一下就能够准确地回答出来,但有心的读者会产生这样一个疑惑:为何没有问苏格拉底“你要到哪里去”。这样一个普通而又重要的问题,却在柏拉图导演这幕剧的时候被刻意忽视了,直至全文的最后也没有回到这位无名朋友的问题上来。对此,或许是曲终人散后无名朋友沉浸在苏格拉底的余音中,而苏格拉底已经进入下场对话;也或许是柏拉图有意让文章结束于苏格拉底对“从哪里来”的回答,而“要到哪里去”正是其他文本所要述说的。无论是何种原因,我们都可以做出如下猜测:苏格拉底来时之路或许就已经彰显了他之后将要前往的方向,也就是“从哪里来”就已经是对“要到哪里去”的一种回答。整篇对话所要回答的“来”的问题,其实是为了更好地阐释“去”的路向。真正读懂了苏格拉底言辞中对过去的叙述,就能从中找寻到苏格拉底今后将要行走的轨迹。而时序上在《普罗塔戈拉》之后的对话,或许正是对《普罗塔戈拉》中苏格拉底心意的一种见证。
因此,无论是对《普罗塔戈拉》这篇对话而言,还是对苏格拉底个人的政治哲学生涯而言,短短几页纸的开篇都显得尤为重要,具有着开启对话本身与开启苏格拉底之双重密钥的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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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的个体性起点:对自我心性与限度的审慎反思
苏格拉底之所以会去寻找普罗塔戈拉,乃是由于希珀克拉底的拜师渴望。拜师就像是一场灵魂上的攀岩,需要足够的毅力、体力和智慧。那么迫切想要登上山顶的希珀克拉底的天资如何呢?在忆述的开始,有一段苏格拉底对希珀克拉底的描述:
“这还是(昨天)夜里的事情,(早上)天快亮时,希珀克拉底,也就是阿波罗多洛斯的儿子、普法松的兄弟,用手杖猛敲房门。有人刚把门打开,他就径直冲进来,大声嚷嚷,哎呀,苏格拉底,他说,你醒了还是在睡呵?
我听出他的声音,于是我说,希珀克拉底,(我)在这儿呐;莫非你有什么糟糕事儿要通报?
没有没有,他说,只有好事儿!”(《普罗塔戈拉》310B;刘小枫编译, 2015b, 第42页)
“夜里”“猛敲”“冲进来”“大声嚷嚷”,这样几个词放在一起,一个没礼貌、鲁莽的希珀克拉底形象跃然纸上。希珀克拉底的鲁莽尤其表现在自己对普罗塔戈拉一无所知却决定要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给他:“我还没见过普罗塔戈拉呢,甚至没听过他说过任何话;他第一次来雅典时,我还是个小孩子。再说,苏格拉底,所有人都在夸赞这个男人,认为他在言谈方面最智慧”(《普罗塔戈拉》310E;刘小枫编译, 2015b, 第44页)。为了成为普罗塔戈拉的学生,希珀克拉底愿意耗尽自己和朋友们所有的钱财,并且他知道普罗塔戈拉不会随便收学生,因此来请苏格拉底去帮忙说项,两方面都可以看出希珀克拉底拜师的决心之大。但他在做决定之前并没有亲眼见过普罗塔戈拉,他对普罗塔戈拉的所有了解都来自于其他人的描述。希珀克拉底迫切地希望跟随名师来让自己在智识上有所长进,但他“不能区分修辞术与智术”(刘小枫编译, 2015, 第44页注2),以至于他认为在言谈上厉害的就是有智慧的,以为所有人都夸赞为好的就一定是最值得追求的,在这一点上希珀克拉底是非常不审慎的。也正是他的不审慎和对智慧的热爱,促使他加深了师从普罗塔戈拉的决心。
作为一名学生,希珀克拉底未能对自己的抉择付出应有的省察,鲁莽地将自己投掷进对名人的迫切热望中。而作为一名教师,当面对一个不熟知的崇拜者来访时,普罗塔戈拉表示“年轻人啊,要是你与我在一起,那么,你与我在一起一天,回家时就会变得更好,接下来的一天同样如此,每天都会不断朝更好长进”(《普罗塔戈拉》318A;刘小枫编译, 2015b, 第61页)。普罗塔戈拉在未经考察的前提下,对一个交得起学费的年轻人宣称自己有能力让他在“持家”与“治邦”方面变得更好。这里,作为教师的普罗塔戈拉也是不审慎的,其不审慎一方面在于他还未了解学生的心性便妄称能够教育好他,另一方面在于他对自己的教育能力与所教内容有着狂妄的自信。
可以说无论是作为学生的希珀克拉底还是作为教师的普罗塔戈拉都是鲁莽的,而苏格拉底对希珀克拉底的考察与引导,以及苏格拉底与普罗塔戈拉之间关于德性是否可教的辩论,或许都是在提醒对方,作为受教育者以及教育者都需要对自己的天性与资质进行反思,对自己的能力进行范围界定,从而对教育保持必要的审慎。
