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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史上丁日最多的电影,却把观众都看哭了

2017-09-06 风满蜃气楼 豆瓣电影

本文来自豆瓣用户 风满蜃气楼 给《人生密密缝》的影评 

原题 “ 跨越生殖器官的性别:生而为人,我也想要一个家庭 ”

本篇评论截止发稿时排在条目热评第1位



写这篇文章之前笔者也很犹豫,因为既不是LGBT中的任何一种,也不够了解一个母亲的心理;但电影实在是一个太过丰富的载体,通过它,我们能看到或大或小的世界中与我们相似又截然不同的生活与心境,向前一步,去触及那些或许自身永远不会牵涉其中的边缘性话题。



一、纯真与恶意


女孩友子(トモ,以下皆称友子)今年11岁,在一个没有爸爸陪伴的单亲家庭长大,妈妈很少在家,常常直到深夜才烂醉如泥地回家,吐完倒头就睡,第二天早晨母女见面也无话。有妈妈同住却没有妈妈的关爱,友子的一日三餐都靠便利店买来的饭团和速食汤面应付。一天下午,友子放学回家,发现妈妈给她留下一页小纸条和一张万元钞离家出走了——这并非第一次。没办法,她只能跑去投靠妈妈的弟弟:小叔叔槙雄(マキオ,以下皆称槙雄)。


叔叔家有一个同居的“姐姐”叫伦子(リンコ,以下皆称伦子),温柔善良,做得一手好菜,对友子也十分亲厚;唯一不寻常的地方在于,这位“姐姐”虽然天生内心就是女性,但身体却曾经是男性——也就是所谓的跨性别者(transgender,指身体和内心性别不一致的人)。



寄住在叔叔家后的一个晴朗日子里,友子躲在学校图书室翻看一本叫《身体与性别》的图书,试图弄清小叔叔喜欢的“姐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时,同班同学小海(カイ,以下皆称小海)走进来跟她搭话。他站在玻璃窗前静静看向操场上那群踢着足球的男生,对旁边的友子说:那个穿红衣服的是六年级的大野学长,最近一想到他,我的心就酥酥麻麻的。他语气自然,声音轻轻的,神情有些开心、有些羞赧。而一旁的友子闻言,只是皱起眉一脸嫌恶地说:恶心死了。


如今已年过25岁的我早已想不起11岁的自己拥有怎样的心境,却也依稀记得,小学时的我已经开始朦胧意识到内心缓慢滋生的“喜欢”和“好感”。某个人的存在突然变得耀眼,看他的时候心里砰砰直跳,想和他聊天玩耍,却又紧张又胆怯。现在回想起来,孩童时代那种懵懂的喜欢是纯真美好的恋爱萌芽,所以当小海敞开心扉说出自己的心事时,我胸中“啪”地绽开一朵晶莹的小花。友子紧接而来的那句“恶心”却是把锋利无比的剪刀,毫不留情地扎向小海的心脏。



孩子越是单纯,在被封闭性“常识”所束缚的社会环境里爆发出的恶意就越可怕。小海也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他内向羸弱,在班里没有朋友,是众人欺凌的对象。大家议论他嘲笑他,还在黑板上写下硕大的“同性恋”、“变态”等字眼侮辱他,他无力反抗,只能默默走上讲台擦掉那些话。友子虽然也被班里嚣张的男生们奚落,但她有自己的小伙伴,所以总是毫不客气地骂回去;但小海是众矢之的,她总是不耐烦地警告他在学校不许和她说话。对小海而言,友子是他唯一的朋友,他喜欢在放学后到友子家门口的长阶梯上坐着等她,说我们一起玩游戏吧。就是这样一个唯一的朋友,面对他毫无心机的真诚告白,竟然用一句恶心来作为回答。


写到这里,我想起此前看《奇葩大会》的某一期,一个叫暖暖的男孩子走上舞台分享他少年时期的灰色经历。


同样是因为性格内向不善交际,长得像女孩,他从小就一直充当班里的受气包;进入中学以后,同学的欺凌从口头叫骂升级为脚踢拳打。十四岁那年,一个素不相识的混混学长给他留下了生涯难忘的耻辱与伤害,让他患上严重的抑郁症与焦虑症。父母为了给他创造一个新环境而送他到国外念书,慢慢地,他也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进入到国外的时尚界。


几年后的一天,他穿女装为杂志拍的照片被国内网络红人发在网上且受到恶意中伤,网络看客们主动或被带动着开始对他进行群体性攻击与谩骂。当时的他每天都生活在劈头盖脸的指责和嘲笑中,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配活着,是不是真的该去死...


