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OC透视】给技术乐观主义者的两副清醒剂
【总第12期】质疑、发展、思考、解决
给技术乐观主义者的两副清醒剂
想必订阅本微信公号的,有不少是像我一样的教育技术乐观主义者:坚信MOOC对于教育的革命性作用;不是不承认当下MOOC发展中存在的问题,而是深信这些问题都是因为支撑技术不够好造成的,其解决也只有依赖技术的进步和充分运用。
每每反思自己对技术的这种无需证明的信念,就不无自嘲似地联想到罗素对马克思的批评:马克思是一个无神论者,但他的理论却始终洋溢着只有有神论者才有的那种乐观……
即便如此,那又何妨?
当然,乐观不意味着无视“太阳底下正在发生的事实”。相反,对于质疑MOOC发展中存在的问题,还是要认真关注和思考,从而找到解决质有关问题的技术方法、方案,推动MOOC的发展。
今天,我们介绍两篇比较尖锐的文章,以便在对技术的乐观中保有一点冷静。
之一:困于虚拟教室
德高望重的耶鲁大学Sterling教席教授David Bromwich,2015年7月在《纽约书评》撰文“困于虚拟教室”,提出了对当前过于推崇在线教育的质疑。
他指出,我们时代的一个巨大社会灾难是人们正被机器代替。这一过程正在发生并将继续。如果有机会,我们很想阻止或减慢这一进程,以便提出一个重大的疑问:在我们的生活中,人的因素在多大程度上还将是独一无二的,是不可被机械或技术替代品复制的,作为自发的或未经计划的体验?
美国社会正处在机器人化的边缘。一些人越来越像机器一样缺乏感情,懂得有成效地工作,却不肯体谅别人、承担责任,或自然地与人互动。当人们被机器取代时,人被称为冗余的,那些继续保有工作岗位的幸存者,就被要求变得越来越机器化。这似乎验证了一种观点:所以有价值的人类技能和知识都能被以一种类机器的形式吸收,将完成一件事涉及的信息量程序化,并作为一种“输入”注入给人,然后就能得到想要的“产出”。然而,真的所以知识都可以表达为某种形式的信息吗?难道不存在某种学习或心智活动,并非总与知识相关,或用知识来描述?
作为一个有38年教龄的教师,Bromwich认为他教授的文学解读课程,与哲学、心理学、历史学,从某种程度上说,甚至还与心理学和政治学等学科理念相关。这门学科可以称为艺术,却算不上自然科学家所理解的科学:它很少有值得记住的公式,也没有值得炫耀的研究程式、严密的分类体系,更少有能够推翻此前形成的科学正统的突破性发现。然而,它仍然具有可识别的学科边界和受到认可的可以传授的方法。这类学科在现实课堂而非虚拟教师的指导下学习更有效。
那些热衷于MOOC的人总是宣扬没有实体的教室、学生和教师的班级,将一套教材在数百万虚拟教室中按单一的形式发放。实际上,这只是数字化教育的其中一种形式,而非不可避免的唯一形式。
那么,应当如何看待MOOC呢?Bromwich认为,MOOC运动是在与那种迫使人类过更加机器般生活的力量合作,认为知识本身主要有信息构成,知识可被视为一种社会物品,通过统一的和机器化的形式被分发和吸收,最后,还可以通过一组判断性的分数体系,以数量作为判断满意度的标准。所以说,MOOC运动迎合了机械化的趋势,准确地说,它还强化了这一趋势,而且,通过其对实用性、效率、统一性和对制式化产品的快速分发,妨碍了对于教育内容和教育目的的深层次思考。
那又如何解释MOOC运动在许多聪明人甚至经验丰富的教育专家中激起的热情呢?他认为,在这一运动中,平民主义与企业家的雄心非常奇妙地结合在一起了:希望更多的人以更低廉的价格学习到更多的东西。当然,在这一过程中,很多教师将被解雇,很多学校将被削减规模、减少资助甚至关闭。其前景是出售更少更好的产品给更多的消费者,使少数公司创造最大化的利益。是呀,美国已经形成商业化的文明,我们还想把教育也变成一桩生意吗?