对受教育者而言,审慎即意味着对自己的言行付出应有的考量,找到自己的学习目标与方向,由此形成个体与教师、个体与教育活动的积极链接。如果个体能够从盲目的狂热中冷静下来开始对自己的内心进行发问,对自己的行为进行反思,对自己的无知进行认识,这时候虽然没有外者的进入,但教育已经开始了。对教育者而言,审慎意味着在教育行动之前必须对自己与学生有所认识和了解。在面对不同的学生时,教师也将呈现出不同的言行,因而对教师而言认识学生与认识自己是一个并行互进的过程。在逐渐明晰学生的心灵意向中,教师本人也能明确所能行动的方向。因而教育者的审慎就是要意识到自己的有限,认识到教师的作用在于寻找一种合适的方式将自己对事物的理解化作开启学生认知世界的钥匙,而非鲁莽地用自己的认知去代替学生的理解。
苏格拉底作为教师,其教育的起点就在于通过自己的智慧与言语来帮助个体进行自我认识,同时也时刻意识到自己的有限而不过度干预学生。因而,可以说教育的起点就在于个体对教育的审慎,当一个人开始变得审慎时,他也就开始真正进入了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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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的关系性起点:师生之间精神联结的建立
那么这个让希珀克拉底一心前往却让苏格拉底忧心忡忡的究竟是什么地方呢?据苏格拉底忆述,在进门之后,他首先看到的是普罗塔戈拉带着年轻人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追随他的不乏雅典优秀的政治青年、想要成为智术师的人以及跟随普罗塔戈拉而来的外邦人。苏格拉底将普罗塔戈拉比喻成俄尔浦斯,众人被他的声音迷得亦步亦趋。让苏格拉底感到逗乐的是:“他们都小心翼翼,绝不抢在普罗塔戈拉步子之前碍着他。要是他本人折回,他身边的那些人跟着折回,这群听者就乖乖儿整整齐齐分列两旁,随之绕个圈转身,总是保持在后面的位置,走得实在漂亮”(《普罗塔戈拉》315B;刘小枫编译, 2015b, 第55页)。在普罗塔戈拉之后,进入视野的是自然哲学家希琵阿斯,他坐在对面长廊下面的椅子上,周围也有一群年轻人围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他们好像正在探问希琵阿斯一些天象学中涉及自然和天上的东西,希琵阿斯坐在太师椅上,正在对这些东西逐一下断语,详细讲解所问的问题”(《普罗塔戈拉》315C;刘小枫编译, 2015b, 第56页)。接着苏格拉底又看到裹着羊皮和毯子的普罗狄科躺着,在“紧挨着他的长凳上”(《普罗塔戈拉》315D;刘小枫编译, 2015b, 第56页),也坐着一群年轻人,但因为普罗狄科嗓音低沉,没法听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从苏格拉底略带戏谑的言辞中可以看出这三位老师各带着自己的学生们自成一派,像队列式行走的普罗塔戈拉派,像参与会议般坐着宣讲的希琵阿斯派,还有像日常躺着随机交流的普罗狄科派。三派各自关心着自己的事情,互不干涉其他门派,直至苏格拉底的到来,三派才有所交集。对比这三派的讲学风格,从“站着”的普罗塔戈拉到“坐着”的希琵阿斯再到“躺着”的普罗狄科,似乎三位智术师的姿态是越来越低;而三位智术师的学生之间也表现出完全不同的状态:普罗塔戈拉的追随者“小心翼翼”“总是保持在后面的位置”,希琵阿斯的学生则在“围着他的几条凳子上,坐着”,普罗狄科的学生是在“紧挨着的长凳上,坐着”,似乎学生与老师之间的实际距离和心灵距离越来越近;而苏格拉底对三者的描述从对普罗塔戈拉逗趣式的“走得实在漂亮”,到对希琵阿斯看不出情感的“逐一下断语,详细讲解所问的问题”,再到对普罗狄科略带尊敬的“我觉得这人智慧圆融,而且神气”(《普罗塔戈拉》316A;刘小枫编译, 2015b, 第57页),似乎这三人在苏格拉底心中的地位排序是越来越高的。
从这三派的对比中可以发现,教师的姿态越低时,教师与学生之间的距离也越短,得到的尊重也越多。普罗塔戈拉、希琵阿斯与普罗狄科都是当时著名的智术师,就像是当今社会上久负盛名的三位教授,相比之下,第一次走上公共舞台的苏格拉底就显得像是刚入职的青年教师。柏拉图借默默无名的苏格拉底之眼来看当时社会精英阶层的教学现状,无疑是以一颗赤诚的教育初心来审视名誉背后的真相。孰高孰低,如何判别一位名人是否是一个好人,是否是一个适合自己的教师,这些问题都是需要在拜师之前慎重思考的。而对于年轻气盛慕名而来的希珀克拉底而言,这些早已超过了他所能认识的范围,这是希珀克拉底拜师的第一难。
这样三位智术师居住在一个雅典富人卡利阿斯的家里,苏格拉底并没有对这个宅子进行直接描写,而是通过将将希琵阿斯比作赫拉克勒斯,将普罗狄科比作坦塔洛斯,这无疑就暗示了他自己荷马笔下进入冥府的奥德修斯,而这样一个聚集了社会名流的府邸在苏格拉底的眼里实则就是一个“冥府”。只有人的灵魂才能进入冥府,因而这里也暗喻了如果要前来拜师,则必须将自己的灵魂交付出来,这一点是希珀克拉底更难以认识的,也是他拜师的第二难。
