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第一代民营企业，如何与时代共进？

2022年11月3日，《财富》中国500强峰会现场，从左往右依次是：均瑶集团总裁王均豪、华峰集团董事局主席尤小平、海亮集团董事长王黎红、温州市人民政府副市长王振勇、《财富》（中文版）高级编辑王坤祚

2022年《财富》中国500强峰会于11月3日在浙江温州成功举办，具有特别的意义。因为，在中国当代民营经济的发展历史上，温州是可以定位为发源地的坐标城市。关于“温州模式”的探讨，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便已开始。

在峰会“民营企业如何与时代共进”的圆桌讨论环节，《财富》（中文版）高级编辑王坤祚对话三位浙商、温商的代表人物，以及东道主城市的主政官员代表：海亮集团董事长王黎红、华峰集团董事局主席尤小平、均瑶集团总裁王均豪、温州市人民政府副市长王振勇。

他们围绕温州创业精神、家族企业传承、多元化与专业化选择、企业“健康”发展、营商环境等话题展开了讨论。以下为编辑后的对话实录。

第一个问题，我想先问华峰集团尤总。华峰1991年开始创业,2006年成为温州第一家民营上市公司，今年首次登上《财富》中国500强排行榜。作为温州民营企业家的代表，我想请你回忆一下，创业31年来最苦和最甜的时刻。

尤小平：作为温州的本土企业，你问我什么时候最苦，现在还很苦。我们一直是负重前行。你问我什么时候最高兴，企业发展到中期之后，一直非常有成就感，每次登上一个台阶，就非常高兴。但是高兴的时候，有一个中心位置要突出，我们是带着一种感恩的心情去高兴。我一直挂在嘴上的，一是要感谢党的改革开放，二是要感谢这个社会，给了我们这样的一个时机。不然，我们这些人现在还在面朝黄土背朝天。所以我怀着一种比较感恩的心去发展自己，以工作为乐。

尤总身上有什么特点可以代表温州人的创业精神?

尤小平：温州人有一些特点，敢为天下先，非常抱团，能吃苦，白天当老板，晚上睡地板，总结起来有一个流传很广的“四千精神”。

对，走遍千山万水，吃尽千辛万苦，说尽千言万语，想尽千方百计。这个“四千精神”道尽了中国第一代民营企业创业初期的艰辛困苦。均瑶集团是具有代表性的温州人创办的企业。均豪总，你们三兄弟也是在1991年从温州苍南开始创业，结合均瑶集团的发展历史，你对温州的创业精神有怎样的看法？

王均豪：我开玩笑说，我们是出生在海边，不会游泳，海水上来了，才无奈赶紧开始学。

实际上我们从1984年就开始做小买卖。当时有一句话比较有代表性，“温州人找市场，不找市长”。因为买卖太小，而且大家都在温州以外的地方做生意，找市长也解决不了问题。所以温州都是外向型经济，大家都在外面做生意，这是温州比较普遍的一个现象。

之前媒体给我们一个称号，叫做农民胆大包天。我是温州出生的70后，小时候看到白米饭，眼睛发绿、发光，穷怕了。所以出去闯的时候胆子比较大，但是胆大也要心细，要精打细算。

中国的民营经济发展经历了40多年，大公司应该要走向国际市场。我现在还是保持着创业的精神，最近是第四次进入新的领域，均瑶提出要做全球益生菌产业的领跑者，所以仍然在创业阶段。

王市长，温州人做生意，不找市长找市场，他们这种自发意识的创业动力从何而来？

王振勇：这个问题之前也有人和我一起探讨过，从个人的理解来讲，我觉得应该是6个关键词、12个字。

第一个关键词，基因。温州历史一直以来有重商文化的基因，“经世致用，义利并举”是温州永嘉文化的精髓。去年10月，我们温州在瓯江朔门港挖掘了8座宋元时期的码头，还有两条将近20米长的大型商船，这充分说明了温州是千年商港。国家文物局认为这是我们国内迄今为止发现的海上丝绸之路最有力的一个印证。

第二，环境。说到底，温州人也是被环境所倒逼，人多地少，只有走出去创业，才有一片天。

第三，胆识。刚才均瑶的王总讲得很好，温州人胆大包天，但“胆子大”不一定就会做生意。温州人的胆后面，还有“识”和“实”，他们特别能捕捉商机，特别能吃苦，所以特别敢创业，也特别能创业。

