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大师】人们已原谅这个男人的无情:不孤绝洪荒至极,焉能与世和谐峥嵘
【总第10期】致敬大师
人们已原谅这个男人的无情:不孤绝洪荒至极,焉能与世和谐峥嵘
艺术是一条不归路,是一场深度的精神历险。为了体验和表达这个世界的丰富性,艺术家可能不得不放弃世人对所谓幸福的追求,而将自己变成一个各种经验的受体:拥抱喜悦,也甘尝痛苦。他们一方面受到命运的加冕和垂顾,另一方面却也常常被命运的轮子碾得粉身碎骨。
法国画家保罗·高更(P. Gauguin,1848-1903)就是这样一个艺术家。
高更与塞尚、梵高并称为后期印象派三巨匠。他的画以强烈而单纯的色彩、粗犷的用笔和富于东方风格的装饰性,而形成了一种特殊的美。他影响了后世许多艺术家。有人甚至说,没有他和他的艺术,整个20世纪的艺术图谱,包括象征主义、自然主义、野兽派、表现主义和抽象主义等,都将无从谈起。
尽管在艺术上取得了如此成就,但按照一般的评价标准,高更的人生却又不能不说是痛苦和失败的。梵高生前同样受贫困、疾病折磨,甚至被关进了精神病院,不过因其圣徒般的纯洁生活而在死后得到广泛的同情和爱戴。高更却因抛妻弃子到遥远岛屿上放纵肉体,而被视为残忍、自私的恶魔。
高更1848年出生于巴黎,曾乘货船和军舰在全球航行6年,任职于当时最红火的巴黎股票市场,是一名颇为成功的证券商。1873年,他和丹麦女子梅特·苏菲·加德结婚,并在其后10年间陆续生了5个孩子。在这期间,高更一家过着相对舒适安稳的生活。受其监护人阿罗萨影响,高更闲暇时间也从事绘画收藏,偶尔也画点画,作为中产阶级闲适生活的调味品,画风主要受印象主义的影响。到了1883年时,高更对画画的兴趣,已到了狂热的地步,似有某种东西抓住了他的灵魂。他不顾妻子的反对辞去了工作,专心要做个画家,“每天画画”,到38岁那年,竟干脆与家庭断绝了联系,彻底投身于绘画。
我们不难想象,作为一家之主的高更做出的这个选择——不做任何安排就直接逃离——把他的家人置于了怎样彻底的困境!一个弱女子带着5个未成年的孩子,没有经济来源,父爱缺席,后来还有两个孩子不幸福夭折……所以他妻子对此终生难以释怀:“每当我想起他极端的自私,我就憎恨他。”
高更怎么能这样无情地遗弃家庭呢?
或许我们可以从毛姆据说是以高更为原型的小说《月亮与六便士》中,获得一点启示。 “我告诉你我必须画画,我由不了我自己。一个人要是跌进水里,他游泳游得好不好是无关紧要的,反正他得挣扎出去,不然就得淹死。”主人公这样叫道。这是他的宿命,他只是服从上天的安排。
他也曾试图去过安稳的生活,而且也并非没有经营头脑,只是当他发现这束缚了他的艺术之路时,就毅然放弃了。既对艺术情有独钟,就真的不愿再与日常生活温柔周旋。
俱往矣,安稳生活和妻子儿女,高更觉得这种日子不是他所要的生活! “从现在开始,不介意贫穷,抛弃家庭,抛弃财富,抛弃习惯……。”他因没有工作而穷困潦倒,无亲无故,居无定所,经常挨饿,跟朋友写信说他的生活一团糟,说他快疯了。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说:“我越是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越觉得自己没错。”他经常独自一人关在小屋里埋头画他的画儿,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中。
除了贫困拮据,他决然走向的艺术之路也并不顺畅。他同梵高、塞尚、毕沙罗等人交往。已经成名的印象主义画家毕沙罗曾经十分信任高更,希望他能成为一位真正的印象主义画家,但高更最终却走了另外一条不同的路,使毕沙罗十分失望,连塞尚也觉得“高更不是个艺术家,他只弄了些中国玩意儿”。
然而这些都未能使他动摇。“谁也别想打败我……。”在他这个时期的画作中,常出现受难基督的形象。在他的一幅自画像中,高更在前景挑衅地看着世人,背后则是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形象——以基督自喻,表达自己超越人世、甘做殉道者的决心。
高更后来产生了鄙视欧洲和人类文明的想法,离开法国,前往南太平洋的孤岛塔希提。备受与亲人分离的折磨,却已难以回归;在岛上又有了很多新的女人,但他确乎不是为此而来。是为梦想,为抓住和创造出那使他激动不安并诱惑他执意出走的热烈的美。
在给他妻子的最后一封信里,他写道:“在塔希提美丽寂静的热带之夜,我能够听到我心跳的甜美低回的音乐,和周围神秘的生物共浴在爱的和谐里。终于自由了,…我能够去爱,去唱歌,去死了。”漠然将一切评说留在了身后!
高更的画在其生前一直遭到主流社会甚至艺术家群体的拒斥,但今天却已经超越塞尚,创下了艺术品最昂贵价格成交纪录。
成者王侯。借用毛姆对他的主人公所做的断言,高更“受人揶揄讥嘲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他的瑕疵在世人的眼中已经成为他的优点的必不可少的派生物。”他不顾一切的逃脱责任的束缚而投入艺术,使其作品“有一种肉欲和悲剧性的美,仿佛作为永恒的牺牲似地把自己灵魂的秘密呈献出来。”
我们这些追求现世安稳的凡人,在他投入全部生命热情创造出的杰作面前,唯有心中默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