苏格拉底在进门之前,因为与希珀克拉底尚有些意见未达成一致,便跟他在门前讨论了一会。当他们敲门的时候,引来了门童的不满,并且不愿意给他们开门。在苏格拉底客气地称呼门童为“上人”且解释自己并非是智术师也并非是来找卡利阿斯的时候,门童才“很不情愿地替我们开了门”(《普罗塔戈拉》314E;刘小枫编译, 2015b, 第54页)。可以看出这个冥府日常是紧锁着大门的,而看门人是一个对求知毫无兴趣甚至是持反感态度的下人。这里一方面可以看出智术师在当时的社会中是为精英阶层的年轻人所追捧,但却为下层人民所厌恶;另一方面下人对智术师反感,也导致对前来寻找智术师的人不满,也就是对看起来毫无用处的智慧的有所抵触。因此,当希珀克拉底与苏格拉底前来敲门时,先遇到了一顿闭门羹,在苏格拉底好好说的情况下,他们才得以顺利进入。这里是对希珀克拉底拜师的第三难:如何与不同层次的人进行交往。
如何与下人交往以进门、如何明了拜师就是要交付自己的灵魂、如何识别教师的好坏,这些问题都是激情主导下的希珀克拉底所未能预见到的。在他看来,只要自己愿意用尽钱财就可以达到拜师的目的,学到自己想学的技艺。与商品的买卖关系不同,拜师作为一种仪式,乃是通过特定的时间、场合、行为来建立师生之间的一种精神性的、生命性的联结,拜师所代表的不仅仅是身份上的认同,更具有向着教师所代表的更高事物开启个体精神通道的意蕴。希珀克拉底的拜师之难与他对拜师这一内在意义的认识不足是密切相关的。迫切地想要学到某种技艺知识,恰恰可能忽视了教育真正发生之处乃在于师生关系的确立,以及借师生关系确立而形成的对更高智慧的崇敬与向往之心。
所谓拜师就是要向师而行,首先是“向”,其次是“师”。苏格拉底对三位智术师教学风格描述中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各派的学生都唯自己的导师为中心。学生们在崇敬之心的驱使下认真地跟随老师的脚步与声音,可以说他们的心都是向着教师的,问题在于这个教师是否是一位好老师。如果教师本身有问题,那么向师而行的学生也必将走向泥潭,且越崇敬则陷得越深。苏格拉底从未言称自己是教师,但他又确实在进行着教育,这其中的原因在于苏格拉底所实施的教育并非是教授自己知道的东西,而是通过对话来转变学生的心向,使之脱离低级的欲望而朝向更高更好的事物。也就是说,在苏格拉底式教育中担任“师”的位置的乃是古代的先贤与经典,而非是处于追求智慧过程中的自己,自己只是作为学生探求路上的一盏路灯,为好学之人照亮前行的方向。
希珀克拉底就像是被热望冲昏了头脑,只看得到处于高处的普罗塔戈拉的光芒,却难以思考光芒背后可能的阴暗。以金钱代替了对学生资质的考量,以传授言辞技巧代替了心灵的关照,师生间的共同关注点局限在内容学习的多与少、学习效率的高与低,而不再关心到底为何学、如何学,这样的师生关系就只能停留在教学的层次,而难以上升到教育的高度。在柏拉图对话录中,好的教育最终一定是达成个体灵魂的转向,因而可以说个体心性的转变与完成就是教育过程在个体内心的全部展现。转向得以可能的关键乃在于最初一颗灵魂对另一颗灵魂的感召,因而可以说教育的起点即在于师生之间精神联结的建立。好的师生关系一定是相互促进生成的,学生将心灵转向教师,教师也通过自己的引导来成就学生的心向,并在成就学生的过程中成就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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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的基本路径:辩证式对话
(一) 温和引导:促使学生认识自己的无知
在知道希珀克拉底到来的原因后,苏格拉底与希珀克拉底一起在自己的庭院里展开了一场认识自我的谈话。苏格拉底假想两个人一起去找普罗塔戈拉,并设想了一个第三者来进行提问:“倘若有个人问我们:苏格拉底,还有你——希珀克拉底,请对我说说,你们打算送钱给普罗塔戈拉,由于他是什么呀”(《普罗塔戈拉》311D;刘小枫编译, 2015b, 第46页)。苏格拉底用虚拟他者来进行提问,让自己与学生同样处于被提问的姿态,一方面可以避免自己与希珀克拉底之间的直接冲突,从而避免因言辞激烈而导致希珀克拉底感觉到被审查而有所抵触。这样一种对话是以一种温和的方式来让学生解除心灵的防备,从而能够使学生不带戒备地跟随苏格拉底的提示走向认识自己。
“哎呀,人家把这人叫智术师,苏格拉底
啊哈,因为是智术师,那我们要去付钱啦?
