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病毒疫情周评（一）| 新冠肺炎疫情控制政策必须赶着时间与空间赛跑！
作者 | 赵德余
复旦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教授
任何传染病扩散的模型曲线都是从底部逐渐抬起并且迅速攀升，以至于快速形成一条斜率不断变大如同陡峭悬崖的上升线条。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传染病在空间上的扩散，每一分钟的推延和每个感染区域的扩大都意味着经济社会的巨大损失。由于隔离控制和恐慌情绪的扩散，无形之中打击了旅游、航空运输、商业服务业以及制造业乃至整个经济贸易与金融活动。因此，面对传染病可能造成的经济社会潜在后果和严峻的国际、国内形势，政策决策者必须有着清醒的认识和警觉，尤其是当前处于春节即将结束的重大时间窗口，从政策决策者到执行者，都应该有坚决的信心和毅力，赶着时间与空间赛跑，竭尽最大努力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疫情严格控制住，以确保春节之后的春运返程和企业复工等经济活动的重启。
01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在时间维度上的动态演化流行病传播的四个关键拐点分别是：新增疑似病例停止增长、新增确诊病例和新增重症病例、新增密切接触者数。
表1 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发展与变动的趋势
如表1所示，20日新增疑似病例27例，21日新增疑似病例26例，22日新增疑似病例257例，23日新增疑似病例680例，24日新增疑似病例1118例，25日新增疑似病例1309例，26日新增疑似病例3806例，27日新增疑似病例2077例，据此，媒体普遍注意到，新增疑似病例的下降是一个好迹象，但不能据此判定疫情到达峰值。虽然28日的新增疑似病例又有反弹，达到3248例，但当日的新增确诊病例和新增确诊重症患者病例数都有所下降：新增确诊病例1459例，比27日的1771例减少了312例；新增确诊重症病例263例，比27日的515例减少了252例。如果接下来的几天能够保持新增确诊病例和新增确诊重症患者病例逐步下降的趋势，那么，就可以大体上确定1月27日即为新增确诊病例和新增确诊重症患者的高峰值。只要新增确诊病例和新增确诊重症患者数量逐步下降，最终为0即不再出现新增确诊病例和新增确诊重症患者数，则累计确诊病例和累计确诊重症患者数就会停止增长，而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发展的趋势就真正得到了控制。
可以肯定的是，一旦累计确诊病例和累计确诊重症患者数停止了增长，那么，疑似病例数和新增疑似病例乃至密切接触者数量都会开始迅速下降。
全国疫情累计趋势图
新型冠状病毒疫情从武汉向全国扩散不仅体现在地理空间上感染地区数量越来越多，以至于西藏和青海等西部地区都未能幸免，全国已有1000多个县出现了新型冠状病毒确诊病例。而且，新型冠状病毒疫情的空间扩散还可以从表2的数据看出一些特征：首先，从新增病例分布来看，新型冠状病毒疫情从武汉向全国扩散的趋势非常明显且不断反复。以1月20号作为参照系，当天全国新增新型冠状病毒确诊病例77个，其中，武汉市新增病例60例，而湖北省新增病例72例，武汉市和湖北省新增病例分别占全国新增总数的77.9%和93.5%。这意味着1月20日刚开始，新型冠状病毒疫情的发生主要局限于武汉市或湖北省内。但是，随着疫情不断向全国其他地方迅速扩散，武汉市和湖北省新增病例占全国新增病例总数的比重也分别开始迅速下降，仅仅到1月24日和1月25日，该比重就降低到最低，分别为6.7%和40.%。在1月24日，全国新增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确诊病例444例，而武汉市和湖北省新增病例分别为77和180，分别占占全国新增病例总数的17.3%和40.5%。在1月25日，全国新增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确诊病例688例，而武汉市和湖北省新增病例分别为46和323，分别占全国新增病例总数的6.7%和46.9%。可见，在这4-5天的时间内，全国新增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确诊病例主要发生在武汉之外的湖北省其他地区以及湖北之外的全国其他省份，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疫情呈现了非常明显的地理空间扩散的特征和态势。