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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植物,这个社会特别有问题,植物也要反映尊贵,什么贵算什么,你们知道什么植物贵吗?那种顶尖的富豪别墅一般都种罗汉松,特别贵,十几万、几十万都有,便宜的几万。
然后在公共空间种什么呢?特别有一种棕榈情怀,明明我们温带地区不合适种,偏要种。然后冬天就打点滴、穿棉袄。
我做了20年景观了,做了这么长时间景观之后,我要坦白我自己的一种情绪,我越来越觉得那种流行的景观挺烦的。其实你们发现没有,很多那种新的地方,尤其是新区,你们去张江、去天府新区看看,那些景观好像跟我们的内心没什么关系,就是一种样式的泛滥,一种特别大强度的不断复制。
我甚至觉得有时候委托方让我去看项目,我去场地觉得挺美的,虽然那些地方可能会破败一点,但是环境都是真实的。而且那些旧的东西里面有信息,它有话要说。但是你看我们现在新做成的一些景观,有多少话要说?没有话,它互相脸对脸,都是空的。我今天来,站在一个做景观的角度,可能要跟大家一块讨论一下,就是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到底错的是景观,还是其他什么东西?我个人的想法是,一切的景观其实都是内心世界在土地的投影,我们实际上做的都是心相。如果说一个东西是怪物的话,它是你心里面的怪物跑出来了。实际上我们这些年就是心里的怪物跑出来了,变成了大地上充满了怪物。我要讨论几个词,我们刚才说观念,观念出来了就变成了大地上的景观,那么我们来讲讲观念吧。创新,创新是不是特别好的东西?一定特别好,好多论坛想不到名字就叫创新论坛,基本上就没有错了,创新这个事倒好像变成了一个宗教,只要讲创新就一定对。我觉得创新是一定要有的,在科技、艺术,甚至建筑上都应该创新。但是土地,土地是一个千万年的承载,如果土地都那么创新,正像我们有位诗人叫于坚,他说他在昆明住了几十年,经常找不到家,他不是在说自己变傻了,而是说微地理的日新月异。我们创新得太厉害之后,心里面一些稳定的东西就没有了,而这些稳定的东西是形成健康人格特别重要的东西。所以我在想保守,“保守”在现代汉语里面似乎是一个负面的词,指阻碍社会进步,完全不接受新事物。但是我们是不是也要给它一点正面的含义?有些东西是不是可以维系下去?人作为特定的一种生灵,记忆对我们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当把记忆都抹平,一味地奔向前就叫创新的话,那我觉得那样的社会是非常不健康的。所以有机会我们一块酝酿着开个保守论坛好不好?不要都是创新论坛了。而且我们在不断引入那么多优秀的国外大师去做各种设计的时候——人说要把中国变成一个建筑实验场,这一定程度上没有问题,中国太缺试验了,但是另一方面我们可能也需要有一些基本的,能让我们记得住自己是谁的东西。地球表面有那么大的面积,我们的同行说,把它全做成设计吧。我真的害怕那一天到来,不管这些同行们有多优秀。我觉得设计这个事情,主要还是,就像西方人说的,是上帝做的,我同意这个观点。地球上大多数地方应该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它已经是一个精妙无比的设计了,那些空气,那些海洋,那些山,那些树木。当地球表面全部被设计师做成设计的那一天,一定就是地球灭亡的那一天。然后我要讲中式和地方性。昨天到上海,有一个朋友说请我吃饭,我问,吃什么饭?他告诉我,咱们吃中式饭。你听这么有毛病的事情,为什么我们在各种领域大声地说?这些年,装修中式的,景观中式的,还有新中式、旧中式之分。中国太大了,我们身在其中,但我们不能拿这么一个粗浅的思维和逻辑来说话。从时间上,宋元明清各有不同,都是中国。在地方上,江南跟东北能一样吗?中原跟岭南能一样吗?所以我们在这个地方讲文化,怕的是讲一种大而空的文化,一种本身弱智的文化,不愿意做逻辑的基本演练和概念的辨析,这不是一种很差的思维吗?但是我们到处都在讲所谓的中式。包括过节的时候,到处都是中国结。然后我们一说色彩就是中国红。其实中国人对颜色的领悟力是很强的,比如远山如黛,所谓黛就是墨黑色。然后你看春天,初春跟暮春的绿色是不一样的,从一开始的鹅黄嫩绿到最后浓荫的墨绿,我们有各种各样的色彩,但是就笼统地说成一个中国红,我觉得这些都是跟我们的景观审美有关的事情。然后再说网红。当然有些人觉得网红肤浅,我觉得不能这么看。网红是什么?