完全没错。
要是还有人问你:你自己呢,你去找普罗塔戈拉,为的是让自己成为什么人?
他脸红了——当时已经天光熹微,脸红清楚可见——他回答说,“要是这与刚才那些问题相像的话,显然为的是成为一个智术师。”
你呀......我说,凭诸神发誓,你让你自己在希腊人面前是个智术师,难道你不感到羞耻?
怎么不会呢,凭宙斯,苏格拉底哦,要是我说得出我的想法的话。”(《普罗塔戈拉》311E-312A;刘小枫编译, 2015b, 第46-47页)
希珀克拉底在说到要交钱给智术师的时候显得理直气壮,但说到自己要成为智术师的时候却脸红了。一方面希腊人认为智术师是可耻的,“希珀克拉底分享了这种感觉”(朗佩特, 2015, 第34页),故而为自己要成为智术师而感到羞耻;另一方面希珀克拉底通过苏格拉底的提问也认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智术师是什么便决定要成为智术师,为自己的鲁莽追求而感到羞愧。希珀克拉底的脸红与天光熹微同时,黑暗时他是兴奋且鲁莽的,天微亮时他为自己的选择感到有点羞愧,天亮的时分也恰逢着心亮的开始,这是一个由黑暗、由无知走向光明的过程,这种走向正是由苏格拉底的对话引导开始的。
脸红的希珀克拉底已经为自己的选择感到羞愧,但苏格拉底并没有更进一步直接批评他,而是给了处在尴尬中的希珀克拉底一个台阶下以让他摆脱令人羞耻的念头,他说“不过,希珀克拉底,兴许你没有认为,跟普罗塔戈拉学就会让你自己成为智术师这样的人,而是认为像跟语文教师、音乐教师、体育教师学习一样”(《普罗塔戈拉》312B;刘小枫编译, 2015b, 第47页)。古希腊对公民教育的三个基本内容就是文法、音乐和体育,这是普通公民都要接受的教育,但并不是每个人学习这些都是为了成为对应科目的老师,而是为了从这些基本课程中修养身心、培养德性。苏格拉底这里拿智术师和文法、竖琴、体育老师相比,让希珀克拉底觉得跟智术师学习与跟一般学习的老师没什么两样,都是为了成为更好的公民。这样的一个台阶可以缓和希珀克拉底的紧张情绪,而且希珀克拉底也确实顺着下了这个台阶。然而乐于摆脱窘境的希珀克拉底却是跳进了苏格拉底给他设置的另一个更深的陷阱:培养公民是通过培养德性来达成的,跟智术师学习德性,也就意味着要把灵魂交给智术师,而在自己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就将灵魂交付出去,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你是否知道,一个智术师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认为嘛,起码……他说,还是知道吧
那说说看,你认为智术师是什么?
我嘛,他说,就像这名称所说,一个智术师就是对智慧的东西有知识。
智术师呢,对什么智慧的东西有知识?
我们该怎么说他是什么呢,苏格拉底?除了对造就人在言说方面厉害有知识?
那么智术师呢,在什么是事情上他造就人言辞厉害?是不是明摆着在他拥有知识的事情上?
好像是这样。
那么,智术师自己对其拥有知识并且让自己的学生也拥有知识的这个东西,是什么呢?
