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年报季中的真实中国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起朱楼宴宾客 Author 大卫翁
在2018年的年报中，坐拥上海核心区域十几座甲级写字楼的陆家嘴集团曾经对吸引企业入驻信心满满：
“……近年来上海市场租金报价仍处于维稳水平，而浦东继续以其多方面的产业载体优势成为企业选址的首选区域……”
然而在一年后，其态度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2019年，上海写字楼市场租赁情绪趋弱，行业竞争持续激烈。年内新增供应虽有放缓，但整体市场依然维持供过于求、租金和出租率双降的局面。
此外，受内外部经济下行的影响，企业为减少办公租赁成本，选择性价比更高的写字楼成为共识，租户从核心商务区迁址配套较成熟的非核心商务区趋势也逐渐显现。随着新增供应持续入市，未来几年上海写字楼市场仍将面临压力…… ”
无独有偶，以北京CBD区域写字楼为核心资产的中国国贸，在其前后两年的年报中也体现着大不一样的情绪。
2018年报中依然透露着乐观，
“……2018 年北京整体写字楼市场租赁表现虽较前两年有所减弱，平均租金增速放缓，但依旧活跃。
从市场成交方面来看，内资企业仍然引领北京市写字楼租赁需求，其中科技、媒体和通信产业中的互联网行业的租赁需求最为旺盛;金融业仍是北京写字楼租赁市场成交的热门领域，由于租金相对金融街更有竞争力，因此 CBD 写字楼是金融企业的另一青睐之地……”
然而2019年报就变得不太淡定了，
“……北京写字楼租赁市场整体需求略显疲软，租户承租能力有所下降；同时，一些优质写字楼集中入市，以及清退高风险非传统金融企业，使写字楼空置率上升、租金下调压力加大……”
事实上，如果仔细翻阅，你会发现刚刚过去的年报季中，很多龙头公司对于宏观、行业乃至更多事物的态度和情绪，都与一年前有了微妙的差别。
就像招商银行，上一份年报中对2019年的经济还有着较为乐观的估计，
“……基建投资动力有望触底回升，随着地方政府隐性债务摸底的完成，以及地方政府举债规则的明确，地方政府专项债、PPP等融资渠道有望更加通畅。制造业投资中，采矿、冶金、石化等高能耗项目增速可能明显下降，但装备、信息等高技术投资增速有望上升，家居、建材等投资有望维持较高水平。随着进一步减税的落地，居民消费有望获得提振。”
然而到了今年的年报里，对未来经济的展望就再也见不到类似的表述，
“……2020年，在内外矛盾叠加的双重影响下，国内经济依旧面临增长压力。
从外部看，中美达成第一阶段贸易协议，避免了贸易摩擦进一步恶化，但美国仅小幅降低了对我国加征的关税，目前美国对我国征收关税的平均税率仍是贸易摩擦开始前的近五倍，对我国经济仍将施加显著的负面影响。
从内部看，新冠肺炎疫情短期内将对经济增长形成显著拖累，低生育率和老龄化背景下居民消费升级动力减弱，房地产投资动能下降，制造业投资增速位于底部区间，贸易顺差或有所收窄…… ”
那么你猜，这种差别会不会体现在招行的贷款发放里，又会对企业接下来的生产经营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
至少，以“美国工厂”名噪一时的福耀玻璃，已经默默的将规划的资本开支从2019年的41.54亿元腰斩到了2020年的23.8亿元，而以企业信心为生的分众传媒则在年报里坦言，
“2019年，伴随一级市场融资环境的恶化，大量互联网、新经济公司进入寒冬，广告投放量呈现断崖式下滑。”
如果说，我把去年半年报总结为“两极分化的新世界”，那么这一次，大家似乎重新天涯共此时了。
尽管科技股是2019年资本市场上闪亮的superstar，而半导体产业又是科技板块里最万众瞩目的那一顶王冠，但事实上，半导体产业也并非铁板一块。至少，在被视为是产业周期“先行者”的半导体显示领域，相关龙头企业在2019年报都有着史无前例的悲观口吻。
例如曾喊出“超越三星”口号的TCL科技，在年报中说：
“2019年，由于供给集中释放和需求增长放缓，全球半导体显示行业进入寒冬，行业面临巨大的盈利压力，穿越周期底部并蓄势下一轮成长成为企业的首要任务。”
而已经从三星的虎口抢下苹果OLED订单的京东方却并没有更乐观：
“2019年，半导体显示行业处于产业发展史下行时间最长、下探幅度最深的低谷期，供过于求情况加剧，行业竞争日趋激烈。”
然而，不仅仅是半导体显示领域，产业周期也不仅仅是供需关系导致的，就像“新基建龙头”中科曙光在年报中说的：
“中美贸易摩擦、日韩贸易争端等国际宏观环境波动加剧，全球经济贸易分工合作的共识和基础开始动摇，打乱了正常的国际分工体系，降低了资源配置效率和产业发展速度，对中国、美国乃至全球的高技术企业都会产生一定的影响。”
而这是因为——
“信息技术产业链较长，从上游的电子元器件、集成电路直至下游的电子产品终端，中美经贸摩擦对其中某一环节的影响将会迅速传导至产业链的其他环节。”
因此，或许从长远看，这一轮的产业周期和“逆全球化”中，中国真的可以化压力为动力，最终在产业转型升级的路上走得更远。但至少从短期看，阵痛还将继续。
