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冲突一周年回望之一：惨重的损失与出乎意料的战局

* “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

导语

距离俄乌冲突全面爆发已经过去整整一年。2022年2月21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发表电视讲话，宣布立即承认“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与“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两天后，俄罗斯武装力量越过边界，对乌克兰发动旨在“去军事化和去纳粹化”的“特别军事行动”。迄今为止，这场旷日持久的武装冲突已经深刻改变了全球的地缘政治结构，并让“后新冠疫情”时代的全球经济社会发展蒙上了又一层不确定因素。一年以来，冲突给双方造成了怎样的损失？美国与其西方盟友在冲突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新的一年里，和平曙光是否能够穿透战火的阴霾？我们就此撰写了三篇回顾性稿件，今日推送第一篇，关于战争双方的损失以及战事概要，以飨读者。

惨重损失的战争

战乱带来的首先是流血伤亡。2月13日，联合国人权办公室表示，一年来战争已导致7199名平民死亡，11756名平民死亡，而路透社在报道中指出，实际伤亡人数只会更为夸张。外交关系协会在文章中估计，乌克兰军队和民众至少付出了13万人伤亡的代价，而俄军的伤亡大约是这一数字的两倍。此外，约有800万难民逃离了乌克兰，还有超过500万人在国内流离失所。

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去年曾警告称，战乱可能导致乌克兰过去20年来的经济发展成果灰飞烟灭，约90%的居民面临跌入贫困线的危险。一年过去了，此番警告正部分变为事实。经济数据库Statista显示，战乱目前已造成超过2100亿美元的直接经济损失，包括基础设施、环境与资源、企业资产等。《时代周刊》则在今年一月的报道中表示，2022年乌克兰国民生产总值同比下降30%，通货膨胀率上升为28%，失业率则超过30%，相比之下，2021年乌克兰国民生产总值曾同比上升3.4%。

一对母女站在基辅被摧毁的公寓门前。来源：《华盛顿邮报》

世界银行、欧盟委员会和乌克兰政府在去年9月就乌克兰重建和恢复的经济成本曾展开联合评估。结果显示，完成重建的总成本约为3490亿美元，这一数字几乎是乌克兰2021年财政收入的9倍。此外，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统计，超过240件文化遗产在战火中遭到破坏，包括纪念碑、博物馆、雕塑和宗教场所等。

据荷兰的互联网开源情报组织Oryx统计，截至2月24日，俄军一共损失了超过9000件军事装备，包括2000余辆装甲车、1000余套火炮系统以及5000余辆主战坦克。路透社分析认为，俄军已经损失了其坦克总数的一半以上。而乌军方面同样损失惨重，至少损失了3000余件登记在册的装备，考虑到大量未来得急登记的武器装备，这个数字只会更加夸张。这些武器装备的损失不仅会对两国财政造成沉重负担，还可能给平民造成致命威胁，大量随时可能引爆的弹药、埋藏的地雷以及可能存在的危害性化学物质将在战后持续威胁几代人的生命健康。

在如此惨重的人员伤亡和天文数字的经济损失背后，是冲突双方在前线的持续对峙和总体战线的重大变化。相较战事刚刚开始时各方的预判，战线真正的发展令全球大多数国家都感到意外，一方面，俄军的攻势并不如想象中凌厉；而同时，乌克兰的抵抗意志和能力也远强于外界预料。据《纽约时报》报道，距离冲突爆发近一年后，乌克兰已经收复了开展以来丢失领土的54%，而俄军仍控制着全乌领土的18%（包括克里米亚）。

复杂多变的前线战况

2022年2月24日冲突爆发后，俄军兵分三路向乌克兰发动攻击，并向乌克兰全境发起空袭。北路俄军由白俄罗斯方向、切尔尼戈夫方向朝首都基辅进发，作为配合，精锐的空降兵在基辅西南郊的机场展开机降。东路俄军从俄乌东北边界向哈尔科夫等大城市展开进攻，南路俄军从克里米亚出发，沿海岸线分别往西线的赫尔松、敖德萨以及东线的马里乌波尔方向发展。

