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三位普通班主任的“非正常去世”:也许他们才是应试大战最深的受害者……
2018年是告别的一年,政商学艺界不少名流大腕儿陆续凋零,铺天盖地的追悼文章,应接不暇的刷屏怀念,还有谁会关注普通人的普通悲凉?比如:几位普通中学老师的普通“非正常死亡”……
谁来关注这个过度加班、缺乏锻炼、知识单一、未老先衰,自以为胸怀天下负重前行,实际上步履蹒跚随时坍塌的群体?
2018,已然余额不足。
这一年,热点事件不断。
当然,互联网时代,从来不缺热点,缺的是注意力。
信息过载的时代,人们要关注的事儿太多,早已丧失了深入理解世界的意愿和能力。
只言片语的新闻报道,无法勾勒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全貌。但,窥一斑而略知全貌,世界的部分真相,还是会浮现出蛛丝马迹。
三位老师的猝死,情节高度雷同
以下文字摘自“澎湃新闻”“楚天都市报”“信阳日报”等权威报道:
其一、2018年10月15日,清晨5点45分,河北武安(县级市)一中高三6班班主任、语文老师闫斌一早来到操场领学生跑操,6点05分跑操结束,闫老师突然晕倒在操场,抢救无效,不幸去世。年仅39岁。一个细节:闫老师晕倒前一分钟,还与家长在微信上沟通学生的学习。
学生集体哀悼闫老师,来源:邯郸教育
其二、2018年9月15日,对,就是9月份的同一天,星晴六下午16:52分,湖北省孝昌县一中物理教师、班主任彭东平,在连续上了四节课后,突然倒在讲台上,经抢救无效去世,年仅44岁。细节:当时,彭老师正在对学生做开学鼓舞,突然捂住胸口说,“老师一口气没喘过来”,之后就倒在课桌上,这句话成为彭老师最后一句话。
孝昌县一中,来源:学校官网
其三、2018年4月25日中午12时33分,河南省商城县观庙高中数学老师、高三196班班主任李永峰老师,在教室指导学生完填写体检卡,突发心梗倒在教室,生命定格在38岁。细节:事后李老师妻子哭诉:事发当天,李永峰老师不仅未来得及吃午饭,早上出门时连早饭也没顾上吃!李老师就是这样饿着肚子走完了人生最后几个小时!
观庙高中校园一角,来源:信阳新闻网
不完全归纳一下吧,统计学告诉我们,如果孤立事件的相似点太多,其中应该包含着某种必然联系。
都是中年男性教师;(上有老,下有小,自己身体也不好。)
都是高考科目教师;(早上课,晚辅导,没日没夜在备考。)
都是高中班主任;(抓班风,画板报,十项全能都要好。)
都是内陆省份(河北、湖北、河南),高考大省;(人口多,大学少,惨烈比拼少不了。)
都是高强度应试模式的县级中学,所谓“县中模式”;(拼分数,比模考,末尾淘汰是法宝。)
都是长期“超常待机”,超负荷工作;(下班晚,上班早,假日加班常态搞。)
都是有口皆碑负责任的“好老师”;(助学生,帮领导,儿女爹娘抛后脑。)
更重要的是——
都是倒在“八小时”之外的加班期间!一个是清晨六点,一个是周六下午,一个是中午十二点半。(不午休,把夜熬,压垮骆驼是稻草!)
预警:如果你是一位内地省份县级中学的人民教师,又带毕业班,还兼任班主任、骨干教师,又是年富力强的当打之年,那提醒您:您已入围高风险人群!
不要再说锻炼身体之类的废话了,也不必说定期体检之类的空话了,更不要煞有介事扯些养生鬼话了。
如此高度雷同的“非正常死亡”,已绝非偶发的个体事件,而是带有普遍行业特征的职业现象!
