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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摘】史景迁 | 《太平天国》- 基督教异端

[美] 史景迁 罗伯特议事规则 2020-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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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摘】

《太平天国》

《God's Chinese Son: The Taiping Heavenly Kingdom of Hong Xiuquan》


[史景迁 

朱庆葆、计秋枫、郑忠、蒋婕虹、李永刚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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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孝全

p365-381

 

p365

    洪秀全梦见降服恶犬恶虎,而罗孝全则于18601013日抵达南京。许多愿望和想法也随着他的到来而交叠。洪仁玕和洪秀全在广州一同上罗孝全的教堂,已是十三年前的旧事1。十一年前,洪秀全借萧朝贵之口问耶稣:“番人罗孝全是真心诚否?”好似他仍对罗孝全拒绝为他施洗一事而耿耿于怀。他得到的回答是“是真心也,有牵连也”2。七年前,洪秀全初入天京,派亲信到广州邀罗孝全到南京,向太平天国的信徒布道3。近两年前,洪秀全为了笼络额尔金勋爵,曾问及罗孝全是否一同前来,但没有得到答复4。一年多前,洪仁玕上奏天王,购置新式武器可加强天国力量,而让某些洋人来天国也最能符合太平天国的利益。各国“具有先进技能”和怀有“精巧方略”之人、传教士,凡能为天国献策,不谤议天国处事之道,应促其入太平天国。5

 

    罗孝全之所以会来南京,背后有一连串的因缘际会。其中之一是额尔金勋爵在北京烧杀掳掠,迫使咸丰同意签订条约,允许洋人可自由进行贸易或传教布道。另一件事便是东征,这次虽然没能占领上海,但取得了苏州,使得从上海入太平天国境内较为容易6。而罗孝全此时摆脱了家庭之累,也没有经济的问题,虽然这些原因不见得让他心里愉快:罗孝全的妻子体弱多病,坚持要和两个孩子住在美国,两人早已貌合神离;他的第一个华人助手已经去世,而第二个助手受不了罗孝全,也离他而去;不过罗孝全打了多年官司,不堪其扰的官府终于同意给他五千二百美元,以赔偿他在广州的寓所和教堂两次遭到暴民抢劫所造成的损失。7

 

p366

    起先,洪秀全欢天喜地,待罗孝全有如一年半之前初见洪仁玕那般。罗孝全刚到不久,洪秀全向辖下所有基督徒许诺,可自由进行崇拜。他赞同罗孝全之议,让更多的新教传教士到南京来,可在城里新设十八处教堂,城外至少应有两三千所。罗孝全把自己看成“先行者”,写信告诉朋友,此乃传教的大好时机,可将福音遍传太平天国辖下六省三千万人,此一成功“无疑将证明基督徒的惊叹和钦佩”。8

 

    洪秀全宣布,罗孝全是外交大臣,所有涉外讼案由他负责。他提供罗孝全住处——有两间在楼上的房间,离天王府不远——还提供食物和薪金。他赐给罗孝全三名新妇,罗孝全辞谢不受,不过洪秀全以太平天国服饰相赠,罗孝全倒是领受了。一名传教士在南京见到罗孝全,说他衣着华丽:“做太平天国打扮,身着蓝缎长袍,外罩绣花短上衣,头戴红头巾,脚蹬锦缎靴。”9

 

   洪秀全当年差一点跟罗孝全受洗,但如今罗孝全和洪秀全唯一一次会见却令人难堪。天王府中的觐见仪式很是盛大,这点无可否认;对外国访客的敬意前所未有,揆诸太平天国历史,亦无二例。罗孝全对洪秀全印象似乎也很深:“他比我想象的还要俊。个子高大,体形匀称,黑胡须修得很细致,声音很好听。”10 宫廷礼仪明确规定,罗孝全见了洪秀全必须下跪。他本想拒绝,但一声断喝,令众人跪拜上帝,罗孝全心里一迷糊,自然就跪了下来。罗孝全跪下之后才明白,他跪的是洪秀全。洪秀全和罗孝全这次会面长达一小时,但是其间诸王不时又跪又唱,颂扬天王。罗孝全自始至终都是站着——根本没人邀他就座,除了天王之外,唯一享此殊荣的是天王之子天贵。洪秀全邀罗孝全就餐,陪席的竟是其他王爷,而非天王本人。11