天啦,他说,对你我还真说不上来。”(《普罗塔戈拉》312C-312E;刘小枫编译, 2015b, 第48-50页)
“还是知道吧”“好像是这样”“我没法对你说下去啦”,这段对话下来,希珀克拉底从笃定地认为自己知道,到怀疑自己的答案,再到暴露出自己事实上的无知,苏格拉底的三个追问,让希珀克拉底终于承认自己不知道自以为知道的东西。对话进行到这里也完全看不到苏格拉底假想的第三者的影子了,而是完全是苏格拉底本人在与希珀克拉底进行对话,氛围没有了之前的轻松,而是变得更加的紧张。
(二) 理性训斥:激发学生产生求知的渴望
“让希珀克拉底意识自己的无知之后苏格拉底用一种训斥的口吻告诫希珀克拉底,要提防自己可能不明就里地从一位外邦智术师那儿买来的东西,因为他可能会把邪恶带到灵魂之中,对灵魂造成伤害”(朗佩特, 2015, 第32页)。听了苏格拉底的教导后,希珀克拉底也觉得“从你说的来看,苏格拉底,好像是那么回事”(《普罗塔戈拉》313C;刘小枫编译, 2015b, 第50-51页)。“回顾一下谈话以来希珀克拉底的反应:起初是‘笑了起来’,显得自以为是;然后是‘脸红’,感到羞耻;现在是‘听话’——希珀克拉底变得有理智起来”(刘小枫编译, 2015b, 第51页注1)。苏格拉底没有选择在天色昏暗时在屋子里就对其进行批评,是因为那时候希珀克拉底还没有做好受批评的准备,更不会认为苏格拉底有作为教师训斥自己的资本。在认识到自己的无知后希珀克拉底虽然没有在口头上承认苏格拉底作为教师的存在,但此时他聆听的姿态已经表明了他在心里将自己当做了一位学生,作为回应,苏格拉底变成了希珀克拉底未曾寻求的老师。也就是说,在苏格拉底与希珀克拉底之间,教师与学生这一对身份乃是同时生成的,而非是预先设定的,是学习的发生使得学生成为了学生,使得教师成为了教师。
“一个智术师究竟是什么东西”,这是苏格拉底开始问希珀克拉底的问题,希珀克拉底没能最终回答出来,于是苏格拉底给下了个定义:“智术师不恰恰就是某个贩卖养育灵魂的东西的大贩或小贩”(《普罗塔戈拉》313C;刘小枫编译, 2015b, 第51页),这一定义诱发了希珀克拉底的求知欲,反问苏格拉底“灵魂靠什么得到养育”(《普罗塔戈拉》313C;刘小枫编译, 2015b, 第51页)。苏格拉底的训导仍然是对话,但对话发生了逆转:起初是苏格拉底问,现在是希珀克拉底转过来问苏格拉底;起初是苏格拉底显得对希珀克拉底知道的事情不懂,现在是希珀克拉底表明自己对苏格拉底知道的事情不懂。可见,经过辩证的对话,希珀克拉底在心智上有了长进,开始慎重地对待自己心向往之的事物。
苏格拉底把智术师比作小贩,认为智术师不过是在吹嘘自己所贩卖的东西,就像小贩不知道自己所卖的东西到底是好还是坏一样,智术师也不知道自己所讲的知识到底是好是坏;小贩只会拿着东西到处高声叫卖,而智术师也是周游各个城邦向任何一个对知识有热情的人兜售自认为掌握的智慧;人们无法判断小贩卖的东西对身体是有益还是有害,除非自己恰好就懂得医生,人们也无法判断智术师传授的知识到底对灵魂有害还是有益,除非自己就是心灵的医生。苏格拉底的这一比喻揭示了智术师虽然张扬自己有智慧,但不等于他们真的有智慧,因此向智术师学习得慎重才行,因为“一旦付了钱,把学识装进灵魂,获得知识,离开时灵魂必然不是已经受到损害就是已经获得裨益”(《普罗塔戈拉》314B;刘小枫编译, 2015b, 第52页)。至此,苏格拉底再次与希珀克拉底在关于智术师的认识上达成一致,并教导他对关乎灵魂的大事,一定得“认真看清楚”,而且“同我们的长辈们一起看清楚;毕竟,我们还太年轻,决定不了这样大的事”(《普罗塔戈拉》314B;刘小枫编译, 2015b, 第52页)。
“如果普罗塔戈拉是所有大学教授的原型,希珀克拉底则是典型的大学生:他聪明伶俐、求学欲强、雄心勃勃、迫不及待、天资卓著、满怀渴望、力争上游、不事机巧且毛手毛脚。他太无知,以至于几乎意识不到他知道的多么有限”(刘小枫编, 2015a, 第247页)。苏格拉底的一番引导并非是为了改变学生的心性迫使其转向自己,而是通过对话来激发学生独立思考的能力以帮助其逐步认识自己的有限。