乌克兰战线一年变化图。左：2022年2月，右：2023年2月。来源：《纽约时报》

进入春季，前线战况发生了迄今最关键的转折。南路俄军进展顺利，毗邻克里米亚的赫尔松成为了首个被俄军占领的州首府，向东北方向出发的俄军也顺利与东路俄军汇合，并成功合围了亚速海滨城市马里乌波尔，与此同时，欧洲最大核电站扎波罗热电站遭到俄军袭击，乌克兰面临迫切的能源威胁。

相比南路，北路俄军和东路俄军面临着更为严峻的局面。在乌克兰第二大城市哈尔科夫，久攻不下的东路俄军只能绕行，向伊久姆等其他乌东城市进军。而进攻基辅的北路俄军在乌克兰的坚决抵抗下遭遇重大挫折，在四月初彻底撤出乌克兰境内。自此，俄军开始重新集结部队，将进攻重心放在了乌克兰东部，陆续占领了利西昌斯克等城市。但由于俄军在此前的行动中遭遇了大量伤亡，其发动战略进攻的节奏明显放缓。

在西方军援陆续到位后，经过整备的乌克兰军队战斗力明显提升。于是，当夏天的小规模反攻取得不错战果后，乌军开始筹划更大规模的行动。自9月上旬开始，乌克兰军队在东部地区发动了大规模攻势，在短短两周内收复了数千平方公里的领土，夺回了利曼、伊久姆等重要节点。南线乌军也开始发力，兵锋直指赫尔松。与此同时，普京宣布在俄罗斯境内实施“部分动员”，冲突扩大化的趋势愈发明显。

一名乌军士兵走过俄军在利曼市区中留下的残骸。来源：NPR News

2022年双方战线发生最后一次大规模变动是在11月中上旬，由于后勤补给遭遇乌军炮火持续打击，俄军被迫撤出赫尔松市，乌军得以收复第聂伯河以西北的领土。

双方争夺的焦点逐渐转移到北顿涅茨克的巴赫穆特地区。一直到今天，双方仍在围绕这座枢纽城市展开激烈对抗，该城南北两翼的数十个村庄和据点几度易手，前线甚至一度陷入惨烈的堑壕战。乌军一位营长对路透社表示：“巴赫穆特是一座堡垒，这里的每条街道，每一栋建筑，都是一座堡垒，”而俄罗斯国防部同时也表示，以“瓦格纳集团为主“的俄方部队又推进了几公里，但没有说明具体位置，可以预见的是，在冲突爆发一周年之际，围绕这座城市又将爆发新一轮的激烈冲突。

僵持背后的俄乌双方

俄罗斯军事表现与预期不符，但政治经济稳定性超出预期。

一年以来，为何双方军队的表现如此出乎各方的意料？外交关系协会（The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 CFR）在文章中将俄军表现不如预期的原因总结为四点：

1.战略和战术层面的计划不周。在“特别军事行动“刚刚开始时，普京称俄军目标不是“用军事手段夺取乌克兰领土”，而是寻求“非军事化和去纳粹化”，结合其对空降部队和特种作战的使用，外界普遍推测俄军的战略意图是快速夺取基辅，撤换中央政府；然而，当北线部队受挫不得不撤出后，俄军在整个乌克兰战场上的战略行动出现了明显的迷茫，这不仅透露出俄军缺乏可靠的后备方案，更体现出“特别军事行动”的战略目标无法在战场上获得“操作化”的落实：究竟什么样的战略目的和战役规划是符合“非军事化和去纳粹化”的呢？

普京在庆祝活动中，大屏幕上的字意为“永远在一起”。来源：BBC

2.指挥失当、准备不足和缺乏后勤的部队。《纽约时报》采访了大量被乌军俘虏的俄军士兵，发现大部分俄军基层人员都以为此次“特别军事行动”只是一场演习。一名来自俄罗斯精锐的空降兵部队（VDV）的士兵向乌军表示，他们在登上前往基辅市郊的直升机后，才被告知此行是去开展“特别军事行动”。而在军事行动开始后，乌军持续的炮火打击使得前线部队经常处在后勤短缺的状况中。