他说现在的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信心和坚持,知道自己喜欢和想要些什么,而那时候他还很小,太容易被外界影响和干扰,躺在加拿大的冰天雪地里,感觉自己在一点一点地烂掉。被学长侵犯时的他才14岁,甚至找不到一个词语去形容自己受到的侵害,只是觉得自己很脏,怕被父母和其他人发现。


说起这些时,暖暖语气很淡,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而屏幕这头的我却心中震动。十几岁正值大好青春,少年少女们开始情窦初开,接触到各种新鲜的事物、感受到身心最敏感的变化,而在这鲜艳盛开的花丛底下,有多少鲜血淋漓的伤者和残破躯壳是我们不曾注意、甚至不知道其存在的呢?


家庭、学校、社会,这三种环境是塑造与影响一个人价值观最早期、最直接的方式。在心理发育还未成熟、是非善恶等价值观尚未确立的少年时代,一个孩子可能会毫不留情地伤害另一个孩子,一群孩子也可能在“好玩儿”、“刺激”等心理之下集体欺凌另一些弱小或不同于常人的孩子——比如影片中小海受到的校园欺凌、现实中暖暖遭遇的残忍对待。



二、“妈妈”与“女儿”、“母亲”与“女人”


电影里出现的“妈妈”形象一共有五个:离家出走的友子妈妈、照顾友子的伦子小姐(代理妈妈)、同学小海的妈妈、友子妈妈和小叔叔槙雄共同的妈妈(友子外婆)、以及伦子小姐的妈妈。与之相对,“女儿”的形象有三个,分别是:友子、友子妈妈、伦子——而伦子,则是通过手术将身体变为女性的跨性别者。



在这里,我们需要重新思考一个看似理所当然的问题:所谓性别,究竟是由什么决定的?


社会常识所划分的“男”与“女”是由遗传物质决定的生物性征;也就是说,在造人活动中,孩子的性别是由进入母亲体内卵细胞的父亲精子所携带的染色体所决定。正常情况下,孩子的生物性别只能是男或女的其中一种。而另一方面,早在17世纪,法国著名学者笛卡尔就曾提出“身心二元论”的概念,告诉我们“肉体”并非一个人的全部,“肉体”和“心灵”两部分结合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从二元论的角度来看,肉体的性别是否一定与心灵的性别一致呢?跨性别者(Transgenders)的存在非常有力地告诉我们,答案是否定的。


所谓跨性别者,通常是指那些身体与心理性别不一致,或是没有明确的性别意识,既非男性、亦非女性的存在。他们在出生时虽然拥有生物意义上的性别属性,但随着长大成熟却渐渐发现自己对身体性别并不认同。



片中的伦子便是如此。她曾经是个名为伦太郎的少年,身体虽是男性,内心却一直是温柔内向的女孩子,长大后接受变性手术,这才让身心统一为女性。友子的同学小海喜欢男生,虽然还只是情窦初开时的懵懂好感,但或可推测他属于LGBT群体(L:Lesbian,女同性恋者、G:Gay,男同性恋者、B:Bisexual,双性恋者、T:Transgender,跨性别者)中的男同性恋者。


既然身体与心灵的性别存在相异的可能性,那么性取向又该以什么标准定义其是否正常?