这是应试军备竞赛催生的行业性、职业性、普遍性悲剧。
都说魔鬼蕴藏于细节之中,那死神也不例外。
三位老师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让数据和细节说话吧。
其一、闫老师所在学校的作息表:
据闫老师爱人所写的悼念信中披露的信息:身为班主任的闫老师每天早上5点起床,晚上回到家的时间一般是晚上11点。
该校学生在贴吧提供的作息表如下:
起床 5:30左右;
跑操 5:45左右;
早自习 6:15~7:00;
早饭7:00-7:30;
第二次早自习 7:30~7:55;
上午五节课;
12:10放学;
午饭半个小时。
午休12:40~13:30(左右);
下午小自习 13:50~14:30 ;
下午上五节课;
下午放学18:00;
晚饭半个小时;
晚小自习18:30~20:10;
三节晚自习,22:10放学。
实事求是的说,基于当下内地省份的教育生态,这份作息表并不算特别过分。
可考虑到很多县级中学既不奉行“八小时工作制”,也不落实国家法定双休日和节假日,每个月师生只休息一天到两天,甚至寒暑假也照常上课。
长年累月如此,血气方刚的高中生熬过三年也许并不难,可身体已逐渐走下坡路的中年班主任们,就不得不透支自己的健康和生命了。
其二、彭老师相关报道摘录:
学生的话:
同事的话:
彭老师是积劳成疾,累死在工作岗位上,应该是没什么疑问了。
其三、李老师所在学校的报道摘录:
2018年11月14日,信阳某媒体报道了李永峰老师所在学校的先进事迹,标题是:“三苦精神”谱写新时代素质教育的动人华章。所谓“三苦精神”,是“教师苦教”、“学生苦学”、“家长苦供”。文中称:“三苦精神”已成为该校的“鲜明的文化符号”,莘莘学子们“独特的生命基因”。该校某校友说:“三苦精神”是学校的传家宝,是人生道路的“核武器”。
文中称:2012年5月,哈佛大学部分学生来观庙高中参观交流,该校学生的学习、生活、理念,获得了哈佛大学生的认可,哈佛大学生称观庙高中是“东方的哈佛”。
文中报道:五年前的2013年6月24日,该校一位女性中年英语老师,不辞辛苦跨两个校区兼带毕业班和高一英语的课,看到学校当年高考“又创佳绩”,兴奋之余,突发脑溢血晕倒在学校。在武汉抢救十四天后,“带着欣慰和不舍,她走了”,当时还不到50周岁。
看到记者如此动情的报道,请恕本人境界不高,笔者体会到的并不是感动,而是荒诞。
该篇新闻报道截图:
据说某超级中学的班主任,全部由35岁以下的青年教师担任,原因就是35岁以上的中年教师体力不支精力不济。看来,高中班主任岗位正在成为不折不扣的“青春饭”。
11月10日,武安一中所在地,河北武安市召开高规格表彰大会,决定在全市范围内开展向闫老师学习的活动。
市委书记在报告会上说,我们由衷敬佩闫斌同志为教育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深切缅怀闫斌同志短暂而光辉的一生,为武安教育事业痛失这样一位有担当、有才华的模范教师,感到十分痛心和惋惜;同时,也为武安拥有这样敬业奉献的优秀儿女,而感到骄傲和自豪!闫斌同志不仅是教育界的先进典型,也是全市各行各业的先进榜样!
隆重悼念闫斌老师是应该的,学习闫老师的敬业爱岗精神也是不折不扣的正能量。
但,痛定思痛,我们是否更应该反思:还有多少兢兢业业的高中班主任冒着“猝死”的风险,仍然在夜以继日、没日没夜、无论寒暑、不分节假日的在加班?
高中班主任的真实工作时间有多长?
说起教师,社会上普遍有如下几种舆论:
其一、每天两节课,工作不累工资不低;
其二、双休日,寒暑假,半年上班半年歇;
其三、上课不讲课外讲,补课收费没商量。
笔者并不否认部分教师岗位劳动强度并不高的事实;也不否认义务教育阶段、高校、沿海地区和大城市的中学能落实国家各项节假日规定的事实;也完全同意部分教师参与有偿补课屡见不鲜、屡禁不止、愈演愈烈的事实。
但,这些“好事儿”至少与大部分高中教师无关,尤其与县城高中班主任教师无关。全国有专任教师1626.89万人,其中普通高中阶段专任教师177.40万人,这其中有很大部分是在县城中学或乡镇中学任教,他们既没有机会,更没有时间和条件去享受上述传说中的教师“清闲”“轻松”“赚大钱”等美事儿。
来算一算高中班主任,尤其是毕业班班主任的真实工作时间吧。
以前述闫老师所在学校作息表计算,闫老师每天在校工作时间到底有多少呢?
