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东荡子诗歌奖·高校奖：罗海源｜施与我身的暴力才有了美学
罗海源，2000年生，重庆人。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公共卫生学系在读，藏书翻译。
“
授奖辞
”
罗海源的诗歌从日常生活场景出发，将面向外部细节的关切转化为诗与思的张力平衡，着力于重构主体感知、言说与诗性呈现的动态关系，反映出高校青年诗人对当代重要诗学问题保持敏锐关注。他的诗歌含蓄克制，注重内部韵律营造，形式别开生面，显示出举重若轻的语言掌控能力。
“东荡子诗歌奖”评委会
东荡子诗歌促进会
罗海源诗选
飞去来器
明亮的风景线。我能承载一种欢乐
如同空气中的猎狗
什么喂饱我，又送我回来
带给那手一个答案
我轻盈的属性不许我问沉重的问题
我属于泡沫和孩童的三月
我的白取自绵羊
那木的忠诚和草的温顺
我是长久的过客和短暂的归人
在起点和终点稍事休息
仿佛本该代替他人迷恋这种漂泊
因此施与我身的暴力才有了美学
旅行家
——致槿
若你真能道出我胸中的希腊
我们必欣然而握手了，友人
在我心中有一处不愿示人，为此
我曾用化名旅行遍地，在登记册上
穷尽故事，仿佛自人生的支票夹中
抽出一张，以丰富的可能性收买隐私
我曾垂肩走向伯利恒，我熟悉了
道路和轮胎的脾性，我驶向拜占庭
在我的阔步中二十世纪仍睡眠如石
友人，我的千里又万里全无目的
莱斯博斯的女子不为我奏响琴音
我很难爱这世纪的人：旅行只为了消失
苹果
壁炉的呼吸滚动在
它的厚胸膛
窗外是雨，我们抱紧
在沙发上
听见苹果坠落院子
的声音，进而
听见苹果落地前拽紧
树枝的声音
我说：“你听见苹果
坠入黑暗的
扑水声吗？”你说：“它们
带着花的荣耀
回归泥土，却被拒绝
每声闷响
都来自苹果的叩击
却给自己
带来永恒的伤害”
我说：“听。”
这般揣测会持续到明天
也许当我们
开门，当炉火灭尽
太阳升起
所有苹果会带着它们的淤青
以同样的好奇
转头向你
独角兽
“她和安德罗斯岛一个叫凯科拉斯的商人结婚。”
大海的细沫薄如萨福的裙边
它们轻叫着消失，带来正午的昏眩
我们坐在沙上，在两支乐曲间休息
脚拨弄沙砾，土耳其城邦远如幻觉
阳光如酒泻在姑娘们的前额上
这时它来了，自大海中浮起
如同阿芙洛狄忒，可乌拉诺斯
并没有两个阳具。我们从没见过
这么白的野兽，像海水晒出的盐
它白且柔软，走到我们中间
没有任何响声，它伏下，如一堆
牛脂，正有个宙斯被愚弄
可我们是凡人，萨福也没讲过这些
它安静，琴弦的轻动也使它畏怯
姑娘们尝试接近它，但它的角
如同尖刀，总适时地抬起
吓回姑娘们的手，只有萨福
能将手放在它的背上，她好像
知道什么，她说，“季林诺也靠近”
但我不愿意。我们的白衣和独角兽
连成一片。后来，小泰马斯死了
我们安葬了她，纳希狄加、希罗
还有阿狄斯都远嫁他乡，她们将
独角兽的见闻带走，我容貌平常
留在萨福身边，但这件事她没再提
Claudine Doury A Siberian Odyssey
蓝扣子
1.
路标在新建筑前失业
它们的措辞变得暧昧
“可能，你需要攀上时光梯
从高处看未消灭的影子
而我的资历即是我的不保证”
在大厦落地窗前，我低头
捡一粒扣子
城市以每秒三公里的速度发展
有时向外，有时向上
我抬头已看不见太阳
“我们的扣子，我们
永恒的小赘物”
你在我手中多可笑
你无法陪我整洁到底
你像蓝色小药片
没有一栋楼需要你
2.