回顾苏格拉底与希珀克拉底的对话过程,可以发现首先是苏格拉底装作与希珀克拉底一样无知,然后显出与他的差异,在温和地帮助学生抵达自我认知的困境后,引导其认识到自己的无知,再通过严厉的训斥来激发个体求知的渴望,从而促使个体走向求知。这样一个引导过程的特点就在于辩证式对话,辩证的关键不在于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不休,也不在于前后观点的正反变化,而在于通过循环往复的对话后,教育双方都能有所生成,即达到对自己对事物的更高更详尽的认识。这也是雅斯贝尔斯所言的,以“产婆术”式的对话方式来“唤醒学生的潜在力,促使学生从内部产生一种自动的力量”(雅斯贝尔斯, 1991, 第8页),让学生在对话中有所体悟有所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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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的前提条件:保持闲暇
苏格拉底的辩证式对话何以能够发生,或者说如何能够让对话者按照苏格拉底的对话方式一步步走下去,这就需要重新回到对话开始的地方,回到最初对于环境氛围的描写。对话录最初从无名朋友打趣苏格拉底与阿尔喀比亚德之间的暧昧绯闻开始,转而到朋友对苏格拉底与普罗塔戈拉之间对话的期待,可以看出无名朋友有两个明显的特征:“一方面对苏格拉底情爱方面的事情感兴趣,另一方面对智识的事情很感兴趣”(朗佩特, 2015, 第29页)。如果把绯闻看做世俗人在茶余饭后所津津乐道的谈资,那么苏格拉底与普罗塔戈拉之间的辩论就是在探求真知道路上的一场智慧迸发的盛宴。人们一开始关注的往往并不是求得知识,而是根据自己的喜好在日常生活中悠然自得随心所欲,这样的一种自由状态是探寻真知的基础。因为身体自由,这个朋友才能有足够的时间精力来听苏格拉底接下来的故事;因为社会自由,他才有权利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受智者的启蒙;也因为心灵自由,他才能想自己所想、信自己所信、爱自己所爱。显然,只有从自然劳动、社会身份以及自我限制的束缚中都得到释放的自由人,才会有不断追求真知的渴望。
这个朋友是在广场上遇到的苏格拉底,并主动与他对话,如果把朋友的这次转向看做是一次教育的完成,那么这也暗示着真正教育的发生是随时随地的,而好的教育往往是在熟人之间在自由释放自我的过程中发生的。作为教师的苏格拉底从没有称自己是教师,更没有以教师之态示人。朋友和苏格拉底在一起,没有觉得自己是在受教,而是像听其他人谈笑般听苏格拉底讲述他的经历。这个过程是愉悦的,这个过程也是深有裨益的,因而教育并不是身份与身份的组合,而是人与人之间的对话。
好的教育需要一个没有教师姿态但有教师意识的教师。苏格拉底不仅仅有着深邃的个人思考,他还关注着整个雅典的文化状况,关注着与哲学有关的人与事。当希珀克拉底跟苏格拉底说普罗塔戈拉来了的时候,苏格拉底并没有惊讶,他反而平淡地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他前天就来了,并且告诉希珀克拉底“要是你给他钱,说服他,他也会造就你拥有智慧的东西”(《普罗塔戈拉》310D;刘小枫编译, 2015b, 第43页)。苏格拉底不仅了解普罗塔戈拉收学生的方式,还熟知普罗塔戈拉的生活作息。当希珀克拉底想立刻就去找普罗塔戈拉的时候,苏格拉底劝他“我们别着急去那儿,好小子,毕竟天色还早呐。不如我们立马起身,去院子里转转,我们在那里悠闲悠闲,等天亮,然后我们再走。毕竟,普罗塔戈拉大多时候都在家里悠闲。你得有信心,我们兴许会在卡利阿斯屋里逮着他”(《普罗塔戈拉》311A;刘小枫编译, 2015b, 第44页)。而苏格拉底也正是在屋子里遇到普罗塔戈拉,那时候他正在“廊前踱步”(《普罗塔戈拉》314E;刘小枫编译, 2015b, 第54页)。无论是开场的朋友,还是这里的普罗塔戈拉亦或是苏格拉底本人,他们大多处于悠闲放松的状态,他们都是有闲暇的人。柏拉图在激烈的辩论开始之前,营造了这么一种轻松闲散的画面,一是可以为后面的精彩又紧张的辩论作铺垫,二是在暗示哲学是闲暇的产物。好的教育一定会在自由的氛围中氤氲而生的,“甚至可以说教育即闲暇,年长者与年轻人在一起的自由交流,就构成了教育的基本形式”(刘铁芳, 2014, 第35页)。