第四，阳光。有党的改革开放好政策，才有温州人的今天。

第五和第六个关键词，雨露和土壤，这就是地方政府要创造宽松的环境，不断给民营经济、民营企业家“松土”。

第四五六个关键词很有意思。阳光来自天上，雨露和土壤都归集于地面。作为地方政府官员，我看到王市长还有一个职务，总链办主任，这个岗位具体是干什么的？

王振勇：今年5月，按照建设现代产业体系的要求，我们推出了产业链“十个一”的链长制。市委书记是总链长，市长、人大主任、政协主席等四套班子领导，每个人都担任一个产业链的链长，同时也设置了每个产业链的链办，我就是“总链办”主任。

“总链办”主要是为每一个产业链当好参谋部、协调部、督查部、服务部，把产业链、供应链、创新链一起往前推。

我们从这个岗位分工，是不是也可以看到温州经济工作的重心和思路发生了一些变化?

王振勇：是的。这次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两个毫不动摇”（编者注：毫不动摇巩固和发展公有制经济，毫不动摇鼓励、支持、引导非公有制经济发展），给温州的民营经济发展吃了定心丸。接下来温州主要是围绕产业链、两大万亿产业来发展。

第一个万亿产业，是5个温州具有比较优势的传统产业，包括服装、鞋革、电气、汽配和泵阀5大产业。这5大传统产业未来在“十四五”，都有至少500亿以上的提升空间。

第二个万亿产业，是5个战略性新兴产业，包括新能源、新材料、智能制造、数字经济以及生命健康。尤其是新能源，我们目前在全力打造万亿级的全国新能源产能中心和应用示范城市，现在已经有一个比较好的态势。我是负责工业、科技和招商引资工作的，现在很多的新能源企业都主动找上门，最近我们都在密集推进。希望在座的500强企业、民营企业和央企，大家来温州，我们共同打造全国的新能源产能中心和应用示范城市。

城市的发展思路在变，企业的经营管理策略也需要适时调整。我们知道包括温州在内的中国东南沿海地区，有大量的家庭工厂发展起来的家族企业，现在已经到了传承和交接班的高峰期。海亮是《财富》世界500强企业，创始人冯海良先生已经退出了一线的管理。黎红总，在建立现代企业制度，实现可持续的发展体系方面，海亮是怎么想、怎么做的?

王黎红：民营企业的家族传承，其实是很多企业家，特别是第一代企业家非常关注和重视的一个话题。有很多企业老总来问过我，海亮怎样做到企业有序健康发展。

2020年6月，我们公司的创始人辞去了董事局主席，退出了一线的经营管理。他成立了一个明德院，亲自担任院长，专注于企业的核心管理层以及高管后备人选的培养以及打造。

海亮集团成立于1989年，早在2000年的时候，就已经打破了家族制的藩篱，引进了大批的职业经理人。当时我们的创始人专门召开了家族会议，给家族成员有这样的要求：但凡家族成员和职业经理人产生工作上的矛盾，发生冲突的时候，家族成员必须无条件地服从职业经理人。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要求，第一代的职业经理人在海亮集团有了很好的发展，有了这些职业经理人，使海亮集团在企业管理、发展规模以及行业地位，都有了一个质的飞跃，在2005年的时候，集团营收规模即突破百亿元大关。

当时招到了多少个？

王黎红：英雄帖发布以后，有2300多名顶级院校的毕业生、全球知名企业的优秀英才都来报名。经过层层筛选，我们招聘了三个年轻的管理天才，其中有一位是91年出生的北大博士，现在已经成长为集团的董事局董事、副总裁、海亮教育集团的总裁，掌舵着在校师生超过20万的这样一个民办教育的超级航母。

到了2018年，在企业战略转型升级的关键时刻，当时我们面向全球提出500万年薪招聘30岁左右的管理天才。

建立现代企业制度，最重要的还是人才梯队的培养。

王黎红：对。持续有优秀人才加入，才能保证企业的可持续健康发展。

除了家族传承，许多中大型民营企业，现在还面临一个选择困难症，就是多元化和专业化的问题。有一部分民营企业目前是这样的状况，守着老本行，可能后劲不足，多元化的，野心又比较大。在多元化和专业化之间，你会怎么选择，如何寻求平衡？

尤小平：多元化、专业化，不能片面说谁好，也不能说谁不好，要根据自身的条件，掌握度。所以华峰提出来，以实业为主，适度的多元，以创新来驱动转型。华峰的主业和每个人息息相关，你穿的衣服、鞋子、包肯定都有华峰的材料，我们是精细化工。过去我们是个体户，船小好掉头，现在不好掉头了。我们国家已经进入后工业化阶段，就是要高质量发展，参与国际市场的竞争，那么必须要有国际化的管理和运作。