不过，令我们感到奇怪的是这一趋势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1月26日之后，武汉和湖北的新增病例又开始回升，并且在1月27日出现快速上升的势头，该日武汉市和湖北省新增病例分别为892和1291，分别占全国新增病例总数的50.4%和72.9%。对于武汉和湖北新增病例的反弹，其具体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1月20日前后感染的人群集中爆发，还是之前已经感染的人群应该确诊的却由于缺乏检测条件而延迟确诊？或者两者兼有？显然，目前还不是非常清楚。1月27日之后的3天，武汉新增确诊病例占全国新增确诊病例总数的比重从50.4%逐日下降，分别为21.6%、20.5%以及19.1%，但是，相应湖北新增确诊病例占全国新增确诊病例总数的比重只在1月28日下降了一次，为57.6%，之后29日和30日又继续上升，分别为59.4和61.6%。这表明湖北的新增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压力正在从武汉向武汉之外尤其是黄冈等湖北其他地区转移，需要密切关注这一新趋势的出现和变化。
1月31日和2月1日，武汉和湖北新增确诊病例占全国新增确诊病例总数的比重都显著或者说大幅上升，其中，武汉新增确诊病例占全国新增确诊病例总数的比重在1月31日和2月1日分别为27.4%和34.5%，分别比前一日增加了8.3个百分点和7.1个百分点；而湖北新增确诊病例占全国新增确诊病例总数的比重在1月31日和2月1日分别为64.1%和74.2%，分别比前一日增加了2.5个百分点和10.1个百分点。这意味着2月1日全国新增确诊病例的三分之二是来源于湖北省内的，其中，三分之一新增确诊病例来自于武汉市，其增长的势头依然很不乐观。
其次，从累计确诊病例总数来看，新型冠状病毒疫情从武汉向全国扩散的趋势也是非常明显。如表2所示，1月19日武汉已经公布了确诊患者198例，而湖北和全国其他地方并没有公布相关数据或还没有确诊病例。1月20日全国确诊病例为291例，而武汉和湖北分别公布了258和270例累计确诊病例，分别占全国累计确诊病例的88.7%和92.8%。可见，与新增病例的变动趋势一致，此时，新增新型冠状病毒的疫情还主要集中在武汉市或者湖北省内。但是，一周之后，到1月26日，全国累计确诊病例已经达到2744例，此时，武汉与湖北公布的累计确诊病例数分别为698例和1423例，分别占全国累计确诊病例的25.4%和51.9%。可见，此时湖北的疫情规模已经从一周之前的92.8%下降到一半左右的份额，而武汉则从一周之前占全国确诊患者的88.7%下降到全国的四分之一或者说湖北省的二分之一左右的比重。这也让我们清楚地看出，新增新型冠状病毒的疫情已经从武汉向湖北和全国各地大范围大幅度地扩散了。
表2 新型冠状病毒疫情从武汉向全国扩散趋势
再次，从重症患者比重变动来看，湖北仍然是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者的重症患者的主要集中区域。1月29日公布的全国重症患者数是44例，其中，湖北为35例，占全国重症患者数量的79.5%，这一比例在随后的1月21日和22日分别为63.7%和74.7%。从1月23日开始，湖北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重症患者数占全国重症患者总数的比重为59.9%，且逐日开始下降，直到1月26日的47.9%，期间1月24日和25日湖北重症患者占比分别为42.2%和39.8%。但是，从1月27日开始，湖北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重症患者数突然又快速增加，从前一日的221例上升到563例，其占全国重症患者数的比重也随之上升到57.7%。此后，1月28日至30日连续三天湖北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重症患者数一直维持较高的增长态势，其占比分别为54.2%、51.9%和52.7%，这意味着全国一半多的重症患者仍然集中在湖北地区。应该说，这一趋势和这一期间，湖北新增病例以及累计病例占全国的比重变动趋势大体是一致的。再考虑到全国大量医疗卫生资源在这一时期驰援湖北，可见，湖北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控制的形势仍非常严重。
