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进兵堆,笔头流金
从战士报道员到中央军委机关报的高级编辑,我对新闻事业的激情之火,是从一个小火苗开始点燃的。1986年,作为基层连队的一名战士,我参加了所在部队组织的报道骨干培训班。回来后,我尝试写作,但一时摸不着门径,好长时间都没有稿件被采用。拿出战士冲锋不认输的劲头,我写了一篇又一篇。经历134次失败后,第135篇稿件终于在原济南军区前卫报“成才语丝”栏目发表,一共38个字。来之不易的“豆腐块”,给了我极大鼓舞,也让我慢慢找到了写新闻的“感觉”。从此,我一头钻进连队、扎进兵堆,寻找一条又一条带着露珠、冒着热气的新闻线索。“苦地方、险地方,才是出作品的好地方。”这是我的职业信条。在解放军报社当编辑组长的10年间,负责全军边海防新闻报道,登南沙礁盘、穿北疆大漠、攀西陲冰山、犁东海浪涛。98抗洪、汶川抗震、抗击“非典”……我在许多重大突发事件报道的现场留下脚印。同事评价:“一半是编辑,一半是记者。”高原“遗嘱”
2002年8月,我和驻站记者一行走上藏北高原,迎着漫天风雪,追寻因突发高原心脏病殉职的阿里军分区什布奇边防连连长刘长峰的戍边足迹。天路崎岖、关山万重,驱车翻达坂、涉水过冰河,这是一次充满艰险的旅程。在海拔6700米的界山达坂,我开始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因怕影响行程,我没有吭声,以为“扛一扛”就过去了。抵达什布奇边防连后,我放下行李就与连队官兵座谈,到各个点位了解刘长峰工作、生活的细节。经过3天加班加点的采访,刘长峰的形象在脑海中逐渐丰满。踏上归途时,我已十分疲惫,头痛欲裂。一路翻越冰达坂,海拔一直在5000米上下,我越来越难受。在海拔5100米的隆恩拉达坂,我们遇到了因车辆抛锚被困的3名汽车兵。熄火的汽车旁边,一头死去的野牦牛被野兽啃得只剩骨架,荒凉肃杀的高原荒野,令人不寒而栗。我把随身携带的干粮送给汽车兵。出于新闻人的职业本能,又掏出采访本进行随机采访。突然,采访本上落下几滴殷红的鲜血,洇染了黑色的墨迹。一旁战友惊呼提醒,伸手一摸,发现鼻孔在淌血。很快,我就站不住了,从胸闷恶心、全身发抖发展到心绞痛。等到大家找来速效救心丸时,我已经不省人事。后来得知,喂药时我已不能吞咽。经随行军医急救,3分钟后我才渐渐苏醒。此时,我已满头冷汗,衣服被汗水浸透。隆恩拉达坂距离狮泉河镇有近400公里,全是“搓板路”,途中还要翻越十几个冰达坂,过四五条冰河。司机只能凭经验爬雪山、过悬崖,稍有不慎,就可能车毁人亡。半昏迷状态中,我感觉自己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片浮萍,被抛起来、又落下去,毫无招架之力。次日凌晨2点,终于到达海拔4300米的狮泉河镇。被扶进房间后,我一头栽倒在床上。凌晨4点,心绞痛等危险症状再度发作……半小时后,我缓了过来,心头涌起不祥之感:如果身体状况继续恶化,自己有可能走不出这莽莽雪山了。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此时放不下的,只有未完成的工作、翘首盼我回家的妻儿和年迈的父母。打开采访本,在空白的扉页上,我用颤颤巍巍的手郑重写下遗嘱,交代后事……万幸,遗书中的“如果”没有成真。经过彻夜急救和沿途医疗站、医院的接力救治,我挺了过来。结束采访那天,当时的南疆军区领导说:“让我们向‘死’过一回的英雄致敬!”我回答:“高原戍边将士才是真正的英雄,我一定还会再来,为他们讴歌!”此行我为采访因高原心脏病牺牲的边防军人而去,没想到自己也一度心肌缺血而倒在采访路上。正是这样的经历,让我对刘长峰的担当付出感同身受,对刘长峰的牺牲奉献体悟更深。后来,我们组织策划的人物通讯《雪域高原铸丰碑》《什布奇,留下一个绿色背影》在解放军报刊发,军营内外反响强烈。南疆军区为刘长峰追记一等功。