在存量经济的当下，他们依然可以把“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靠的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例如在2018年年报中还反复强调核心城市贡献度的美团点评，在2019年却转为主攻三四五六线城市——
“在消费者端，由于早期大力向低线城市扩张，我们目前享有显著的先发优势，并且将受益于低线城市的需求随着消费水平的提高而持续增长的趋势。于2019年全年以及2019年第四季度，我们于低线城市的餐饮外卖业务贡献越来越大，交易金额增长也越来越快……
……此外，于2019年，低线城市仍然是我们用户增长的主要驱动力。由于我们运营团队、配送网络及营销能力的改善以及良好的口碑，我们继续获得新用户，其中大多数新用户来自三线及以下城市……”
而阿里巴巴则把这部分消费者所在的城市称为“欠发达地区”，打法也是类似——
“今年的双 11 活动来自欠发达地区的消费者需求持续旺盛，贡献了双 11 总 GMV 的 54%……
……我们继续在欠发达地区渗透下沉，这些地区蕴含着巨大的增长潜力，与阿里巴巴数字经济体其他业务之间存在显著的协同效应。本季度，来自欠发达地区的本地生活服务业务 GMV 同比增长约 40%……”
因此，我们也不难想象为什么拼多多会迅速崛起成为电商第三极，并一路高歌猛进——智能手机和移动支付的普及，让主攻电商和线上服务的互联网巨头们终于可以下沉到“沉默的大多数市场”。他们既不用铺渠道，也不用做区分，只需将一二线城市用过的打法再施展一遍，就可以享受到中国单一市场带来的最大红利。
不过，在这一领域早就吃过甜头的小米，已经被竞争激烈的手机市场逼迫到了另一个方向——国际化。
在2019年的年报中，它强调的是“IDC(国际数据公司)的数据显示，2019年第四季度，小米电视出货量已连续第七个季度在印度智能电视市场居第一位。”
恍神间我还以为它说的是印度电视市场，看了半天才发现是智能电视市场。只是不知道这个智能电视的市场规模，在印度究竟有多大呢？
最后还是打几段鸡血吧，毕竟生活不仅有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今年鸡血的最佳表述依然花落招商银行。在田行长的致辞中，第一句便“语出惊人”，
“2019年我们依然能量满格，硬核自我，又交出一份不错的答卷。”
怎么看，这句话都像是后浪的表述方式，而又有几家银行，在去年的形势下可以说出这样有底气的话语呢？
招行的底气来自于哪里？在诸多金融机构为了数字化转型苦苦挣扎的时候，招行用极为煽情的语言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遥遥领先——
“面对数字化世界，我们在不断碰撞中成长，而最大的成长就是，招行整个组织逐步找到了数字化转型的感觉， 就像我们十年如一日做零售业务对服务的感觉一样，正在深入招行体系化能力的骨髓。”
我们也在不断试错中颠覆自我认知：跟随客户走入新的生态场景，却发现自己才是陌生人；努力打造数字化经营能力，却发现基础设施的筋脉还不通畅；想要搭上科技变革的快车，却感觉组织进化速度还跟不上；想让组织更加轻盈，却发现文化的不够开放和包容让我们步履蹒跚。
在数字化时代的浩瀚星空中，我们看到了自己的无知和渺小。”
显然，在大部分国内金融巨头还在数字化转型的大门口苦苦思索时，招行已经畅游其中了。
第二项鸡血来自云南白药。
这家传统的药业巨头经历了混合制改革后，年报的语言组织方式从传统沉闷的八股文，突然变得让人耳目一新。下面这席话，让人在“逆全球化”和“中美脱钩”的大潮中看到了一丝希望——至少在医药这个领域，各国之间的合作和互动不是更少，而是更多了：
“中国医药行业在全球行业中的定位正在逐渐发生变化：从全球制造基地到最有潜力的市场，制药企业全方位的角逐将陆续展开。
近年来，海内外医药行业资本纷纷跻身医药领域，从研发、生产、流通、终端、到支付等每个环节，都已被各路资本争相布局，行业投资、融资、并购持续活跃，呈现出资金和资源向行业头部聚集的马太效应。
在中国医药新政影响下，国内医药生态环境不断改善，无论是中药、仿制药，还是创新药，在摸索和熟悉海外市场的法规和标准中均在逐渐获得成功，部分本土标杆药企更致力于在全球范围内建设布局全产业链，提高参与全球化的竞争能力。
而中国市场的巨变以及其在全球市场中地位的提升，促使跨国药企也开始重新审视中国市场的潜在机会，瞄准中国基层市场，将其视为未来拓展的战略要地。随着中国和全球的融合度不断增强，今后中外药企竞争医保资源、终端药店将变的更加激烈，国内药企参与全球竞争的模式也会变得越来越多元。”
最后，以房地产老大哥万科在年报开头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结束这篇文章吧。也送给所有还在时代大潮中奋勇向前的企业家们，是你们，让中国经济依旧充满了希望——
“没有成功的企业，只有时代的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