因此,如何从周遭事物的困顿中抽身出来,让自己的心变得闲暇,就成了教育的一个前置性问题。闲暇不仅仅是一种静态的环境氛围,更是一个动态的持续的过程。个体不是要等待某一刻闲暇突然降临,而是要通过努力来变得闲暇,甚至可以说变得闲暇这一过程本身就是哲学教育的一部分。回到开篇中的案例,苏格拉底的整个对话过程就是在让希珀克拉底变得闲暇,让他从最初的鲁莽冲动中安静下来,从对技艺知识的迫切渴望中悠闲下来。只有处于闲暇之中人才能对自我有所反思、有所新识,因而保持闲暇即意味着保持个体自我的独立性,让个体在灵魂的开放与自由之中获得自主的学习与发展的可能性。当个体从周遭纷扰中抽身出来,作为一个独立自由的个体向着更高事物保持开放的时候,好的教育才得以发生,因而可以说教育的前提就是变得闲暇、保持闲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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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拉底的教育初心:保护青年与守卫城邦
苏格拉底与普罗塔戈拉之间的辩论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苏格拉底关心一位雅典青年的教育,关心雅典所有有志青年的教育。苏格拉底愿意带希珀克拉底去普罗塔戈拉那里,是为了“让他聆听苏格拉底必须贩卖的东西”(朗佩特, 2015, 第37页)。“苏格拉底向人表明,自己出现在一场服务于公共目的的竞赛中:他的目的在于庇护年轻的雅典人远离那群可疑的腐蚀者,也即那群汲汲于诱惑雅典青年的外邦智术师”(朗佩特, 2015, 第25页)。如果说苏格拉底在让希珀克拉底明白自己的无知及其可能带来的后果、让他不再鲁莽时已经完成了教师的基本要求,那么苏格拉底亲自带希珀克拉底走一遭险境,就超越了现实身份关系之间的责任,上升到灵魂对灵魂的照顾与引导。“教育就是让爱好智慧的人通过学习能够获得自我意识,并迫使人们自己做出思考”(施莱尔马赫, 2011, 第123页)。
希珀克拉底并不是一个天资聪慧的青年,他来找苏格拉底是希望苏格拉底帮助自己去说服普罗塔戈拉收自己为学生,他并没有意识到其实苏格拉底才是那个最有智慧、最值得自己学习的人。可以说希珀克拉底代表着雅典众多普通青年,他们需要有智者对其灵魂进行关照,对其智性进行引导。普罗塔戈拉是当时的社会名人,因此前往普罗塔戈拉那里,就意味着这样一场对话将不仅仅是苏格拉底与希珀克拉底两个人之间的私人对话,还是苏格拉底与整个雅典青年人之间的对话。苏格拉底此去不仅是为了通过与普罗塔戈拉的对话来让希珀克拉底得以醒悟,更是借普罗塔戈拉的名气来创建一个公共教育平台,让更多的雅典青年尤其是优秀青年受到提醒与教育。
在卡利阿斯的府邸里,有着不少的雅典优秀青年,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阿尔喀比亚德。苏格拉底与阿尔喀比亚德也曾经有过在床边的亲密谈话,作为雅典出名的青年,阿尔喀比亚德不仅具有青春美貌,还有着在政治上显赫的家境,他是“全希腊最大城邦中最具活力的家族”,“拥有最多、最优秀的朋友和亲戚”,并且还是个“富人”(《阿尔喀比亚德》104B-C;柏拉图, 2009, 第55-56页),这些给阿尔喀比亚德增加了无限的光环。对于这样一个出生高贵、优越到“宣称自己在任何事物上都不需要任何人”(《阿尔喀比亚德》104A;柏拉图, 2009, 第53页)来帮助自己的人,苏格拉底感到担忧的是他对政治的热爱与鲁莽,如果能加以引导,必定能造就一位懂得哲学的政治人,而这对城邦而言是最有益的了。相比之下,希珀克拉底既没有阿尔喀比亚德的天资也没有他的显赫的家境,他就是一个普通青年。而苏格拉底之所以愿意与希珀克拉底在夜里进行深度交谈,就是因为希珀克拉底是个有向学之心的青年。他有着对智慧的热爱,却没有对智慧的审慎,如果引导得当就会往好的方向发展,而如果引导至错误的方向就有可能毁了这个青年。苏格拉底与希珀克拉底的交谈就是为了让他能够认识到自己,认识到自己想要追求的到底是什么,这样的交谈对个人而言无疑是最有益的了。