答案是:没有所谓的“标准”和“正常”,任何性取向都应该被理解,被允许。


伦子的妈妈从未因为孩子的“不普通”而责怪他。当伦子进入中学,柔道课上和男生练习推摔动作时被扯开了上衣,他条件发射地尖叫,惹来周围一阵哄笑。伦子窘迫得无地自容,此后拒绝出席一切体育活动。当他的母亲被校领导请到办公室谈话时,面对咄咄逼人的老师,伦子妈妈毅然站在了孩子这边。她回到家后,发现儿子蜷缩在床上抽泣,柔声问他怎么了,伦子哭着小声说:妈妈,我想要乳房。母亲一愣,很快稳住心神拥抱他:是啊,伦子是女生嘛。



又有一天,伦子放学回家,妈妈一脸神秘地递给她一个礼品袋。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件可爱的少女胸罩,还有一对母亲亲手做的“乳房”——毛线做套,内塞棉花,乳头的位置还缀上了两颗深色的点。看着母亲满脸笑意地帮“女儿”穿上人生第一件胸罩,男孩的身体,女孩的内心,画面有一丝滑稽,气氛带着酸楚的温馨。又想起自己刚开始发育那阵,第一次随母亲走进内衣店试穿胸罩时的尴尬羞涩,对比片中想发育而不得的伦太郎,心中五味杂陈。


伦太郎长大后终于通过手术变成了女人伦子,虽然社会环境对她并不宽容,但母亲的理解和爱护让她长成一个善良贤淑的大人,成为一名养老院的护士。直到友子来到她和槙雄的家,伦子开始品尝到一种母亲对女儿的情感,逐渐成为一个完整的女人。



而另一头,当小海的妈妈发现儿子的同学友子和穿着女装的伦子在超市买东西,她先是单独叫住友子表达关心,但话语中对伦子充满鄙夷,还让友子“不要跟那种人待在一起”。此时的友子已经慢慢接受了伦子的善良友好,听到这种话当然很生气,她立刻采取报复手段,导致小海妈妈对她产生厌恶,且私下警告儿子不许再跟友子来往。当她无意间发现儿子写给一个男生的情书时,受制于“普通”思维的小海妈妈毫不犹豫撕碎了它,也撕碎了一个孩子脆弱敏感的真心。一天夜里,小海拉完最后一支小提琴曲,在桌上用白色小圆片摆出一条鱼的造型。他想象着鱼儿摆动尾巴自由跃动的画面,接着伸手抓起小圆片往嘴里塞了几把,之后便倒地不醒。



面对孩子不同于常人的心理发育和模糊的自我认知,伦子妈妈与小海妈妈做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应对方式,一种拯救了孩子的灵魂,一种亲手扼杀了孩子的心。家庭是人类最初、也是最温暖的港湾,家庭教育对孩子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如果身为母亲尚不能接受子女作为正常人类的性征,不能理解这种“不寻常”,又要社会怎么接纳他们呢?


一边是父亲缺席、只顾自己不顾女儿的母亲,一边是成熟稳重、和蔼可亲的小叔叔和温柔善良的伦子,当友子在新的小家庭享受从未有过的爱与温暖而熏熏然时,丢下她不管的母亲却突然回来了。她到弟弟家接友子的时候就像接一只寄养几天的宠物,说两声多谢关照,脸上却毫无歉疚。



在弟弟和伦子指责她不负责任,表示想收养友子时,友子妈妈先是好笑、继而语带嘲讽地诘问伦子:如果友子生理期来了怎么办,乳房开始发育的时候怎么办,你根本不是女人,这些事情你教不了她。伦子无言反驳,一旁的友子却扑过来捶打自己的妈妈:伦子为我做好吃的菜、给我做可爱的便当、帮我梳头发、抱着我睡觉...这些都是你从来没为我做过的!你是我的妈妈,为什么这些事情你都不做?为什么你不早点来接我回家?


面对女儿的责问,母亲失语了。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略带哽咽地说,在成为母亲之前我首先是一个女人啊——身为女人,我也有自己的欲望和追求欲望的权利不是吗?



此时,我又不禁联想到很多结婚早生育早的年轻人:二十岁出头甚至更小便做了父母,经济基础与心理年龄却未必成熟到足以担负一个家庭。其中一些人很快离婚,投入工作或新的感情,与前任的孩子两头不靠无人照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隔代亲始终无法替代父亲与母亲。孩子在孤独无依的环境中长大,类似的例子我身边也有。