我们知道温州是全国“两个健康”的先行试点城市，民营企业的健康发展，民营企业家的健康成长。王市长，为了让我们现在身处的这片土地更有利于民营经济的发展，温州做出了怎样的努力？有没有一些创新的、个性化的举措来打造营商沃土？

王振勇：“两个健康”就是非公有制经济健康发展、非公有制经济人士健康成长。我们从2018年开始，在中央统战部和全国工商联的大力支持下，在全国率先开展新时代“两个健康”先行区的创建工作。这几年，我们主要是聚焦五个“化”。

首先是聚焦便利化，我们觉得便利化是营商环境最重要的基础。在便利化当中，我们特别做好两件事：一是大力推动“最多跑一次”改革，这在全国有很大的影响力；二是政府的数字化转型，让数据多跑路，让企业不用跑路。

第二是法治化。法治是最好的营商环境，所以我们制定了全国首部关于“两个健康”的地方性法规《温州市“两个健康”先行区建设促进条例》，以法治化的形式推动两个健康的发展。

第三，市场化。这也是市场起基础配置作用的决定性因素。在温州，国有和民营是完全同等待遇。

第四，国际化。我们推动国内国际双向开放，温州正联动推进综合保税区、自贸区联动区、跨境电商综试区建设。

最后，我们要推进亲清政商关系的正常化。温州率全国之先设立了“民营企业家节”，就是11月1日，可以说是以一座城市的礼遇去致敬广大的民营企业家群体，这之前在全国应该是少有的。

这几年，我们创建活动取得了很大的成效，也被社会所广泛接受。在去年的全国营商环境评比过程中，温州名列全国营商环境最好的十大城市第二名。所以，大家如果来温州，保证能够“两个健康”。

刚才提到“两个健康”，均豪总，你认为企业发展、企业家成长保持“健康”关键因素是什么？

王均豪：企业健康和企业家健康息息相关，这两点密不可分。

我之前提过一个观点，老板们要尽力做到——身体健康，精神吉祥。身体健康的重要性大家都知道。精神吉祥，我认为要有健康的兴趣爱好，少一点不良嗜好，让精神“吉祥”不空虚。

企业健康发展，要具备持续的核心竞争力。有一个很好的方法——把企业文化变成团队的共同行为习惯。这种能力偷不去、买不到、带不走、拆不开。

整个浙江省最大的活力所在，是民营、民富、民享的民本经济，所以浙江是全国共同富裕的先行示范区。而海亮又是浙江首批8家助力“共富”的榜样民企之一。对于共同富裕，海亮有着怎样的理解？

王黎红：海亮集团是从乡间田头走出来的一家民营企业，也是享受到国家改革开放红利成长起来的一家《财富》世界500强企业，它具有感恩社会、回报社会的天然情怀。

我们在湖北恩施建设的规模达100万羽的高标准蛋鸡养殖基地，通过“集体经营公司+市场化运营”这样的模式，实现了一颗小鸡蛋带动了一个产业链，帮助92个贫困村、8000多个农户实现脱贫，此项目也获得了“全国脱贫攻坚先进集体”的荣誉。

乡村振兴战略实施以来，我们积极响应号召，把乡村振兴事业作为海亮教育和农业永久的头等大事，争当乡村振兴事业积极贡献者。集团重点面向国家乡村振兴重点帮扶县、浙江山区26县、东西部协作和对口帮扶地区，以“教育+农业”双引擎模式，打造“乡村教育事业振兴共同体”和“乡村农业产业振兴共同体”，助力教育振兴、农民致富和优质农产品销售。

一座城市让一个人为它动心，并且愿意留下来的理由，一定是多种多样的，也许是因为称心的工作，便利舒适的生活，也许是因为爱情。一座城市要打动一位企业家的心，让他在这里投资兴业，答案也一定是多种多样的。请王市长用一分钟时间，看看能不能吸引和打动出席今天峰会的各位，在温州停下脚步，落子布局。

王振勇：谢谢给我这样的机会。“温州好，别是一乾坤”，古人用这样优美的诗句来形容温州。温州、温州，就是温暖之州、温润之州和温情之州，温情就是讲温州人的情怀、热情。同时，我觉得温州也是一座可以筑梦、创梦和圆梦的城市。温州是中国民营经济的发祥地，这里是民营经济的沃土，同时也是民营企业家的乐土。温州是实现财富梦想的福地，也是实现人生理想抱负的高地。温州有非凡的昨天，奋斗的今天，也一定有更加美好的明天。我们诚挚邀请广大企业家朋友和青年创业者，来温州、创梦想，温州会给你无限美好的想象。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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