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下看”和“往上看”——能人主导的教育变革下,公立学校该如何突围?
希望在公立学校的话语体系中,多一些“老师,你有什么问题困惑?”“我能为你提供哪些专业发展上的帮助与支援?”这一类的满足、成全,少一些逐级下压、层层发包分派,少一些“你不怎么我就把你怎么”和“你怎么我就奖赏你什么”的“棒子+胡萝卜”式管理、指导。
在香港期间,看到内地同事在朋友圈发布“全覆盖”检查带来的忙碌、压力,感觉甚是恐怖,以为被骂退的督导评估换了个马甲又杀回来了。犹记当年,为了迎接省级督导评估,日以继夜,人仰马翻,全校上上下下折腾很久,“一个都不放过”。
其实,督学们也就两三天行程,扣除半天反馈,一两天分头看资料、听课、看特色活动、与教师、家长和学生访谈,仅此而已。但过程中经历的荒唐悖谬,留下的疲惫、沮丧、无意义感,经久不散。
而且,督导评估的可怕,更多还在于潜在的比较。督学代表政府,对一所学校及其校长和教师的印象、评价如何,后果可大可小。因为校长是由上级主管部门任命的,必须向上级很好地证明自己,能够带领学校不断发展进步。因此,督导可称之为“高利害的评估”。
我不反对评估,也认可评估对于教与学的促进作用,但我不接受高利害导致的变形和变形之后的“恶”。
结束香港工作回到内地后,我亲身经历了“全覆盖”自查准备。确实很细致严格,但远没有当年的督导评估那么繁复,巡堂、查教师备课本、查学生作业种种,的确做到了注重教育教学常规的落实和规范。
不过,“全覆盖”的主要压力不是来自检查和评估本身,而是结果“与绩效挂钩”。查实存在硬伤就会扣分,即便没有硬伤也要评分、排名。评估当中,如因某位教师个人的不足不当而扣分,不是教师一人接受处罚,而是所在学校当年被扣分降等,甚至直接影响到校长和全体教师的绩效工资等级。
自2001年课程改革开始,就一直强调对学生、对教师、对学校要更注重过程性评价。可实施中的实际情况是,高利害的终结性评价,被分解成过程中更详尽的高利害终结性评价。精细化管理加上过程中的多次评核,这就是过程性评价?是,也不是。它是否带来了更好的教育实践?是,也不是。
一个高控制度的组织,容易产生并依赖强人政治,用碾压性的权力、能力和智识令多数人服从跟随,让一切迅速呈现更好的样子。当下的各种标准来自于他们,大多周全完备,道理都对都很好,不过,实践者在执行过程中内心的疑惑、不解、艰难也被轻易掩盖了。
起点处的自觉程度如何?
当强大的外力消失时,那些许诺的好还在吗?能保持多久?
预想中的好是否兑现成了更好的教育教学行为,令教师和学生受益?
这些是我评估一项新政新规时非常在意的,也是公立学校一些匪夷所思的“恶”的来源。当下,上级为了让一些“自认为正确”的事情引起学校及教师的重视,一律与绩效挂钩,因为这种简单直接的方式至少“看起来很有效果”。
说一段我的亲身经历。许多年前,因为教师们对备课方式极其不满,认为日常为应付检查的备课耗费了大量时间,却对提高课堂教学质量没有多大作用。学校管理者也觉得改革契机到了,便发动、组织骨干教师就备课方式改革展开研讨,想制订新的备课制度,既减少教师无效劳动,又能切实提高课堂教学质量。
那次讨论延续了很久,非常激烈充分,最后制订的新备课制度比起原来的备课制度,更为完善,也更为严苛。优秀教师们从个人成长经验出发所提炼出的备课方法,的确曾经助力他们的成长,但所有的好加起来,却成了更沉重的负担、更精细的限制。而且这份严苛是对所有人的,包括参与制订的每一位同事。
其实,从我成为一个熟手教师,就已经感到处于“往下看”的趋势之中了。所有的能人、强人将以往累积的好和自以为的好,转为订立精细的规定限制。目的就是为了让最差最弱的那一部分人不得不按要求做“好”,即所谓的“保底”,从而开启了整个行业“往下看”的趋势。
比如,少数人屡屡迟到,就设立打卡考勤制度;
因为少数人请同事代打卡,就换上指纹打卡机;
因为有人用指模蒙混,就与时俱进使用钉钉追踪……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教育变得更好了吗?