3.普遍的腐败导致现代化程度较低。在2008年俄格战争后，俄罗斯曾投入大规模的资金对军队进行“新面貌”改革。但据《纽约时报》报道，俄军的腐败丑闻已经让数千名军官面临起诉。一位军事承包商描述表示，他们“疯狂地悬挂巨大横幅”，以掩盖俄罗斯一个重要坦克基地的破旧状况，“希望以此愚弄高级官员代表团”。

4.俄国决策层轻视了乌克兰的抵抗力度以及西方的支援力度。《华盛顿邮报》在分析中认为，由于俄国曾在2014年成功在未遭到抵抗的情况下实现了“克里米亚入俄”，又曾接连在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地区重创乌克兰军队，决策层始终对战胜乌克兰军队持乐观态度。另一方面，在目睹了2021年8月美军撤出阿富汗的狼狈图景后，俄罗斯高层对美国及其西方盟国干涉海外冲突的决心以及能力有了消极的预判，认为刚刚经历了阿富汗挫败的拜登政府不会冒着风险干涉俄乌事务；而有限的制裁将不会为俄国带来伤筋动骨的危害。

乌克兰炮兵在巴赫穆特周边开火射击。来源：美联社

即使在遭受西方国家空前制裁的情况下，俄罗斯的经济和社会发展也并未如西方此前预料的一样“走向崩溃”。早在2022年8月，《金融时报》便在分析中指出俄罗斯经济情况好于预期，甚至“可以有最乐观的预测”：在俄央行采取一系列行动后，卢布汇率并未如外界预期发生暴跌，莫斯科的金融市场也总体保持稳定。BBC也在今年2月的报道中承认，制裁下的俄罗斯经济表现出惊人的韧性。

随着欧洲对俄罗斯石油的需求下降，俄罗斯正积极拓展亚洲能源市场，增强能源出口的多元性。冲突带来的新国防开支也为工业部门注入动力，而对西方设备和技术的国产化替代则提振了国内投资。据塔斯社报道，俄外长拉夫罗夫在近期的新闻发布会上强调，俄罗斯正在建设新的国际供应链，并在交易中更多使用本国货币支付，以摆脱“西方殖民主义者”的影响。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 (IMF)预测，俄罗斯2023年的GDP总额2023 预计将增长0.3%。

在团结一致应对西方制裁的背景下，俄罗斯也保持着高水平的政治稳定。全球经济数据库Statista的数据显示，“特别军事行动”开始后，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国内支持率由69%迅速上升至83%，并在一年内基本保持在80%以上。大多数俄罗斯民众也对“特别军事行动”表示支持。全球民调机构盖洛普今年2月发布的数据显示，在过去的一年中，俄罗斯民众对国家领导层表示满意的比例从2021年的50%大幅上升至66%，而表示不满意的比例从接近50%下降至仅21%。

同时，对自己的生活水平感到满意的俄罗斯人占比上升了15个百分点，达到57%。在每一个受访地区中，都有超过50%的受访者对自己的生活水平感到满意，该机构表示，这一现象“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在俄罗斯”。

乌克兰战场表现优于预期但内外部存在隐忧。

而在乌军方面，外交关系协会认为，其迄今为止表现优于预期的原因也有四点：

一是以泽连斯基为代表的乌克兰军政高层大部分选择坚守岗位，及时完成了国内的战争动员，并成功通过社交媒体的广泛宣传博得了西方社会的普遍同情，这种广泛的民意基础为乌克兰拉来了极为关键的外国援助。

二是相对充分的军事准备与有效的军事改革，分析认为，与外界的刻板印象相反，乌克兰在军事上针对俄罗斯的准备更为充分。在2014-2015年的顿巴斯冲突中惨败后，乌军在北约的协助和建议下，对其武装部队进行了深入的改革，相当部分的军官接受了北约教官的系统训练。外交关系协会表示，改革后的乌军在指挥链条上更加灵活，大量权力被下放给下级军官，基层部队得以在俄军的最初的突然袭击中灵活应对。另外，乌克兰基本承袭了苏联时期的“三级动员”体系，确保了其更适应全面战争。