解放军报社原副总编辑江永红曾点评我的作品:“土里土气,但这种土是带着土地芳香的土。”多年来,我参与过20多位全国全军重大典型宣传报道,如全军10位挂像英模之一的“导弹司令”杨业功、“人民的好军医”华益慰、“模范边防骡马运输队长”尹祥美、荣获“中国十大杰出青年”称号的高原医疗站护士长姜云燕等。采访重大典型,我也像抵达边关那样,践行着“抵达第一现场”的理念,搜寻每一个事实和细节,用兵言兵语阐释重大主题,形成朴实、鲜活的文风。有人说:“你要拍摄地球,必须站在太空。”在新闻实践中我感到,要写出视通万里的新闻作品,必须扎根广袤大地。我始终觉得,自己的根在连队,如果一段时间不端一端战士的饭碗、睡一睡战士的床铺、听一听战士的心里话,写稿编稿就会感到“缺了养分”“少了底气”。1995年,解放军报社开展“记者下连当兵”活动。作为上尉军官,我穿上士兵军服、戴着列兵军衔,来到原济南军区部队条件最艰苦的“四无岛”(无居民、无淡水、无耕地、无轮渡)——内长山要塞区竹山岛,又当回普通一兵。我把当兵锻炼期间所见所闻写成一组4篇的“记者下连当兵札记”,聚焦军队育人功能,探讨驻艰苦地区基层连队如何办好“大学校”、助战士成长成才,引发部队官兵共鸣。“记者下连当兵”活动期间,作者(右)在进行军事训练。
2011年3月,我随补给船赴南沙采访。当时,一些礁盘的补给物资还需要通过小艇转运。在向华阳礁送物资途中,小艇意外搁浅。我和战士们一起跳进海里推小艇。因严重晕船腿脚发软,这一跳让我的右膝磕在钢铁船体上,顿时一阵钻心剧痛。我咬着牙坚持和战士们一起把小艇推到岸边。上岸时,右膝盖已经肿了起来。礁盘上医疗条件有限,简单处理后,我一瘸一拐继续采访。一周后返回陆地,医院拍片发现,我的右膝关节半月板出现裂纹。时至今日,每逢雨雪天,右膝仍隐隐作痛。
作为新闻编辑,既要走得出去,更要坐得下来,要有“把冷板凳坐热”的静气。在2003年抗击“非典”报道中,我负责小汤山医院报道组的编辑工作。当时对非典病毒了解还不够深入,出于安全考虑,我进行隔离式办公,整整两个月没有跨出办公室。其间,我编辑了180多篇稿件,一件获中国新闻奖、5件获抗击“非典”优秀新闻作品奖,还荣获了“全国新闻界抗击‘非典’新闻宣传优秀记者”荣誉称号。一名好的编辑不仅在于策划了多少有影响力的报道,也在于培养了多少新人。我一直注重发现和扶持新闻工作新秀,为他们当好“绿叶”。20多年来,我带教记者、通讯员上百名,他们中有的成名成家,有的走上领导岗位。如今已任新疆伊犁军分区副政治委员的许必成,当年作为部队新闻干事来到解放军报社学习,分配在我们编辑组。一次,部队发生一起交通事故,许必成调查发现,造成严重后果的重要原因是乘车人未系安全带。我结合当时全社会对安全带作用认识普遍不足的实际,判断这个问题很有针对性,于是指导许必成结合部队安全教育采写特写《“请您系好安全带”》,并以《让系安全带成为一种文明素质》为题配上编后,刊发在解放军报要闻版。这篇报道有效引导部队形成对安全乘车、文明乘车的共识。许必成悟性很高、肯下苦功,后来多次和我一起走边防、写稿子,新闻业务能力提高很快,采写的新闻作品先后获中国新闻奖一等奖、解放军新闻奖一等奖。夜班,是报纸编辑出版的最后一道关口,是要闻版的“总装车间”,相当于报社的“总指挥部”。解放军报是中央军委机关报,要闻版承载的权威发布和政治宣示功能尤其突出,夜班编辑的“守门”责任重大。夜班工作近10年,我不断增强政治判断力、政治领悟力、政治执行力,按照“时度效”的要求,把军事新闻人的政治意识转化为新闻语言和版面语言,准确传递党中央和中央军委的声音。2013年11月23日,我国宣布划设东海防空识别区。当天值夜班,我从下午就开始琢磨如何在版面上呈现这条新闻。划设东海防空识别区是我国向世界作出的重大声明,军队作为管控防空识别区的支撑力量,理应发出强音。我立即协调相关部门撰写评论,准备配稿。当晚,我提出在一版头条超规格刊发消息的方案,得到社领导的支持。由于准备充分, 一版头条将相关声明、公告、空军在东海防空识别区首次空中巡逻的消息,配上示意图和本报评论员文章作了“集装箱”式处理。报眼等其他位置,安排的是备战打仗题材的“硬新闻”,整个版面展示出人民军队坚决捍卫国家领土领空主权安全的强大力量和坚定决心。次日出版后,收到了很好的国际传播效果和社会反响,有力配合了国家重大举措。作者系解放军报社副总编辑、高级编辑,历任解放军报社记者、编辑、总编室副主任、通讯联络部主任。采写的新闻作品《红山嘴,大雪即将封山》《闪耀在手术刀上的道德光芒》获中国新闻奖一等奖,曾被中共中央宣传部、中华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授予“全国新闻界抗击‘非典’新闻宣传优秀记者”荣誉称号,是第十七届长江韬奋奖(韬奋系列)获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