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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顾博士的平台给我这个机会,谈谈我在美国的生活。
我在美国读PhD。很多人可能跟我一样,刚来美国时认为这里的很多东西都好。想起我的留学第一年,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时都很能活在当下,无论是路上周边院子里跑出来的野兔、从身边飞快跑过的松鼠,还是身边的鸟语花香都能让我很开心或者惬意。刚进学校,也觉得这里美国人很热情,很积极与新生留学生互动等等。但在这里待得久了,兴奋劲过去后,才慢慢亲身经历很多问题。其中一个就是种族歧视。
我这里要说明下,我所了解的大部分中国人遇到歧视类问题时都选择忍受下去,所以我决定站出来做一些改变。我写出这文章的目的只是为了跟大家看看我是如何处理问题的,给大家一个参照。并不代表我的处理方法是最好的。
在美国,受过高等的教育的白人中很多都会在“表面上”遵守political correctness(政治正确)的行为标准。但和他们相处久了,会发现,他们的政治正确往往更多是在口头上的,只是不说,但不代表不会想。对于其中不少人来说,他们在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着对东亚人的歧视。和他们玩多了,熟悉了,可以慢慢从偶尔的玩笑和打趣中听到类似的语言。
小的问题我不提,这里我谈谈我遇到的两个相对比较严重的事件。
第一件让我非常冒火的事件:大概是我的留学第二年,作为系里的peer mentor同龄人导师,我和几个美国人以及一个巴西人带着prospective students去酒吧玩。等prospective students走后,这个巴西人,应该是喝酒喝high了,就开起玩笑来,在系网站找出全系员工集体合照,放大给大家看有些老师的表情,然后模仿并嘲笑他们。其实我感觉这样做挺无聊的,也没那么好笑。玩了一会儿后,这个巴西人变本加厉地开始了给我们讲一个故事。正题来了。他说:“我经常在系里二楼过道看到一个男的,总是闭着眼睛走路,我很奇怪为啥他总是闭着眼睛。但当他走近后,我才发现,他其实是眼睛非常非常小。”当时我听到这后心里一紧,因为我知道他在说谁。然后他加了一句:“Because he is a f**king Chinese!”(因为他是该死的中国人!)随即他立刻爆笑。我当时懵了,不明白为什么这样说。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他看大家没笑,又把故事重复了一遍,然后又补上一句:“Because he is a f**king Chinese!”(注意,重点是,这个“f**king Chinese”。很多时候,不是对方说什么,而是对方怎么说,会让其他人的反应不一样。)当时我立刻炸了。周围美国人也在笑,没有一个人说这不对什么的。我仍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平常我感觉我们关系不是挺好的吗?这个人还有其他美国人不是平时都很注意政治正确的吗?当我稍微一触及一丁点政治正确的禁忌时,这些人尤其是那个巴西人不是立马跳出来大声喊道这不对吗?难道因为我和他们太熟了,他又喝醉了酒,所以没意识到这里有个中国人在这儿?。。。。。当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破口大骂?还是把愤怒地杯中的酒泼向对方?因为我从来没有处理种族歧视的经验,另一方面也由于从小受到的过度反求诸己文化的影响,我一直在思考,是不是我哪儿做错了才导致对方这样?想着想着时间就过去了。
过了几天时间,自习时,不知道为啥这个场景又蹦到脑子里来了。然后我越想越气,然后在网上搜索到学校里有个Center of Diversity and Inclusion(多样性和包容中心?),就正好在图书馆第二楼。我就走上去,和那里值班的学生交流了下,他给了我一个卡片,上面有汇报相关问题的网址。我思索再三,觉得这个问题我必须处理下,但是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就匿名汇报了这个问题。(注意这不是举报,是匿名报告,没提巴西人的名字,连对方是巴西人都没说。这个只是informational purpose,是让中心知道有这类事发生。)过了一段时间后,系里也成立了处理工作环境中歧视和排斥问题的小组(这里提一下成立的原因是因为一个犹太本科生小姑娘针对性别歧视所做出的努力),由老师和学生组成。我把这个问题跟一个老师谈了一下,当然我没提名字。其实我也只是想知道以后在事发当时该如何处理这种问题。她个人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太大问题,所以就让我先跟其他学生先谈谈这个事看看他们的想法。再过了一段时间,我跟一个同样是mentor的美国人也谈了这个问题,但也起不到太大作用。反正这件事就有点不了了之的感觉。(题外话:过了几个月,我在参加关于校园包容性的一次会议中了解到,当时的Center of Diversity and Inclusion的一个director(现在的学院院长)就跟我们抱怨,收到那么多举报,但他只能看,却没有权力处理。)
