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给校长的匿名告状信说起
校长和一线教师之间，可以如同童话故事一样美妙
读成尚荣先生的《核心素养的中国表达》，看到这样一个有趣的故事：
1979年春天,南京大学校长匡亚明收到一封奇怪的告状信。告状信中没有原告的姓名,只注“一名教师”。同时,最怪的是，没有被告；更奇怪的是，连申诉的理由也被“匿”了。被告有什么不当之处,只字不提。
这封匿名告状信的大意是：匡校长,我不想把我向您反映的意见写出来,只是希望您能在晚上11时后,到教职工宿舍前站一站,看一看,就可以晓得我的意见是什么,知道我批评的是谁了。如果您第一天看了，没有悟出来,第二天再去，就一定会全然明白我告状的主要内容。
校长与一线教师是两个阵营？
各位看到这里，一定觉得这是玩笑。校长接到这样的告状信，是否会以“因匿名而不予追查”，束之高阁？匡校长接到匿名告状信后,居然天真地按匿名信所述，于夜里11时赶到了教职工宿舍楼前。那时的楼不高,只有四层,他一看,一层、四层灯火通明,可是二层、三层一片漆黑。他一看就明白了：开灯的在开夜工,关灯的已经入睡。开夜工的是教师,早睡的是行政人员,行政人员住的楼层好,教师住的楼层差。他得出一个结论：行政人员“欺负”教师。
这怎么行！大学里不能容忍行政化倾向，匡校长立即要求给教师调换房子。这一举措，不知道告状人心里作何感受，反正是立马提升了知识分子的地位。
看完这个故事，我不止一次在追忆——这样的学校，今天真的很难找到。这样的校长，今天真的很难遇到。“校长”这个称呼自古以来一直存用，而到了今天，“校长”与“一线教师”成为两个阵营中的不同名词，之间有着硬生生的差别。至今我们不知道故事中写信告状的“一名教师”是谁，但我们却可以感觉到这个“一名教师”，与校长之间的微妙关系。他对校长很了解，知道校长会去看；他对校长很信任，知道校长不会轻易放过这一纸书信；他的心里很坦然，所以敢于去“告”且料定告了有效，这可以看做是对校长的心理寄托，是依靠。其实，他所告的事放在今天，也是可以不作处理，不做调整。累，晚睡，怎么能成为抱怨的理由？
读完这个故事，很自然地想起了民国的教育，想起一个个优雅亮堂的名字，他们也有统一的称呼——“校长”。那些威名赫赫的社会名流，学界精英，都成为受人敬爱的校长，那个时代的教育有情怀，有格局，也有大视野。往事不要再提了，一味陷入回忆是毫无意义的，向前展望，我们更希望看到当代校长和一线教师之间，如同童话故事一样美妙。如今，维护和一线教师的关系成了学校人文管理的难题。妙不可言的关系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两类的生冷：
其一，没什么关系。许多校长告诉我，如今的老师“叫不动”，不好指挥了。因为难，所以更要牢牢、高高举起制度的大棒；举起评优评先的尺度；举起职称评定，工资晋级的诱惑……但依然力度不足。即便叫动了，也是“动不动”的状态，动了好像没动，出工不出力，心不在焉。
其二，对立关系多了。真要告状，可不是“校长亲启”那么简单，抛掷到“第三方平台”，转给学校督办，那可是见字如面且面目狰狞的，字字如刀，句句如剑。解决问题不抱希望了，不再制造一个更大的问题就算幸运。
抱最大的希望，为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
我没有有做过校长，自然无法体会校长的心里有多苦。既然没有切身体会，不如就把话说到这里。校长们可以接着往下思考。毕竟管理学校，团结一线教师，是比投资盖楼，采购信息化设备，武装图书馆等更为艺术的事，是走心的活儿，值得劳神。
让教师优雅而智慧
我对写信的那位“一名教师”很感兴趣。啊，这是何等有趣的人啊。身在一线，心比天高，智慧冷静，处事有方。要是放在今天，一定“学而优则仕”，也做了校长。但他甘愿“匿名”，做一个一线教师。如今，我身边真少见信中的那位“一名教师”了。请一定体验到，他有那样的心态：可以娱乐，可以等待，可以托付；他用那样的方式，和你协商，提出建议，同时又有万分把握。即便是写出一封“匿名信”，也无处不透露着优雅。再一看我身边的一线教师们，灰头土脸，苦不堪言。
如今的一线，几乎成了火线。
从火场里出来的消防员，脸上焦黑的烟尘让人揪心，从一线下班的教师，脸上挂满的疲劳让人痛心。各个“有关单位”布置的事都不能耽搁，都要抓落实，都要看成效。如今，身处一线的教师们，每日忙于应付各种的任务，如校安，逃生，文明，廉政，创卫，避震，疏散，常规，体锻，免疫，书费……随着课程改革，还要加上诵经，文化，科技，阅读，各大节日，防武疯子，防溺水，防意外伤害……每一项都是实打实的“重点”，标的已定，必须拿出结果，验收时绝对百倍严格。
作为“施工方”的一线教师，你不能有半点马虎。稍有差池，年终考核，必要“给你点颜色看看”。可这一切，远不比“有领导亲临检查”来得“火”。山雨欲来风满楼，风声渐起，紧锣密鼓筹备；临近，风紧，如临大敌，全城戒备，十面埋伏，风至，春风拂面之下是高度紧张，如履薄冰，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势在必得；风过，依旧是没有预约的等待。霎时间，眼前推起的海市蜃楼一下子都化作烟尘，无人问津。大家只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唱起：风起的日子，笑看落花，雪舞的时节，举杯向月，这样的心情，这样的路，我们一起走过……