 

p367

    洪秀全明白表示,他希望罗孝全所宣讲的基督教是太平天国的基督教,有它自己一套启示。罗孝全来南京,本是希望能改正洪秀全的错误观念,所以洪秀全这番话实是一大打击。罗孝全暗想以美国浸礼会版《圣经》(已由一批浸礼会教士译成中文)来代替太平天国目前所用的詹姆斯王钦订《圣经》( King James Bible)的郭士立译本。罗孝全还给洪秀全准备了《路加福音》的加注本,而他的两位同道则注了《使徒行传》与《罗马人书》12。另外,罗孝全不准在寓所中接待外国访客,这规定不近人情,虽然没那么严重,但很让罗孝全沮丧。罗孝全所受的看护越来越严密,他相信南京实施的是军事管制,在他所谓的基督教教诲之中,真理渺茫。南京的前途未明,但是太平天国对教堂的需求,渴望真正的布道者,他们在战场上的坚强意志,他们的坦率,还有洪秀全愿意和他讨论教义,都让罗孝全大受鼓舞。13

 

p367-368

    每逢安息日,南京城中心有一块空地挤满了人,“红黄白绿各色旗幡汇成旗海,在众人头顶迎风飘扬”,两名奉命在该日主讲的太平天国传教士布道。外地人亲眼见到这等露天礼拜的场面,很难不为之动容。这两名太平天国传教士头戴黄冠,灿然生辉,站在方形平台上的讲坛旁轮流向人群布讲,其中一人讲述军士的职责、家庭之爱与专心祈祷,另一人解释不准商人入城的原因以及应善待长者贫民。然后,两名传教士在讲坛上下跪,会众也一体下跪,一齐默祷。太平天国的礼拜仪式一结束,罗孝全便可布道,或以广东话,或以南京话,宣讲他所认为的“基督教要义”。他随便挑了一名士兵来问:“何为圣灵?”答曰:“东王。”显然,罗孝全的传道路还很漫长。14

 

p368

    罗孝全开始怀疑他能否改变洪秀全的观念,让他了解信仰的真谛,但是洪秀全对于能否改变罗孝全,却是从未丧失信心,洪秀全在致美国浸礼会的一封信中写道:

 

信实天父莫狐疑。勿以朕会受人欺,朕乃选民大救星,何故尔等疑朕无神谕?约书亚大败天父敌,太阳月亮止行为,亚伯拉罕坐于橡树下,即有三人立其旁。尔等细思量,尔等可知晓,尔等信之乎?朕实痛心于此事。朕尝数诏宣天下,普天与朕共一家。干王抵京得启示:知晓神谕胜受洗。感谢天父之看顾。天父上主临下界,不知不觉有如贼。信者将获救,尔将更见圣迹。钦此。15

 

1861年春,英国传教士艾约瑟(Joseph Edkins)也到了天京,他专研流体力学、弥尔顿(John Milton)的《失乐园》(Paradise Lost)和《圣经》神学,1854年在上海结识干王,成了朋友16。艾约瑟在停留天京期间,把一篇他以中文刊行的《上帝有形为喻无形乃实论》和其他几篇神学短文赠给洪秀全。

 

P369

艾约瑟从几个朋友处得知,洪秀全视力不好,不读字体太小的书,而他又不愿戴眼镜,这点与忠王李秀成不同。因此,艾约瑟送给洪秀全的文章是以清晰的大号字体印刷,他还用“大字”写了一些自己的意见17。艾约瑟论辩的是上帝的无形,《约翰福音》第1章第18节便是明证:“从来没有人看见上帝,只有在父怀里的独生子将他表明出来。”艾约瑟还大力主张耶稣基督的神性,他把《尼森信经》和《阿萨纳信经》的译本呈交洪秀全,告诫他万万不能误入阿利厄斯(Arius)异教,阿利厄斯因否认耶稣的神性而受谴责18。艾约瑟用大号字体写作的设想奏效了。洪秀全亲笔评注以为回应。艾约瑟虽然并不信服,但看到自己的信上“布满了朱批和注释”,心中仍颇感欣慰。这些批注显然是以一支“很粗的”毛笔“草草写就”。洪秀全引述《约翰福音》第1章第18节时,略去了“独生子”的“独”字,如此一来,便不会抵触洪秀全是上帝之子的身份。洪秀全加注:“基督具上帝之形”,因“子如其父故也”。艾约瑟在给洪秀全的信中还从《约翰启示录》引了一段文字,解释对上帝的描述必须解为严格的“比喻”。

 

此后,我看见在天有门开。始闻一声如号筒之音,语我曰:“尔可上来此,又我示尔,斯后所将成之事也。”我即感于圣神,看天上设座,又一位坐其座焉。其坐之位像以青碧玉及玛瑙玉,周围其座有天虹,像似葱玉。(《启示录》第4章第13节)