乌克兰民众参与军事训练。在战争初期，许多平民上传到互联网上的图片和视频成为了乌军的重要信息来源。来源：CNBC

三是乌克兰拥有主场优势。乌军对当地情况与地形的了解使乌克兰军队在战术上拥有更多的主动空间，而当地居民以及线人网络则提供了有关俄军位置和行动的实时信息。

四是来自西方国家的大量财政、军事以及人道主义援助，这些援助不仅是乌克兰政府得以正常运作的燃料，更是乌军在经历了重大伤亡后仍能实现重整的关键原因。

尽管在西方长期以来的大力“输血”下，乌克兰军队在冲突中表现出了不俗的战斗力。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乌方面临的问题也愈发棘手。在国内，前线的冲突和后方的援助加剧了乌政府蔓延已久的贪腐问题，据美联社报道，乌国防部副部长维亚切斯拉夫·沙波瓦洛夫近期因涉及军用食品采购丑闻而被迫辞职，乌副总检察长奥列克西·西蒙年科也因涉及多桩丑闻而被免职。

一名乌克兰政府官员在社交媒体上表示，迄今总共有四名副部长和五名“前线省份”的负责人已经或即将离职。严重的贪腐丑闻势必影响西方国家对乌克兰的援助力度，多名共和党议员曾表示，如果现行援乌机制缺乏透明度和约束力更强的问责，那么未来美国的援乌规模很可能遭到压缩，而这将会对乌克兰政府带来致命打击。

由是观之，现代战争对情报、组织以及士气等“软实习”的以来丝毫不亚于“硬实力”，而与此同时，北约自2014年以来对俄乌局势的介入也产生了显著的后果。在接下来的分析中，我们将重点考察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乌克兰的持续援助，以及这种援助和其他形式的干涉在地缘政治方面造成的后果。

参考文献

1. Mattea Bubalo，BBC，Ukraine war: UN chief condemns invasion ahead of anniversary，https://www.bbc.com/news/world-europe-64739975

2. Reuters，On eve of Ukraine war anniversary, Putin talks of boosting nuclear forces，https://www.reuters.com/world/europe/biden-putin-display-their-alliances-with-ukraine-war-backdrop-2023-02-22/

3. JOHN LEICESTER， AP News, Ukraine’s year of pain, https://apnews.com/article/russia-ukraine-war-one-year-ba61809330c132929a6da34fe99ddab2

4. Yasmeen Abutaleb and  John Hudson, the Washington Post, U.S. warns Ukraine it faces a pivotal moment in war,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2023/02/13/us-ukraine-war-critical-moment/

5. Npr News, Latest on Ukraine: The first anniversary of Russia's invasion approaches (Feb. 20), https://www.npr.org/2023/02/20/1157834006/russia-ukraine-war-anniversary-latest-news-updates

6. Amed Khan, Fox News, Ukraine war anniversary: Time for Russian sanctions with real teeth, https://www.foxnews.com/opinion/ukraine-war-anniversary-time-for-russian-sanctions-with-real-teeth

7. Reuters, Pavel Polityuk, Russian forces bombard Ukraine's Bakhmut in major new offensive, NATO chief says., https://www.reuters.com/world/europe/russian-forces-claim-gains-along-ukraine-frontline-2023-02-13/?UTM_CAMPAIGN=Big_Moments&UTM_SOURCE=Google&UTM_MEDIUM=Sponsored

8. Oryx, Attack On Europe: Documenting Ukrainian Equipment Losses During The 2022 Russian Invasion Of Ukraine, https://www.oryxspioenkop.com/2022/02/attack-on-europe-documenting-ukrainian.html

9. Oryx, Attack On Europe: Documenting Russian Equipment Losses During The 2022 Russian Invasion Of Ukraine, https://www.oryxspioenkop.com/2022/02/attack-on-europe-documenting-equipment.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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