我们可以使用三个变量衡量新型冠状病毒疫情的传染性，分别为平均每个确诊病例或疑似病例所接触的人数（即感染者或疑似感染者的接触率）、疑似病例中的确诊病例占比（即疑似病例的确诊率），以及确诊病例占密切接触者数量的比重（即在密切接触者中的传染率）。首先，关于感染者或疑似感染者的接触率，从表3可以看出，平均每个确诊病例或疑似病例所接触的人数从1月20日以来一直到2月1日期间平均为4.7个人，最高为1月22日的 6.1人，最低值为1月26日的3.8人。这一列括号里的数据是平均每个新增确诊病例或新增疑似病例所接触的新增密切接触者人数，即按照（6）/[（4）+（5）]计算得到的数值为4.3人，特别是1月26日之后，平均每个新增确诊病例或新增疑似病例所接触的新增密切接触者人数大约为3.6-3.8人左右，比平均每个累计确诊病例或累计疑似病例所接触的累计密切接触者人数要低约1个人左右，这或许可以理解为，对密切接触者和疑似患者的隔离观察和检测措施加强后，效果有所显现。
其次，疑似病例中的确诊病例占比（即疑似病例的确诊率）一直处于高位。在1月19日到1月22日期间，疑似病例还低于确诊病例，但从1月23日疑似病例超过确诊病例开始，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疑似病例中的确诊病例从77.4%下降到1月24日的65.5%和1月25日的47.4%之后，一直徘徊在63%和65%之间，直到2月1日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疑似病例确诊率再次回到73.6%，可以看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疑似病例确诊率是非常高的，或者说新冠肺炎的人际传染性是很高的。不过，相比较而言，新增疑似病例的新增确诊率则比累计疑似病例的累计确诊率要低一些，如表3所示，新增疑似新增确诊率变动趋势大体上和累计疑似累计确诊变动趋势大体相似，但从1月28日开始，新增疑似新增确诊率变动趋势连续三日基本维持在41.5%左右，直到2月1日反弹至56.8%为止。
表3 新型冠状病毒疫情的传染性与控制力度
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的重症发生率比H7N9要低，H7N9重症发生率的早期在百分之四十几到百分之五十的病死率，这个比率很高。即使在后来抢救之后，H7N9重症死亡率也减少到百分之十几，虽然大幅度下降，但是病死率还是很高的（李兰娟院士，2019）。比较而言，从过去十多天的发病数据来看，如表3所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重症率在1月19日至1月29日的10天内，平均重症发生率为19.5%，期间最高的时点累计重症发生率是1月21日的23.2%，而最低的累计重症发生率是1月25日的16.4%。从每天公布重症患者数和累计确诊患者数计算的重症比例来看，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重症率在过去十多天（1月19日至1月28日期间）并没有明显的下降趋势，但是，如果随着医疗救治干预手段特别是“早发现、早诊断、早隔离和早治疗”的干预模式不断落实和强化，应该有可能会早一点看到重症率出现明显下降的趋势。从1月29日和1月30日的数据来看，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重症率分别为17.8%和15.8%，这一指标似乎有好转迹象。
表4 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重症性、致死率与治愈率变动
与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重症性相类似，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致死率在2%和3%区间也相对稳定，但却显示出了一定的先升后降的积极信号。在1月19日至1月29日的11天内，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平均死亡率为2.47%，期间最高的时点累计死亡率是1月24日的3.2%，这一时点之前的6天，致死率一直是上升的，而从1月24日这一时点开始，致死率开始并一直呈现下降趋势，最低的累计致死发生率是1月28日、29日和30日的2.2%。