 

p370

洪秀全在回信中把“喻”字改成“实”字。19

 

洪秀全略加评注,在此案中,法庭错了,而阿利厄斯是对的。他表示他了解艾约瑟为何论及阿利厄斯,也了解阿利厄斯的观点被阿萨纳修斯(Athanasius)和宗教法庭驳斥的过程。洪秀全不仅屈尊读了艾约瑟论辩,还以诗加以反驳:

 

上帝最恼是偶像,爷像不准世人望。

基督暨朕爷亲生,因在父怀故见上。

爷依本像造坦盘,尔们认实亦可谅。

前朕亲见爷圣颜,父子兄弟无悄恍。

爷哥带朕坐天朝,信实可享福万样。21

 

洪秀全与这位西方传教士的私人通信,衍生出对信众的训谕。洪秀全在18615月颁布谕令,说这个问题是信仰的问题,也是历史和现实的问题。如果有二十多个人突然说上帝是父亲,世人只是加以怀疑,认为这扰乱了人的关系。如果有两百个人都说自己是天兄基督的亲戚,世人会认为上帝受到藐视。因为“自古无人见上帝”,这担忧是说得通的,因为它往往成真,世人会因无知而“作像陷沉沦”。但这种责难并不适用于洪秀全,也不能适用,因为“神爷惟神子能识,哥朕识父有耳闻”。所以天父、天兄耶稣和洪秀全这轮“明日”在高天上,遍洒其光芒:“有天有日照凡缘。爷哥在天朕真日,同创太平万万年,太平天日今日是,福音征验久传先。”

 

P371

洪秀全觉得这些神圣关系有些地方众人还没看清楚。他与天兄自然看得见天父,但这并不是说他们可和上帝平起平坐,“朕今诏明天上地下人间,天父上帝独尊,此开辟来最大之纲常”。洪秀全为了强调这一点,诏令“太平天国”更名为“上帝天国”。印玺皆须重刻,以反映现实。百官的称号,日后凡有赠予,都要反映这一变化——从“太平”改为“上帝”。

 

艾约瑟和罗孝全此时看不到洪秀全圣颜,只是透过批注、诗文和诏书与之联系。艾、罗二人其实对此也不必惊讶,除了洪秀全的家人和心腹之外,没有人能见着天王。外国传教士里头也只有罗孝全见过天王一次,其他传教士即使获准觐见,按礼仪由一群手执黄旗的侍从领至宫中,也只是对着空无一人的宝座枯坐几个时辰,耳边听着赞美诗,看着祭案前的米和肉,香火袅袅升起,舒卷逸散。要求履行新条约权利的西方领事官员尽可怒气冲冲,穿过天京城里七里长的大路,坐在天王府的客厅里,一等就是几个时辰,置身篮篮木炭、一桶桶冒热气的水和一堆堆柴火之间,成群的男仆在旁窥看,有些胆子大点的宫女也在其中。官员听着铜锣声鸣,看着写在黄绸上的圣谕,但洪秀全就是不露面。

 

有些外国访客从外面看到,天王府的院门不时打开,让宫女和侍从端着特别赠礼通过,宫门外水榭旁,泊着一艘镀金的大龙舟,天王乘船沿江而下,到达天京。在天王府的外院,有几只灯笼丝绳悬着,忽明忽暗,其中一只全以玻璃制作,乃是取自苏州的巡抚衙门。庭院中坐着一名老仆,从年轻就在广州认识了天王。他什么人都不让进院子。镀金的圆柱上方有铭文一块,上刻“真神圣天门”,反映了太平天国名称的转变。洪秀全告诉随从,属灵事务是他生活的重心,从今而后,“般事务”由天贵福处理。

 

p372

天王的“属灵事务”已为罗孝全和艾约瑟所提出的挑战所占据。这几个月以来(甚或这几年来),洪秀全在新旧约《圣经》的宽边上写下眉批——这《圣经》已经经过天王校订。他的这些眉批固然与《圣经》的章节相对应,但其思绪却如天马行空,无羁无束。洪秀全在校订《圣经》时,多少还是受到篇幅限制,不足以抒发己见,但在眉批中则可畅所欲言,不受长度限制2。《圣经》有些地方让洪秀全颇感困扰,此时他已完成修订,而从洪秀全信手拈来、琢磨字义的自在来看,他虽然没受过传教士的训练,但也能用《圣经》的内容与艾约瑟、罗孝全论辩。

 