其实在系里工作环境中歧视和排斥问题小组成立时,我也发过邮件给所有研究生,呼吁小组中应该有个国际研究生,也试图申请作为其中一员。但无奈票数不够,最后所有研究生成员都是白人。我也试图参与系里教职工会议的研究生代表,但一样票数不够。我意识到,一方面自己很难得到足够的支持而在系里类似工作中有所作为;另一方面,就算有所作为,但影响力仅限于系里,范围太小。所以,最后我就走进了校研究生学生会领导层。
和上面那个事件相比,我自认为接下来要讲的第二个事件我处理的就非常好了,至少起到了一定影响。
我留学的第四年,我在学校的研究生学生会里工作,和executive board(领导层)里的其他五个成员 (当然还有本科生学生会以及学校的相关单位),做成了去年最成功的一次总统候选人辩论会。这个筹备过程也挺有意思,细节以后有机会再跟大家分享。在“庆功宴”上,大家吃着披萨饼,闲聊。基本氛围是,大家对特朗普当选的失望,因为大概八九成本科以上的学生都支持希拉里。我就跟站我旁边一个我们学生会的管志愿者活动的VP(副主席)小声地开了个玩笑(因为这个副主席很可能也是川普支持者),我说:你对特朗普当选感到兴奋吗?主席是一个白人女孩子,她当时在旁边和其他白人说话,听到了,就对着我大叫,说那是一个非常糟糕的笑话。然后转向其他美国人说:“A lot of Chinese students like to ask this kind of questions…很多中国人都爱问这个问题。。。”她还说了其他具体什么,我记不清了。但就她对着其他美国人说很多中国人爱说这个的举动彻底把我惹火了。不过当时,我仍然是有点糊涂,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直接过来跟我解释这样不多,而是朝着美国人对中国人作出“群体性指责”。
同样,我也是过了几天,感觉对这件事越来越不高兴。加上学生会中的其他事:比如在开executive board meeting时,我发言时,不知为什么经常受到她忽略。即使偶尔我开始发言了,她还给我一个难看的不耐烦的表情。在一个时时刻刻把diversity and inclusion多样性和包容作为口头禅的全美顶级学校里,一个声称代表包括国际学生在内的所有研究生的学生团体,居然也出现这种事,这让我无法忍受。所以我决定一定要把这件事处理好。于是我就跟和我比较熟悉的负责研究生学生组织的财务等事物的老师发了封邮件,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沮丧心情以及作为在executive board里唯一一个国际学生无法施展“抱负”的无奈心情(当然也是隐匿了当事人的名字)。她很热情地回复了我,并说她看到邮件后,想立刻从电脑屏幕里伸出手来拥抱我。。。我怎么想到了恐
怖片,想到了午夜凶铃。。。然后她把这邮件转发给了管理研究生学生组织的
Assistant Dean助理院长,并为我安排了一次会议。从稍微有点暗但又透着红的很漂亮的肤色上看,助理院长应该是一个混血姑娘。她很漂亮,也很厉害,在我第一二年时,她还是教育学PhD学生。在我第四年时她就成了助理院长了。在这次会议里,她让我把事情经过阐述了一遍,然后就问我是谁。我说出名字后,她像是早就猜中是她似的。她也很坚决地认定这个事件就是种族歧视事件。之后我就花了很长时间跟她探讨怎么处理这件事好。她最初的建议是我跟那个女孩子直接说。我提出了我的顾虑,那个女孩比较执拗,说出来她很可能不听反而不高兴。最终她答应跟那个女孩子谈一下,但不提及具体事情,就是让她注意一下以后的言行以及在包容性问题上多采取些措施等等,目的就是先给她一个口头警告。她还给了我前面提到过的Center of Diversity and Inclusion的Vice Director副主任的邮箱,让我跟她取得联系再谈谈,并抄送给助理院长以显示邮件的分量。
几天后我去跟这个副主任谈话,重述了我的经历。然后我说,国际学生怎么可能了解所有的美国文化和禁忌,怎么可能保证在言语上不犯任何错误(我以为当初主席不高兴是因为我开的那个玩笑可能不太好吧)。她表示赞同。然后我就乘机提出,国际学生不愿或很难融入的问题在一定程度上可能是我们不了解这边文化。所以问她,能不能举办一次对全部国际学生的公开讲座,请教授来跟大家介绍美国文化和禁忌。她表示可以提供资金和派老师来做这个讲座,但同时也表示参与这个讲座的国际学生人数可能不会太多。所以考虑到这个现实情况,我们决定,她先联系国际学生办公室的老师和一个有相关经验的在校中国老师,举办一次面谈,让这两位老师和一些国际学生组织代表一起讨论下这个问题,分享下经验并看看是否能产生更好的解决这个问题的点子等等。