人类的精确并不应验在我身上
但这城市远比云朵堆砌来得残忍
他们不允许阳痿的经济，你听见
工地的爆破声吗，这不是重生而是更替
就让我把蓝扣子换成绿扣子
印象派（组诗）
水族馆
那天你把我带去水族馆
蓝蓝的血液仿佛在梦里
我看着它们呼吸
仿佛那是我的
如果它们说了什么
一定是我听不见
你在旱干的空气消失
去想去的地方
但我觉得渴
一步都迈不开
鱼群隔着玻璃看我
它们的寂寞离我遥远
可我想化入它们的色彩
一事不做
只看着人游泳
我也曾这样冰冷地活着
直到你改变了我
现在把我丢进去
我就会淹死！
路边
八路公交车停靠的最后一站
夜鸟停在路边摊等待虫子
我只呼吸
不说话
我试过攥住她手
在武汉大风的一天
现在我在路边坐下
叫来烤串和啤酒
感谢你城市
给我一个爱人
让我少活十年
我留下所有爱的遗憾
可对她依然所知甚少
武汉，你的鸟
沉默无用跟我一样
我赶它，它就跑
我不喂它吃的
它就饿着
扬子江
在生命仅一次的航行中
被用旧的光里
扬子江
你不为谁颤抖
扬子江
快乐也不属于你
我曾剖开你的肚腹
什么也看不清
你被灯光装点太过
我只能面向你的晚风
暧昧的话说不回去
扬子江你一直离开
而我总在这里
扬子江你别回头
我们承受亲吻
不管它是来自过去的雨
八月闲事
……如此，当罗临街下看
晚十点闪亮的车流
他觉得自己是安稳的
食乜嘢呢？糖水店
大声报生意，店主的疲惫
熏香般溢出来
拿手机的人多有张平整的脸
但不像双皮奶
会被挖去一块
吊橱窗里的烧鹅
又睡去一晚
“武汉的双皮奶是假的
但顺德的比广州更真……”
送外卖的人进来又走了
仿佛开门放了风雨
“在香港，你须自己
将汽水倒在柠檬上
但那里的冰室让人感动……”
罗没去过香港
也乏有讲粤语的舌头
但在20一盘的五柳蛋前
罗大谈占中，谈后殖民
电扇摇头
邻座的舅舅给侄子打气
酒一杯杯干
两人都面红耳赤
雨后西关的桥洞下
罗惊异于回声
在潮湿空气里的变形
这里空气沉重
几乎拧出水来
而在新城高入云的楼群中
珠江闪闪有人唱歌
罗可以跟着哼出来
仿佛过去来到此刻
那时该感动得哭泣
回到租来的单间后
当想到为早茶醒来的
和更多醒不来的早晨
算着日子罗就要回去了
他是武汉人
没见过台风天
为爱情来这里
吃一肚子回去
打开窗帘时没一点阳光
预报说连日雨就要来了
低气压已在广东周边形成
在妙墩路
1.
在妙墩路
人出没为酒
大风看见我
响得金灿灿的
你真走对路了？
路灯张口问
我知它忍不住
这样才快活
2.
做我的镜子吧
并非抹除你是谁
以你所是照彻我
3.
罗会向你解释
为何雨从天空坠落
而爱人的心如此平静
曾说他被撕裂
在多个城市，水银般的
城市毒害他
许的宗亲遍地
他所不会的炼金术
将“此地”咒为异乡
小李早走四年
处处都有她的影子
但又完整到来
我所藏起的一行
Claudine Doury A Siberian Odyssey
潘神的午睡
那是场午后的音乐会
人们身着礼服整齐优雅
环坐在场馆的阳光外
轻微的躁声仿佛鼾睡
但很快消失，音乐
从铁摇篮走出
却如带毛的小兽，蹭人的脸
但萨克斯很快转音为芦笛
客人们不知该不该鼓掌
直到喇叭管长出草
大幕映现宁芙的身影
人们听见水而水凝滞
演奏者们垂头睡着了而演奏继续
有雾从地砖升起
仿佛雾号整个地敲打他们的肺
一个古远的声音出现
如洞穴中探出的：许多人
从前门逃去了，可我
尽管不安，仍坐在原地
只见大幕里走出一个羊角怪
他高过所有人但并非高不可及
浑身长毛而又有好色的厚嘴唇
他从身上掏出一只笛子
靠着钢琴坐下，吹奏它
笛子于他实在太小，但声音很亮
舞台碎裂，生出树苗
而窗户被密密敲响
整个室内也变暗
抬头看去，天顶贴满了鸟类
它们轻微躁动着，却安静异常
聆听石头睁眼的声音直到终止
连同那些自动演奏的乐器
仿佛到了时间，羊头怪人
便靠在长藤蔓的琴上睡了
宁芙的动作变得怪异
应和他起伏的鼻息
台上的植物迅速枯死
鸟群也扑翅离去
留下一个真正的黑夜
有人轻手打开灯
咯地一响什么都不见了
舞台完好而安静，只是我觉得
浑身痒，挠出来许多草籽
关于小纪
有人正打着倒计时
在看不见的地方
如果离别是这样，小纪
那我没什么好说
我不可能把他揪出来
他是无关一人
自己苦着乐着
他或他们的生命
构成时间这一事实
而漆黑的一吻过后
星子在山上莽叫着
杜鹃平整的音乐飞过
那是我曾提到的
高超的歌手它困了
失眠的夜无比漫长
我们达成一个共识
回忆往事，关于小纪
你怎么就胖了
上帝也救不了你
为谋生你抛下名字
和署名的信件
如果这时望向窗外
不会有别的飘落物
到处是脆弱的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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