网红是人民群众,尤其是年轻人,对那种大一统的无趣设计的一种反抗,是一种突围。它告诉我们,大家从人性上喜欢眼前一亮。但是我现在害怕的是,网红也会变成一些无趣的人想要去打造的东西。网红能生产吗?创作的规律如果被生产的规律代替,那这个创作就不能被称为创作。创作一定是相对数量少的,充满灵光的。今天很多网红带来商业赚钱效应的时候,一些人试图大批量地生产网红,可能最后这种网红也就没法网红了。如果说网红是好的,那么网红的反面,日常好不好呢?我觉得网红不一定是日常的反面,日常非常好。我们也看到,有一些地方官,有一些大老板,他们是日常的敌人。古代有个词叫“引车卖浆”,就是说拉大车的、卖豆浆的,那就是老百姓,老百姓的生活充满了人间的温情和热度。但是这些在他们的眼睛里就变成了脏乱差,一定要改造,一定要换成所谓高大上的东西。但是你看看,中国有几个新区是温馨的?充满了巨物,过不去的马路,暴晒的广场。我们对日常太缺乏一种要呵护的认知了,我们崇拜着一些我们自己都不明白的东西,我们拿怪物的感觉代替了真实的本心。然后权力和权利,我不知道还有哪一种语言能把两个相反的词语用一种发音发出来。现在我讲权力(利)的时候,你们知道我讲的是哪一个么?实际上在我们的社会观念中,对这两个截然相反的观念也是多么的漠视。大家讲到后一种权利,通常会讲到比如儿童游戏的权利,残疾人行走的权利,比如说盲道。它讲的是从弱小到强大的这么一种反向的东西。但是第一个权力正好相反,我们今天看到的蛮不好的事情是,前一个权力太大了。比如某著名高校的学生,他们培养的设计学生做作业的时候都讲到后一种权利。他讲要做一个高速公路一定要留一个涵洞,让动物能穿过,然后他讲一个地方要让低收入者得到关怀。多好的想法,这些学生多棒,去评图的时候都要点赞这些孩子们。但是毕业的时候他们基本上都投向了前一个权力。我讲一个最极致的例子,第三帝国的希特勒,那就是权力到了极致了。他的审美品质并不低,有个纪录片叫《意志的胜利》,里面就讲第三帝国的审美,那种宏大是权力美学的集大成者。其实纳粹的军装、工业设计都是很棒的,但是非常危险,那是属于前一类权力的,那里面听不到人健康的声音,听不到一个人自己的尊严。所以这个东西要小心,不要看到无比巨大的高楼、马路、广场,我们就跟着乐,那是不对的,人在里面没有安身立命的基本坐标。有个领导讲,你看我们做的那个广场多好。其实我看的很清楚,那个广场糟极了,就是刚才我批评的那种权力的广场,对着政府中间,光秃秃的,夏天日晒的时候完全没有办法坐。为什么那么多人去呢?因为大家没有地方活动,所以只能去。不能把只能去的地方说成是好,对不对?你看房地产商,房地产商的权力。不是说中国的房地产商都不好,但是我经常撞到他们狂妄到什么程度?他们要求说,树落叶不好看,你们能不能尽量让树不要落叶?其实大自然的造物,四季的树都很美。我们不能说落了叶的树就不好看,我们也不能说月亮缺了一块就不好看。月亮有权阴晴圆缺,树有权落叶。不要以为我们刚刚有点富裕,有点物质资源,就盛气凌人到对大自然,对上帝的造物都说三道四、掐三拣四,这是一种非常狂妄的集体无意识。我下面讲一个公园,是在深圳,建成时间是2019年,就是新冠疫情前,我们是被委托方。它是为第19届国际植物学大会做的,植物学大会是全球顶尖的植物学家聚集起来,讨论植物学重大问题的大会。它是一个纪念公园。大家知道纪念这件事又是一个观念的套路重灾区。纪念一般都跟什么词相关?它的关键词一般都是中轴线,一般都是端庄、肃穆,然后还会有一些名人,尤其是领导人,这都是跟纪念有关的。如果不这样就不能纪念了吗?我们也想有所突破,另外很重要的是它是植物学大会的纪念公园,我们做什么好呢?种很多大家没见过的植物吗?说起植物,这个社会特别有问题,植物也要反映尊贵,什么贵算什么。你们知道什么植物贵吗?那种顶尖的富豪别墅一般都种罗汉松,特别贵,十几万、几十万都有,便宜的几万。然后在公共空间种什么呢?特别有一种棕榈情怀,明明我们温带地区不合适种,偏要种,然后冬天就打点滴、穿棉袄。列奥波德被称为“生态伦理之父”,在他的推动下美国建了很多国家公园,他有很多重要的观点。他说,他反对不完整的人类挑选,那些因为没有商业价值被忽视被排除的大地社会成员,往往是土地系统完善功能的基础。我就想到我们有个词叫观赏植物,为什么要把植物中的一些排除掉,然后说它们是观赏植物?什么植物不能被观赏?列奥波德还说,植物不是作为土地的装饰,甚至遮盖、否定,而应该成为土地意志的流露和赞美。对比一下现在外面的画面,植物不就是装饰城市的吗?不对,植物是生命,不能老把植物当做装饰,然后就特别爱用那些红的、紫的、变态的金黄色的,调色盘,叫模纹花坛,花特别多的钱。说回做纪念公园,这个场地对面是香港米埔,原来是建筑材料的填埋场,状态就这样,是不适合种东西的。我们做了这么个方案,甲方就很生气说,你们签了合同收了定金,然后就做这么简单个方案,植物呢?那些绿的是什么植物?什么植物都不是。那些灰的呢?灰的也不是植物。