至于实体教室,Bromwich认为,所有在实体教室学习过的人都会对之难以忘怀。也许,某些课程可能令人失望,由于课程设计不好或老师教的不好,或干脆只是由于个人选错了课。但谁都无法否认,它是复杂艺术或思想性工作讨论、交流的最好场所,人们会从中学习到大量无法量化、打包或通过其他媒介传输的东西。那个带着足够的急迫感表达一个临时产生的想法的人的面部表情,给现场听众留下的印象,远远深刻于盯着屏幕看一张脸所感受到的。对于教师来说,现场听众的表情也非常有趣和令人惊奇,通过屏幕看听众的反映则无此效果。而且,在一场复杂的讨论中,演说者的言辞也可能偏离原定路线,这在我讨论的智力学科中是非常普遍的事。有时这意味着,某个正在思索中的想法又逃逸了,有时又意味着,这是某一想法的开始,应当鼓励继续下去。
事实上,这也不仅发生着教室里:所有追求严肃思考或认知的对话中,都存在这一现象。
但这些会发生在不直接接触的网络交流中吗?虽然有人说现在网络已经足够好,能做到这些,但我想很多人其实对此并不相信。我们接受非当面接触交流,只是因为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进步方向,而我们一旦不紧跟这一潮流,就会被视为英国工业革命时期那种反对机械化和自动化的路德分子。
从功用的角度看,没有人能否认MOOC在线课程为各个年龄段的人带来了有价值的课程。虚拟的课程弊端再多,也好过没有课可选--而这,正是今后将困扰我们的地方。因为任何一门权威的MOOC课程都在激发人们接受一种形式统一的便利性。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当我们关闭了人类之间的实际接触,也相应失掉了某些东西。在没有任何人际摩擦的虚拟教室中去完成一项2年或4年的学习,会不会导致自闭症,甚至令人窒息?如果我们将一致性视为一种收获——成千上万的小学生从同一家权威的学习机构接受近似的教义,那将如何评价损失掉的多样性呢?
不知道未来我们的社会是否将继续在各个层面支持教学作为一种荣耀,一种与医疗和法律同样受人尊敬的职业。在更有诱惑力的技术面前,我们需要提醒自己,在实体教室中教师与学生的直接接触至关重要。除了拥抱在线教育,我们还可以选择利用它改善传统教育。
我们应驾驭在线教育,而不是被它所驾驭。我们应该警惕,在追逐在线教育这股以进步之名义胁迫我们的潮流时,我们究竟丧失了什么。
之二:说好的MOOC革命呢?
教育技术专家Audrey Watters2015年8月23日在网络媒体the DailyDot上发文追问:说好的MOOC革命呢?
在承诺任何人只要接上互联网就能接受高能教育之后才短短几年,MOOC就开始收缩它的勃勃雄心,仅把技术领域的职业培训和已经取得大学学位的学生作为它的目标了!
