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远 x 蔡国强 : 我最强的能力是浪漫丨十三邀

最近纪录片《天梯：蔡国强的艺术》正在热映，蔡国强的作品“天梯”是一架 500 多米的焰火梯子，拔地而起，与宇宙对话——这也是他小时候的梦想。这位与焰火为伴的人，享誉全球的爆破艺术家，一直追求的，不过是男孩的浪漫。

许知远对话蔡国强

2017 年 6 月，蔡国强回到故乡泉州，为父亲逝世一年祭脱孝。祭拜的仪式隆重、漫长，教人慢慢意识到生命的离开这件事是如此的重大。蔡国强记得，父亲喜欢在火柴盒上画着想象的故乡。他藉此领悟：艺术是画，写心写意，方寸之间，天涯万里。蔡国强念念不忘少年时的梦想：仰望天空，摸云摘星。于是花费二十多年研究“天梯”，屡试屡败，直到有一天终于在故乡的晨曦里实现。他说他身上最强的能力，就是那一种男孩的浪漫。即使年近  60 ，他依然保持着对那个看不见的世界的迷恋。

许知远在泉州街头的夜色里，各式的庙宇间穿行，看见风吹过植物，摇曳多姿。这个城市是如此丰富：“好像不同的信仰、不同的兴趣，都能在这地方找到自己的归属，而且他们又彼此地融合。”在许知远的印象中，蔡国强的创作艺术，就如同这座城市的风格，总能自由地借用不同的元素，并把它们混为一炉……

许知远更试图了解，在蔡国强一个接一个的成功背后，是否也经历过黑暗和迷失？蔡国强从不避讳承认自己的“摇摆和脆弱”，但他似乎更确信，好的艺术正来自面对挣扎的坦然和留下这些挣扎印记的天才能力。他不迷信永恒，因为焰火会消失才美；他甚至渴望迷失方向，因为不断在无边际的艺术世界里迷失而后找回自己才是大惊喜……

蔡国强曾说过，自己其实很胆小，但偏偏要用爆炸这样方式来打破。充满灵感的冒险背后是回归本真的追求和恰到好处的控制。

而那种纯净的力量，或许，这就是蔡国强的焰火如此动人的原因？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b0024rvunvk&width=500&height=375&auto=0十三邀·第三期 许知远对话蔡国强 精剪版

「十三邀」Season 2

（以下对话摘选自完整访谈）

艺术家也都活在欲望与诱惑之中

许知远：关于艺术家的形象问题，我们小时候受的教育，自十九世纪以来艺术家形象都是一个反叛的，而且是高度跟所谓大众分离的、晦涩难懂的（形象），或者说是一种冲动的（形象）。但你做的所有东西都过度地可以参与，人群可以参与并且感受，这样的形象可能是更流行、大众式的。

蔡国强：您说的这个其实是误解，艺术家并不是这样。

许知远：对，您就说说呗。

蔡国强：从古代以来艺术家很想进入主流，很想获得成功，想讨好皇帝，教皇，然后讨好有钱人，伦勃朗很想成为（贵族）、跟贵族结婚，很想成为那个时代那些商人的宠物，这些是历史的真实，但为什么他们就伟大了呢？就永垂不朽呢？那些艺术家都在追求永垂不朽，有的人就永垂不朽，有的人就不行。我猜测，关键是在强烈地要获取成功，要进入（主流）的同时，有内在的自我反省——自我瞧不起自己，自我反抗自己的意志。所以他们是在摇摆里面找到平衡，就是又在给皇帝画肖像，但是又面临着创造力和自己人生尊严价值的摇摆和挣扎。

所以他们能够捕捉到皇帝脆弱、肮脏、人性的一面，别人就只会涌进去，没有把自己拉出来，没有从摇摆和脆弱中去反省。所有的大师都在权力、名望、金钱和情欲的诱惑里面挣扎，但好的艺术能留下来，正是来自挣扎的坦然和天才的能力。

最强的能力是浪漫

许知远：你觉得你身上最强的能力是什么？

蔡国强：最强的能力还是孩子的那一面——浪漫——是我最好的。

好的艺术家都是野生动物

许知远：迷失需要什么手段吗？有的艺术家是通过女人，有的艺术家是通过别的东西，你是通过什么呢？需要手段吗？

蔡国强：我这个比喻不知道会不会说得通，就是好艺术家基本上是一批好的野生动物，他绝对不是动物园的动物，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前提。动物园的动物就不会迷失方向，动物园里睡觉的房间，基本上连“夏娃”都给他准备好了。给他安排一个水池，太阳热了让他在水池游一游，都是水泥砌的，他哪里有地方迷失啊。

许知远：你最像哪个动物你觉得？

蔡国强：最近那只（老虎）。北京有一个动物园，有一个人从汽车下来被老虎吃了。

最美好的东西就是利用了它的死亡

许知远：你很多作品都是很快就消失，五分钟十分钟最长了，（然后）消失了，你对消失这么迷恋是为什么呢？

蔡国强：因为它还好会消失，它不消失难看死了。

许知远：这个说得好。

蔡国强：还好会消失。你说北京奥运天天有那几个脚印多难看，要是到现在也一直有，那就太难看了。所以它会消失太好了，因为好的东西就是你利用好了它的死亡。

点燃烟花的瞬间如同高潮

许知远：作品中的哪个阶段会像你的高潮一样？

蔡国强：这个高潮是在停顿，当然这是站在男性的角度。烟火的高潮，当然不是在搭出来的时候。是在“咻————”那个炸出来的瞬间，停顿和空白。

许知远：会停顿多久，比如天梯？

蔡国强：天梯那个停顿应该有两次：一次是要点的那一下，她（天梯）就在海滩上，火跑过去，爬到船上，到船上才借了梯子；第二次是一直跑过去，点着梯子的那个瞬间，着了，不可抗拒，不可阻止，敢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一下解放了，是我感到最幸福的瞬间。

十三邀·往期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