不过，从表4可以看出，与重症率和死亡率相比，更不乐观的是治愈出院率仍然处在下行通道中。显然，从根本上缓解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疫情的措施除了隔离和控制疫情的扩散之外，最重要的还是提高新冠病毒感染患者的治愈率和康复出院率，这是降低和消除社会对新冠病毒感染疾病恐惧的关键之处。如表3所示，撇开1月19日的累计治愈患者占累计确诊病例的12.6%这个特殊值之外，从1月23日的4.1%开始，累计治愈患者占累计确诊病例的比例一路下降，到1月29日，这一比例为1.6%。仅仅从治愈率这个数值来看的确是非常低了，当然，其关键的原因还是在于受感染人群的症状集中爆发而导致确诊病例短期内迅速上升。另一方面，对于确诊患者的治疗力量还刚刚开始加强，加之冠状病毒的疫苗或明确有效的治疗手段还没有出现，这些都导致确诊患者康复还需时日。不过，如果新增确诊病例尤其是累计确诊病例停止增长的话，随着目前加紧救治的患者康复出院的时滞期来临特别是救治技术手段改进之后，治愈出院病例的数量以及所占累计确诊病例的比例都会迅速回升。
从时间上来说，大家普遍关心的时间节点有三个，即期望在这三个时间节点左右出现新增疑似病例和新增确诊病例包括新增重症病例停止增长，尽管此时累计疑似病例、累计确诊病例以及累计重症病例总数还会继续增长一段时间，但是，新增病例的停止增长甚至下降将是疫情得以控制的重要转折点或节点。第一个时间节点无疑是国务院通知的延迟上班时间的2月3日，此时距1月20日中央宣布对新冠病毒肺炎疫情进行全国控制的战略部署之日正好接近14天（两周），这是新冠病毒最大潜伏期的时间区间，即意味着从1月20日，之前感染的人群都应该在2月3日左右全部暴露出症状来，以确定到底有多少确诊病例。第二个时间节点是一些医学专家预测的元宵节附近或2月9-10号，即春节长假之后的一周可能迎来新增病例增长的高峰或新增病例开始停止增长。考虑到疫情政策执行的时滞效应，需要大概一周左右的时间确保所有新冠病毒感染者或疑似感染者的识别和隔离，从而遏制住其进一步传染的势头。不过，也有很多人对此不乐观，可能政策干预一周的时滞远远不够，特别是考虑到武汉及其周边地区医疗资源的不足，无法做到对感染者和潜在受感染的疑似或风险人群进行及时的检测和确认，从而造成实际已感染病毒者和人工确认的确诊病例在数据上存在较大缺口，而这些被延迟或遗漏的病毒携带者在之后会不断地症状爆发和被确诊，这样，新增确诊病例或新增疑似病例都会继续增长到更长的一段时间，所以2月20日或者中央宣布防控疫情战略部署之后的一个月将会成为第三个时间节点。但是，到底哪一个时间节点会相对比较准确，仍然面临极大的不确定性，尽管人们非常期待这个疫情控制的转折点能够早点明确和到来。
从空间节点来看，本次新冠病毒肺炎疫情防控同样存在三个重要的空间防线，第一道防线显然是武汉，人们都非常期待疫情的爆发主要局限于武汉市内，而对其之外的其他地方不产生明显的冲击。但是，显然，这一防线没有能够守住，武汉周边的黄冈、孝感等2-3个地级市区域将会或者说目前正在成为第二道防线，在空间上，人们无论如何都期待新增疫情病例将主要限于湖北境内特别是武汉周边局部地区，不能蔓延范围太大。那么，更坏的情形是第三道防线即湖北全境大范围爆发新冠病毒肺炎疫情，这将显然会对全国疫情防控产生的压力。
可见，综合来看，政策干预需要在时间和空间上赛跑，第一层次的目标是很多人期待的那样，在春节长假之后的第一时间节点和第一空间防线上阻击和控制者疫情的增长势头，但是，显然，这是过于天真和乐观的想象了，这一目标或期待并没有实现。于是，接下来，我们的政策赛跑的战略目标需要紧急转向第二层次或第二阶段的目标，即期待在元宵节左右的2月9-10号左右将疫情的增长趋势遏制住并严格将疫情在空间上压缩或阻挡在武汉周边的黄冈和孝感等2-3个局部区域，而湖北其他地区和全国其他各地疫情全面回落。当然，第二阶段疫情狙击战目标万一实现不了，则需要进一步退守和准备第三阶段预备的政策干预目标，即时间节点推移到2月20日和空间上防控湖北大部分区域，不过，这个情形将会非常严峻和恐慌，希望我们不会进入第三个阶段。当年陆逊在宜昌或夷陵之战中设计的阻击刘备伐吴的三道防线，陆逊最后退守第三道防线时打败了刘备，取得荆州保卫战役的胜利，希望我们这次全国疫情防卫战可以在第二道防线取得成功。
注：本文写于1月底，三道防线的判断为基于2月1日的疫情形势所做的假设性推演。如果出现新的传播渠道和疫情控制的不可预测的情况，那么有关三道防线的时间节点和空间范围都应作相应调整，不能绝对地看待本文的时间和空间节点的假设。
微信编辑 | 黄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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