我们还没有忘记,《纽约时报》把2012称为“MOOC元年”,正是在那一年,斯坦福大学计算机科学教授塞巴斯提安.特隆宣布开设在线课程,该课程吸引了10万注册学生,并创建了在线教育平台Udacity。同年,他的同事Andrew Ng 和 Daphne Koller(达芙妮.科勒)创建了另一个MOOC平台Coursera,而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也建立了他们的非营利平台edX。一时间,全世界很多大学纷纷加入这些平台,另外还有投资者、企业家和教育专家也纷纷断言,MOOC将带来传统大学的“终结”。
特隆告诉《连线》杂志:“50年内,全世界将只剩下10家教育机构提供高等教育,而Udacity将是其中之一。”
这才过了3年啊,特隆和其他MOOC平台的发起者,就转而讲述另一个故事了!特隆对自己公司的最新定位是:“教育界之优步”。
MOOC并不是一个新词儿,之所以在2012年开始受到追捧,是因为恰逢高等教育领域正受到教育费用增高、学生贷款率增长和每个人都面临着后继教育压力等问题的困扰。
Udacity、 Coursera和 edX都预言,他们的免费在线教育课程将促进教育的民主化。如,达芙妮.科勒教授在2012年的TED演讲中指出,来自最好大学的最好教师的最好课程,可为任何能接入互联网的人所访问,将有效解决全球后继教育普遍面临的费用过于昂贵和供不应求问题。她引证阿富汗、蒙古、战火纷飞的地区和难民营都有在线课程的学习者,指出所有愿意学习的人都可以学。
尽管这些激动人心的故事在全球反复被传说,事实证明这些并非现实——学习成功仅是例外,而非通则。平均完成率徘徊在15%左右,这是任何传统大学面对面的班级教学无法接受的结果。而进一步的统计数据分析更表明,这15%的人中,还有80%是已经取得大学学位的。所以,MOOC并不能为那些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提供更多的学习机会,倒是似乎能为那些已经取得大学学位的人提供进一步学习的机会。
现在,MOOC干脆不再承诺更多的教育机会了,而是开始承诺更强的就业能力。“MOOC将使那些因财力、地理或时间限制而无法接触世界级学习资源的人有机会为他们自己及其家庭创造更好的生活”,科勒教授2012年告诉《纽约时报》。但这在“MOOC元年”做出的动人的承诺至今尚未结出果实。由于这类承诺已激不起人们的兴趣, Udacity和Coursera现在又吹嘘他们是职业培训提供者了。
这些培训其实只是它们最初提供的课程——计算机科学的简单继续而已。Udacity 与技术公司合作,使其课程更格式化,如与Cloudera合作,提供大数据课程;与AT&T 和 Georgia Tech公司合作,提供计算机科学的硕士学位课程——该课程五分之一的注册学员都是 AT&T的员工。
但由于这类课程不被传统大学体系认可,MOOC提供者们就宣称一些大公司接受此类证书。的确,这在技术行业还是有吸引力的。
值得质疑的是,在这里,好的教学已不是重点。在此类平台上学习的人被预期是自我导向、自我激励的,基本不需要辅导和支持,甚至要求他们最好懂点编程。一句话,他们原本已经是模范学生。
那普通人选修MOOC课程的效果呢?2013年,Udacity与圣何塞大学合作失败,因为在传统面对面授课中,通过率一般为74%,而在线学习中,通过课程的学生未超过51%。特隆认为问题不是出在Udacity,而在于圣何塞大学的学生不是最适合接受伟大的MOOC试验的那种类型。
那么谁才是理想的学生?未来谁才是他们定位提供技术培训的理想学生?又能为他们提供什么样的工作岗位呢?是那些收入将达6位数—在硅谷从事编程工作的入门薪酬—的工作呢,或仅是低收入的技术活儿?肯定是后者吧,既然都比喻成“优步”了,能高级到哪里去?
正如华盛顿州立大学的Mike Caulfield所评论的那样,MOOC的职业培训,只是简单地再建了一个教育流水线,它过滤了更多的人,而不是开放教育资源和支持了更多的人。“高失败率和辍学率是其特征。”
“今天,教育的真正价值在于找到工作。”特隆这样告诉媒体,这算是对MOOC的最新华丽表述。不再谈一般意义的教育了,MOOC现在只承诺面向就业的教育。这种新的表述,按照MOOC概念的原创者之一George Siemens的说法,是把教育简化为技能培训,与40年前林登.约翰逊总统表述的教育理念已相差甚远。
特隆已经放弃了他“未来将只有10所大学”的预言。的确,他们还未完全放弃关于平等教育机会的花言巧语,但已经转向另一个叙事模式:廉价而不确定的劳动力。那就是“教育界之优步”将面临的不幸现实吧。
点击“阅读原文”查看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