智术师到处行走贩卖自己的知识、炫耀自己的言辞技巧,这种教育之所以受民众欢迎,是因为它以迎合满足人们对欲望的需求为前提,引诱人们学习技巧以在日后生活中更好地获得利益,并且为这种学习赋予了高尚的名义,使之与善好等同,也就是将个人的欢喜与善、正义放在了同一天平之上,智术师“塑造了一种占统治地位的政治话语的样式,这种话语给人们带来快乐,允诺了这种快乐,并因此无往不胜”(特拉夫尼, 2014, 第31页);而苏格拉底坚定地守卫在雅典城邦,引导大众的需求使之走向对德性的追求。智术师所追求的乃是成功,苏格拉底追求的乃是善好,成功与善好的区别,也就决定了普罗塔戈拉所代表的智术师与苏格拉底所代表的哲人之间的等级之别。
智术师的知识宣讲乃是无根的,无根也就意味着没有自我的投入,没有责任的担当,教师与学生之间只是一种商品的需求与销售,互相间靠着利益维系,一旦利益关系断裂或者完成,双方也就成了陌生人。即使把学生教坏了,智术师也可以一走了之,他没有应尽的责任。而苏格拉底不同,他的扎根,他的坚守,是对作为城邦一名公民的义务,无论好坏,自己都需要负责。因此无论是自己教育他们,还是看学生接受他人的教育,苏格拉底都觉得自己有责任去监督、去守卫青年人的灵魂。在《普罗塔戈拉》的整个开场中,无名的朋友和希珀克拉底都不了解智术师却对智术师抱有一种盲目的好奇和崇拜,这样一种盲目既将雅典的众青年置于危险的边缘,也将雅典置于堕落的边缘,而苏格拉底所有的言辞与努力就是为了守护住这最后的底线。因此,正如苏格拉底自己所言,他是一个牛虻,时时提醒着城邦,强迫城邦打起精神,不让其浑浑噩噩不知所以然。可以说,柏拉图所记录的苏格拉底的一切言辞,都是一种对青年人的教育,对城邦这匹大马的鞭笞与警醒。也正是苏格拉底对青年人、对城邦的义务与爱,使得他成为西方历史上最伟大的教师典范,使得他所爱的哲学能够长久地存续于人们的追求之中。保护青年、守卫城邦与苏格拉底作为哲人的自我完成是相统一的,为青年与城邦的付出是哲人对自我的一种修炼,对哲学的爱好也正是在不断的修炼过程中得以内化为个体的德性、外显为个体的生活方式。可以说正是苏格拉底对青年、对城邦的爱护守卫之心,使得公民苏格拉底成为了哲人苏格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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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 语
青年人心中满怀激情,如希珀克拉底一般,有着对美好事物的好奇与渴望,迫切地想要踏入心中的理想殿堂;激情中的人也往往难以冷静地思考问题,缺少必要的审慎来认识外界与自己的内心。因此希珀克拉底的拜师之难同样也是当下社会中所有年轻人的难题,希珀克拉底有苏格拉底可以帮助其审查普罗塔戈拉,但当下年轻人却没有这样的条件。对于灵魂同样需要呵护与引导但身边又缺乏智者的现代青年人而言,虽然未能身处苏格拉底的年代,但却生活在了可以接触到诸如苏格拉底一般伟大先贤的年代,拿起留有伟人余音的经典,重新回归到古典世界,找寻到那个生活在先贤时代中的“我”,借古“我”之行明今“我”之心。在这个意义上,重新读柏拉图,重新进入《普罗塔戈拉》,又将有一番意蕴。
(本文在写作过程中受刘小枫先生关于《普罗塔戈拉》的讲课及其未刊文稿《民主与教化:普罗塔戈拉研究》的启发与指引,特此致谢!)
参考文献
柏拉图. (2009). 阿尔喀比亚德(梁中和译). 北京: 华夏出版社.
朗佩特. (2015). 哲学如何成为苏格拉底式的: 柏拉图《普罗塔戈拉》《卡尔米德》以及《王制》绎读(戴晓光、彭磊等译). 北京: 华夏出版社.
刘铁芳. (2014). 什么是好的教育:学校教育的哲学阐释. 北京: 高等教育出版社.
刘小枫编. (2015a). 谁来教育老师——《普罗塔戈拉》发微(蒋鹏译, 李向利校). 北京: 华夏出版社.
刘小枫编译. (2015b). 柏拉图四书. 北京: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施莱尔马赫. (2011). 论柏拉图对话(黄瑞成译). 北京: 华夏出版社.
特拉夫尼. (2014). 苏格拉底或政治哲学的诞生(张振华译). 上海: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雅斯贝尔斯. (1991). 什么是教育(邹进译). 北京: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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