话说回来,在前面我跟助理院长谈过之后,她就通过邮件用很严厉的语气把那个女孩子(主席)叫到她办公室。当然这是我在一周后的我们executive board会议里知道的。在这次会议之前的早上我发邮件给executive board里的所有成员,跟大家说下自己感觉没法插话(interject)的问题和对这个组织以后能更加包容等希望。会议开始时,主席就很恐慌的样子,有点危言耸听地说如果学生会不在这个问题上做好的话,有可能面临被裁撤的风险。她还说自己从小长在白人环境里,根本没见过一个黑人,所以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种族歧视。由于助理院长跟她谈这个问题时故意采用的模糊性,主席并不清楚到底哪儿错了,然后搞得整个会议里其他四个成员也同样很迷惑。她问我我怎么看这个问题,我只能说,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不知道怎么说。然后她掏出手机,说还没来得及看我的邮件,但看了之后,貌似有点恍然大悟,或许猜到了是我打的报告,或许也没有。但经过一阵惊慌之后,大家的态度的确有所改变。大家能更多地倾听我的发言,就算有时他们正谈的兴起,我想插话,管宣传的VP是个黑人女孩,也帮我引起大家的注意,然后让我发言。在讨论以后如何让学生会做得更好时,我也有机会贡献自己的想法:我建议我们设计出问卷调查,让所有研究生谈谈以后想要哪些改变,希望出现哪些更多活动等等。事实证明,这是个很好的建议。有次,会议结束后,主席问我有没有什么问题和建议,说我为什么总是不出声。我说我说过话,但没人听。。。他们说你太小声。但我觉得实际情况是,他们聊得太high了所以听不到我的发言。。。管社交的VP是个中国移民来的男孩子说他以前跟我一样也很害羞,但现在非常积极主动发言了。
所以他也很注重我的发言。有次他注意到我开口了,特意打断大家的high聊,让说我的想法。
后来想想,助理院长最初的建议是对的。我的确应该先跟当事人谈谈,把问题说清楚,就不会有后来大家的迷惑了。
再后面,微信群中有中国研究生抱怨说老师(还是中国来的女老师)对中国人歧视,无端指责中国留学生在编程设计时抄袭。我就建议他们一定要当面去Center of Diversity and Inclusion报告。但这些研究生最后也不知为什么不去了。
总结起来,在面临种族歧视问题上,给大家几点建议:
1, 美国文化和中国文化不太一样。中国总有以和为贵,反求诸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文化。但美国不一样,在美国如果你自己不主动争取,美国人会认为你没异议,所以你的声音就可能被忽视。因此,遇到问题,自己首先要主动。一个例子是,来我们系访问的女教授带女儿去医院,等了好久也没看到护士叫她。她就发脾气,然后护士连连道歉。但在我看来,很可能是因为她当时不主动跟护士说,才让护士以为她们没事。另一个例子,以前在微博上看到一个女孩子在美国经常被白人调戏,被揩油,而且有些人之后还会对她猥琐地嘲笑,她很害怕但又不知道怎么办。我就告诉她,要大声说出来。在美国这个地方,女权主义有很好的市场,如果女孩子遇到这类问题,无论男女都会站出
来帮助她们。还有个用来对照的例子是,一个白人女孩子(学生会的管宣传的前VP)在超市被非礼时,就立刻反抗,告诉员工并找来了 经理,大家都站在她那边,让非礼的人无地自容。
2, 普京说过,女人要不停挣扎,男人要不停地想办法。但在我看来,男人女人都要不停想办法。人在海外,遇到问题,要不断找办法解决。在学校里,有很多资源可以利用,比如学校的Center of Diversity and Inclusion,还有Office of the Ombuds(这是隶属政府或学校的独立工作人员,他们会倾听你的问题,不会站立场,会通过他们的身份和技能来通过跟领导层谈话的方法来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并且会对你的身份保密。),还有学校的卫生健康中心里的心理咨询处(这里可以谈很多问题,老师也能提供不少建议)。其实学校资源很多,但并不被所有人所知。问题的一方面就在于,国际学生(尤其是很多宅在中国人人圈子里的中国留学生)不太积极参与学校活动,所以也对很多事情一无所知。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再强调要多与美国人交流互动的原因。
3, 处理问题要把握分寸。种族歧视这问题,很敏感,也很容易被误判。当你身在海外时,尤其是自己不自信或自卑时,你可能把很多问题都想成是歧视。其实不是。要把握平衡。做任何事都不要做过了,因为过犹不及。如果做过了,到最后有可能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了,对双方都不好。一个例子,是我以前在天涯上看到的。一个在美国工作的中国人,提到有个新来的印度男人和公司的其他美国人有矛盾,然后就举报他们是种族歧视,当时他有点做过了。公司就把那几个美国人开除了。但之后,其他美国人也对他用同样的理由——种族歧视,从而把他也开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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