这在现代汉语里叫糊弄。但是我在这儿讲,我们真的呼吁糊弄。我们今天设计的问题不是糊弄,是过度设计。为什么我一个做景观这么多年的人说我见了景观挺烦的,太多的人工物,而且这些人工物跟排泄物差不多,我们这代人的美学并不是很好,我们就拼命地创新。我们中国古人做了几千年也就做了几个大屋顶,几个亭子,做的形式非常好,但是我们现在每一个学生出来之后都想做一次创新,然后我们全社会就去接受他的半成品。所以这些创新不要讲太多了,真的做少一点,不要过度设计。包括我们的灯光,原来我们说社会不发展,改革开放前进个村子黑咚咚的。今天我们到一个城里面那叫光污染,很多地方刺的你,你又不是犯罪分子,把你的眼刺的看不见。我们做了这个之后,甲方说找你们就是觉得你们生态植物做的不错,怎么就没有树,没有植物,连草都没有。我们就解释说,别急,会有的,我们人不种,它也会有的,风种,鸟种,昆虫种,我们只改良土壤。我们说了植物是驯化的,我们做了千百个公园,上海现在讲公园城市,一定有无数公园,但是哪一个公园不是领导,或者植物学专家,这个说,我喜欢玉兰,那个说,我喜欢银杏。它们都是人的意志,尤其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的意志。但是真的有个风飘来的种子,杀无赦,立刻把它铲了,这就是现实,上海没有一个公园真的是自然的意志。中国所有的公园也都是这样,没有自然的意志。所以我们想做一个实验,或者说像昨天有个摄像师在我讲的时候说的话,他说这是个行为艺术吧?我说你就当它是吧。一个植物不种,咱们就全信任老天爷了好不好,然后看它长成啥样。但是专家们多数是反对的,他们提出外来入侵品种会一统天下,没有我们说的那种博弈,说这个地方以后看不到我们说的生机勃勃的样子。这种情况下,当专家不行了,你们知道在中国会怎么办呢?领导。非常感谢深圳领导的开明,听了我的汇报以后,他说,植物学大会有两件事:一件事就是对植物的利用,从植物里提炼治疟疾的药,提炼做轮胎的橡胶,这个事没完,千百年还在做;另一个就是这个大会实际上是一个哲学,它在讨论我们人跟植物的伦理关系、哲学关系。他说,我看你们抓住了这一点。我老泪纵横,然后就真的做了,我们从深圳各个有代表的地方去取土样,把它都放到这个地方。真的就是不种草,不种花,不种树,只是取土样,但是土样里面可能藏着种子,那就由它吧,都是自然的结果。然后出来之后,我们只做了一条看台,我们当时说是“思想的闪电”。一般一个项目做完后是最辉煌的时候,这时候就会剪彩,但是我们这个项目刚做完就是最荒凉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我那时候说段子,我说岭南这个地方,雨水又充沛,阳光又充沛,土壤也不贫瘠,你把个铁锨靶插到土里,过两天都能长成一棵树。果然你看,这是刚开始,然后慢慢地长出一些来了。那下面藏着一个生态厕所,没有做建设,一个梯形看台就是人的观察径,这个大观径镜分成了很多更小的观察径。这是我们的植物设计师在调研,在看发生了什么,什么植物是最早来做客的。然后他们说外来入侵品种,我说也别那么害怕外来入侵这个事儿,你想外来,上海有几个本地人,广东有几个本地人,这个公园应该要有这个胸襟。深圳出台了一个叫“2121计划”,他们在我们这个植物学大会的纪念园,将要进行一个为期百年的自然科学实验计划,让非政府的科普组织、让青少年持续观察植物的演替,观察大自然的运动轨迹,我觉得这个特别好。刚才说到恶性入侵品种,深圳觉得不能清一色原教旨地让我这么折腾,他们让青少年去做一个叫“打绿怪”的科学活动,就是辨认出这里面的恶性入侵品种,然后予以铲除,这是对这个事情做了一点折中。
最后我想说,你们别把我当成做景观的。整个社会是一个丰富的完整的有机体,我觉得我们有个很不好的东西就是,每一个人因为自己的职业把自己放到了一个深巷里面,不跟别人沟通,一来就拿自己的职业定义自己,我是做景观的,我是做化学的,我是做塑料的。有个法国人叫蒙田,他说我是人,我关心一个人关心的一切。我觉得说的特别好,其实我们干的所有事情,关于所有人,也关于你们。喜欢本文的亲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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