这样的心态，谁还有闲情逸致去写一封有趣的“匿名信”？从这个角度想，写出这封信的“一名教师”，绝对是具有较高的核心素养的，业务水平一定是过硬的。
业务水平过硬，在这个时代的一线教师中，也成了凤毛菱角。如今的“教学”，这原本理所当然的一线主业却常成配角。一线教师扪心自问，一天下来有多少时间真正用在教学探索，研究，改良上？有多少言行与教育教学真正无关但我们埋头苦做？不敢问，不敢说，一切尽在不言中，莫挥手，莫回头，当我唱起这首歌，怕只怕 泪水轻轻的滑落这一刻，偎着烛光让我们静静的渡过……得过且过。
一线教师的这种状态，受伤的不仅是自己，更是小朋友，他们得到的教学越来越不专业，越来越多带着怨蛮。也许有人发现了，总这么折腾不行，要给一线充充电，打打气，于是不约而同地认为——一线教师需要培训，需要心灵疗伤！就这样，针对一线的培训如火如荼地展开了。但不知您是否发现，培训活动越来越变得被动。早先，听说哪有课听，哪有名师讲学，自行调课也要去学习，现在要发文，要用文件来指令前往，培训结束后又要忙于还清欠下的“债”，培训中刚刚学习到的新理念，新思想，新办法，在旧的循环中灰飞烟灭，只要投入真实的一线工作中，学习所得的“乌托邦理念”消亡神速，得比吃消食片还管用。
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难道一线教师不爱学习，不爱阅读？不！拖着满身的疲惫回家后，一线教师还必须是个家庭成员，只能将剩余的精力用以照顾家庭，关心家人，如果有些许爱好，那也要等待退休后再提及，现在，我们只需要休息……明天一早，和优雅的灵魂说再见，火线上见！想不断给养，施肥，但是没有人想过，吃得太多，太快，不能消化，只会呕吐。好像一下子豁开一道口子，倒入，拉上拉链，这样简单地灌输，填鸭，连教小学生都不管用。
让土地休息就是让其重新充肥的好办法。
重塑校长与一线教师童话般的关系
一线教师，需要的修养生息，需要有思考的时间。崔永元说，对于乡村教师，最好的培训就是让他们到北京玩一玩，看一看，见过世面了，人自然就开朗了，比学什么都管用。深以为是！一线教师，最大的福利就是少一些干扰，留给大家一些优雅的闲暇时间。和一线的朋友们在一起，明显感觉大家的幸福感不足。谈论起“你幸福么”的话题时，先是沉默，不知道谁发出一声冷笑后，胆大的开始呛声，话语剑锋直指媒体报道，坊间消息，官方通报……谈及的都与“不幸”有关。我几乎不敢打开微信上和“教师”有关的朋友圈，不用看就知道绝无好话。但不打开又放心不下。于是，就这样一次次自我求证着教师行业的难堪。当同行被推到狂暴的风口浪尖上时，愤怒，无奈，争辩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也许此时沉默是最好的应对吧。但长期的沉默助长了太多任性的炒作。
在人人都可以成为媒体的时代，光是标题就足以博得大众眼球。一线教师的幸福感从何谈起呢？每一天的执教都有可能成为一次涉险，过程中伴随着的恐慌，倦怠，愤懑，像冬季里的感冒病毒一样，谁都不愿意沾染，但谁都被其侵害。我们离苏霍姆林斯基、陶行知一样的教育家越来越远。难道，只能在默默中承受着社会的误解，同时默默地被同化为传说中的那个样子么？从有文明开始，就有了教师，其地位崇高绝不是神话。但在今天，在学校教育异常发达的当代，教师处境却如此尴尬：崇敬与轻视，顺从与反抗，拥戴与反感，期望和绝望……这一行业几乎承载着时代变革带来冲击的所有后遗症与副作用，使得教师成了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中最能被轻易指责的对象。
算了，不要再想下去了，想来想去，心都会染上灰色的情愫。
不过，最后还有一点念想——校长们都有70年代的南京大学匡亚明的胸怀与气度。
学校发展与教师成长，以及社会认识的脱节，更让人期待校长在这个时代更能有所担当，能更多助力教师发展，有办真教育的勇气和智慧。学校作为集体，自然拥有超越个体的强大力量，这股力量集中在校长身上体现，要用以为一线教师营造良好的校园人文氛围，为教师搭建发展的平台，保护一线教师职业尊严上。特别是当教师有需要学校支持时，校长能拿出“十一点时也要去看看”的劲头，义不容辞地支持与信任教师。维护教师安心教学的最基本的权利，保障教师作为单位员工应享有的福利，这是开门办学的基础，并非特别要求。匡亚明校长能做到，当代校长更不在话下。
一个故事，引发一串遐想。只怪那个故事在今天看来，太离奇。
·END·
何捷
福州教育研究院小学语文教研员
全国首届十大青年名师
本文为“新校长传媒”独家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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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丨王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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