更令人沮丧的,是专业立场的日渐丧失。媒体和大众振臂一呼“学业负担太重”,马上下令不许考试,再下令不许布置作业,接着是关闭或者限制校外机构发展……
教育作为一个专业,是否能透过“学业负担太重”的感觉,厘清负担过重的原因?
是否有勇气直面原因、真相,通过社会参与,寻求多方基于理解的合作?
是否能抓住学习内容和学习方式变革的关键,寻求问题的解决?而不是把一个专业技术问题+政策问题,全当作政策问题一声令下、一禁了之。只求立竿见影,只求大众一时痛快,而不针对原因的解决方案,往往在轰轰烈烈之后一切如故。
让人警惕的还有无限地越界
让人警惕的还有无限地越界。当教育从业者以“家庭教育比学校教育更为重要”之名,想着法子教育家长,我时常担忧守土有责的教育从业者,疏忽了自己的责任担当,日益缺乏寻求自身改进优化的内在动力。
由最糟糕的那个人决定制度规则的尺度、下限;放弃专业立场和社会参与一味迎合大众;在越界中疏忽自己的责任担当……这些一直在拉低我和我的同伴,让教师们疲于应付,不得不做看起来正确,以及别人认为重要的事情。面对无数的“应该”和“必须”,“不允许”和“一票否决”,挣脱不易,超越越来越难。
事实上,对于多数教师而言,提供专业发展上的支持,帮助求取以达到更高的专业水准和人生境界,也就是激发“往上看”的内在动力和提供“向上看”的机会平台,同样甚至更为重要。
说说核心素养。当我们一再检讨,中国内地学生在文化基础方面付出太多时间精力,不利于全面发展,试图将重心向自主发展和社会参与方向挪移时,是否意识到,我们对于教师专业发展的支持,同样是只重知识技能,忽略教师的自主发展和社会参与的。
假“促进教师专业发展”之名,由强人、能人列出重点内容和关键技能,令老师被动接受、跟从服从,教师只能在强人、能人的所谓顶层设计之下,去证明、去表现自己多么符合优秀、多么符合美好。
这种由能人、强人一厢情愿主导的,单向强制、压制的专业发展活动,行的是控制之实,甚少考虑教师的处境、需要和兴趣,因为缺乏教师真实的参与投入,当外力消失之后,那些期望出现的行为就会消失或者变形,甚至从未出现。缺乏自主发展机会和内在动力的教师,却要去鼓励支持学生的自主发展?我不相信。
同样的,一个需要不断与持份者多方互动的行业,放弃社会参与,整天沉迷于自说自话,一味自我感觉良好,面对批评质疑毫无专业的担当和坚持,却要带领学生履行社会责任,在实践中解决社会发展问题?我不相信。
希望在公立学校的话语体系中,多一些“老师,你有什么问题困惑?”“我能为你提供哪些专业发展上的帮助与支援?”这一类的满足、成全,少一些逐级下压、层层发包分派,少一些“你不怎么我就把你怎么”和“你怎么我就奖赏你什么”的“棒子+胡萝卜”式管理、指导,鼓励并帮助教师自主发展,提高教师参与社会多方互动的意识和能力。
这就是我对强人和能人主导的教育变革的期许,对公立学校变革以及成功突围的期许。
徐莉
湖北省武昌实验小学教师
首届楚天卓越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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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徐莉(湖北省武昌实验小学教师,首届楚天卓越教师)
责编丨张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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