早上5:45分到校,上午12:10分下课,扣除半个小时的早饭时间,净工作时间为6小时零5分。
中午扣除吃饭和午休时间(其实很多时候,午休时间班主任也要和学生谈话,或处理家长的电话、短信、微信,或者是备课)。下午13:50开始小自习,到下午18:10下课,净工作时间为4小时20分钟。
下午扣除晚饭时间,晚上18:30开始小自习,到22:10下课,净工作时间为3小时40分钟。
如果闫老师当天不到学生宿舍查寝(很多县城中学,查寝是班主任老师的常规工作。)的话,那他一天在校毛时长为16小时25分钟,留给家人的时间只有7小时35分。扣除吃饭和午休的话,净工作时长为14小时零5分。
按一周上班六天计算(其实部分县中周日也不休息。),闫老师每周在校工作毛时长为98.5小时,其中净工作时间为84.5小时。闫老师在校时长是国家标准的2.24倍,净工作时长是国家标准的1.92倍,等于闫老师一个人干了俩人的活。
当然,还有观点说:班主任尽管工作时间是长,但工作强度不大啊,哪有工地上搬砖、菜场里卖菜累啊;况且加班也是当下各行各业的普遍现象,好像谁没熬过夜加个班似的,你看人家某著名IT公司的程序员们,每天工作18个小时,累了就取出毯子在办公室里打个盹,人家的员工能“狼性加班”,你班主任就不能狼性一点?
说实话,班主任工作不是强度大,而是繁琐度高,与其说是身体疲惫不堪,不如说精神压力过大。如下图,可以说很形象了:
其实啊,此图还漏掉了扶贫、创卫、安全教育、消防学习、禁毒宣传、雷锋志愿者……等等非教学工作呢。
再者说,搬砖和卖菜的职业门槛和职业投入成本有教师那么高吗?
至于拿某著名IT公司的“狼性加班文化”来要求班主任们也执行“狼性加班计划”,那可别忘了:加班的狼是要吃肉的,该公司2017年平均年薪超70万。这些每天加班时长不亚于著名IT公司的班主任们,他们又该拿多少加班费呢?
其实,不必朝大公司看齐,就落实国家法律法规就好了。
梦想:
什么时候落实高中教师的“八小时工作制”?
什么时候落实高中教师的“双休日”和法定节假日?
什么时候把高中教师的寒暑假兑现了?
如果必须加班,什么时候落实加班待遇?
加班的时间上限到底有没有底线?
什么时候按劳动法办事?
……
谁是应试大战模式下最悲惨的受害者呢?
也许不是刷题熬夜、心理崩溃的中学生,毕竟他们只用挣扎三年,而他们的班主任则是一辈子;
也许不是舍命陪读、焦虑煎熬的学生家长,毕竟他们只用面对一到两个自己的亲孩子,而他们孩子的班主任则要面对一百多个“别人家的孩子”;
也许不是实践匮乏,创新无力的基础教育,毕竟还有沿海、大城市的创新学校、国际学校,实在不行还有各类海归,而困在县城中学的几十万高中教师和十几万班主任,他们又将如何突围?
看到此处的读者不难得出结论:
应试教育体制最深最大的受害者,可能正是本文谈及的高中班主任们。
高中教师要享受“八小时工作制”,只能寄希望于学生们享有“八小时学习制”。只有解放了学生,才能顺便解放了他们的家长和班主任。
一天两节课,三晌早中晚,四季无节假,五六点出门,七八点加班,九点多备课,十点未归门。
谁来关注这个过度加班、缺乏锻炼、知识单一、未老先衰,自以为胸怀天下负重前行,实际上步履蹒跚随时坍塌的群体?
他们并非国家的栋梁,更不是社会的精英,
他们没有高深的学问,也难谈高大的形象。
有些卑微,有些低调,甚至油腻;
有时激昂,有时平淡,还在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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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郭山,资深高中老师,常对当代教育现实进行反思、思考
来源丨隐蔽的历史(ID:ayguoshan);部分图片据小花生网
责编丨张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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