试问,如果连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又何谈养育一个依附于自己的孩子呢?当然,每个人第一次生育都是陌生的,每对父母也都是在摸索与学习中建立起自己与孩子、与家人的相处方式,这一点无可否认。但问题在于,当决定生下孩子的那一刻,是否每一对父母都做好了对孩子和家庭负责的心理准备呢?日语往往用“觉悟”来形容做一件事前的万般准备,想来也十分贴切。没有相应的觉悟,就不要轻浮地做决定。作为父母,虽然生育后依旧拥有独立于孩子的个体权利,但既然决定生养,在孩子独立之前,便有责任和义务给予他们教育和照顾。这时候,个人欲望必须让位于家庭责任,做不到便不要轻易去生养。



三、编织物的象征


电影标题叫「彼らが本気で編むときは」,按字面翻译是:当他们开始认真编织时——这里的编织,是伦子决心将户籍改为女性之前必须完成的事。中文翻译成《人生密密缝》,让人联想起“临行密密缝”的诗句,母爱暗含其中,倒也颇为贴切。既然“编织”是本片的主题,编织的意义和它所承载的内容便不容忽视。


伦子小时候,母亲用毛线为“她”编织了第一对乳房套,套住柔软的棉花,填入空荡的胸罩;这里的编织是充满慈爱与呵护的。槙雄和友子妈妈小时候,母亲用毛线为他们织了很多穿戴用品,虽然饱含母爱,却也灌注着同样分量的痛苦与怨恨;这里的编织是爱恨交加的,爱给子女,恨指向负心的丈夫。而伦子长大后也开始编织,她编的并非乳房套、也不是衣物、围巾或手套,而是一种单封口的筒状物。伦子说,这是为她那切除的男根所做的供养。



当她被周围的不理解、嘲笑、谩骂伤害时,她就咬着牙将这些痛苦、不甘与愤怒一针一针地编进一个个套子里。佛家有“百八烦恼”的说法,称人生在世,困惑身心的烦恼共有一百零八种。伦子便是要织满108只“男根套”,将它们全部烧掉,以此清空过往所有的烦恼,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值得一提的是,片中的几组家庭关系里,“父亲”的角色往往以缺位或弱势形象出现,某种程度上反映了日本家庭关系中的畸形与隔离——男主外,女主内,女性即使产后回归工作岗位也依然肩负照顾家庭的职责,而男性的责任重心从来只是工作。由于孩子从小与父亲相处的时间少,父女/父子的亲密度往往不及母女/母子。而日本人家庭观念并不很重,孩子成年后大都不再依靠父母,搬出原生家庭独自为生,与父母的来往也在进入社会乃至结婚后渐渐减少。日本不时出现一些有儿有女、却在死后几个月才被邻居发现尸体在家发臭的老人,其家庭关系的疏离程度可想而知。



影片拍得十足安静,十足温柔,生田斗真饰演的伦子小姐虽然身材略显健壮,但从举手投足的细节到眼角眉梢的情绪流露,无不溢满娴静柔和的女性特征。而桐谷健太饰演的恋人成熟稳重,从邂逅之初的一见钟情,到得知伦子生理上曾是男性时的困惑,再到情感压过困惑产生的包容,直至决定接受伦子的一切并保护她不受外界伤害的一系列心理过程在与小侄女的聊天中被轻描淡写地带过;这种温暖而给人安心的力量蔓延在影片的各种细枝末节。


友子小朋友从一开始对“异类”的厌恶,到后来对伦子产生母女般的亲密、对小海产生理解与同情,亦是在编织的过程中逐渐实现的。一针一针密密的缠绕修补着内心的残破,塞进套里的烦恼也有化为灰烬的一天。伦子与友子第一次见面时说起自己的身份,大方地挺起乳房让友子摸摸看,友子面带异色地拒绝了;但随着二人亲密程度加深,乳房这个母性象征也成为友子从伦子身上寻找母爱的记号。



天生生理性征为女性的人虽然拥有乳房,却未必拥有一颗刚柔并济的女人心,而拥有女人心的人,即便被造物主装错容器投进了男儿身,其渴望乳房、渴望女性性征的心理也无法抑制。胸罩是乳房的衣裳,身体又何尝不是心灵的皮囊。生而为人,不管皮囊如何,对情感与家庭的渴望都如出一辙。


如果我们能用身心二元的观点去理解那些不同于自己的群体,那么曾经因为无知而形成的刻板印象便也能有所改观,所谓的“不正常”或许也能渐渐消融于“人类”这片辽阔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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