洪秀全亲笔在《新约全书》页边眉批——或 许还有别的地方,比如现已佚失的《约翰福音》——其中有七十条传至今日,大部分都在探讨家庭关系和天父上帝特性这个二元论题。洪秀全再三强调,耶稣不可能成为上帝,也不是上帝,一如洪秀全既非上帝、不可能成为上帝,也不可能自称为上帝。东王杨秀清是劝慰师,也是圣风所附,洪秀全常以他为例,以示圣父、圣子、圣风三位一体并非彼此平等,上帝是圣风,而杨秀清只是代上帝发言,并非上帝。洪秀全提醒信徒:“爷知新约有错记,故降东王诏证圣神是上帝,风是东王。”同理,洪秀全写道:“又知凡人误认基督即上帝”,所以“基督降西王以明太子在是,你自你、子自子、兄自兄、弟自弟”。如果真有“三位一体”这种概念,那么它指的是上帝的三个孩子——耶稣、洪秀全和杨秀清三兄弟,因为“至圣灵东王也,是上帝爱子,与太兄及朕同一老妈所生,在未有天地之先者,三位是父子一脉亲”。

 

P373

洪秀全不断反复强调家族纽带的本质。《马可福音》第123537节记载了耶稣在逾越节前,与一些犹太经师在耶路撒冷殿中争辩救世主可能是“大辟( David)之子”的话题,洪秀全对此加以反驳:“基督即上帝,上天合为一……缘何朕上天时将见天上有天父上帝,天母老妈,又有太兄基督,天上大嫂,今下凡又有天父、天母、天兄、天嫂乎?”洪秀全欣然接受了记载于《使徒行传》上司提反( Stephen)在殉道前所说的话,用来支持洪秀全的解释。司提反对着人群大声呼叫:“吾看天开,而人子竖立上帝之右矣。”洪秀全说这“反明证,上帝是神父,基督是神子”。当然,正如洪秀全在别处写道:“上天下凡总是一样,耳闻不若目见也。”

 

从洪秀全其他的眉批看来,杨秀清和麦勒西( Mellersh)在“响尾蛇”号船上曾就上帝之有形无形所做过的神学论辩,他是不可能忘掉的。只要《新约全书》记载耶稣以肉身触人时,洪秀全一定会以眉批强调,虽然上帝并非耶稣,但他确实也在场,而耶稣正因上帝的在场而获得力量”。例如在《马太福音》中,耶稣以手触摸彼得岳母之手而使她痊愈,洪秀全写道:“上帝住临太兄头上,故出言抚下手即愈也。”又如《马太福音》中说到耶稣“触摸两个盲的眼睛”使之复明时,洪秀全批注:“上帝住临太兄,故摸目即见也。“当耶稣救治瘫瘓的男子时,上帝“在上”:耶稣触摸并治愈了一名麻风病人,那是因为上帝就在耶稣“头上”。洪秀全读到诸如耶稣“触摸棺材”使寡妇的独子起死回生之事,虽然他并没有说上帝就在现场,但仍小心解释,耶稣在此只是上帝派来的“先知”,决非上帝本人。

 

P374

洪秀全告诉信徒,太平天国之创建有许多不可解之谜,而《新约全书》提供了征兆或答案。他在紫荆山与永安先后提及“凡间天堂”或“小天堂”,可从《保罗达哥林多人前书》第15章来解释:“我们既有属土的形状,将来也必有属天的形状。”由此而言,“小天堂”或“凡间天堂”也就是南京“天朝”,它是肉身在凡间的上帝之国,而上帝的“大天堂”则是灵魂荣升之所在。《使徒行传》第15章第14节至16节有重建圣殿的预言,这也与太平天国当前的目标相吻合。《圣经》是这么说的:

 

西门已述云,昔上帝顾异族类,由之择民可教其名矣,且圣人之言与此符合。按云,造万物之主日,此后吾必回,顾大辟之毁堂而再建之,且吾必复兴其颓瓦再起之。

 

一如洪秀全所批注,这一段预示了“上帝基督下凡,再建上帝殿堂在天京天朝矣”。

 

洪秀全没有告诉艾约瑟、罗孝全的是,他越来越相信自己说话有如麦基洗德,乃是上帝的最高祭司与国王。洪秀全发现《圣经》上两段经文有关麦基洗德,说得极为明白。第一段在《创世记》第14章,此处只是提到麦基洗德,但对洪秀全而言已经足矣。如《创世记》第14章第18节所写,当亚伯拉罕凯旋时,“撒冷王麦基洗德为至上之神祭司,载饼与酒而出”。洪秀全对这段话已做了三处修订,因此在《太平圣经》中,这段话便成了“天国之王麦基洗德带馒与酒而出,他是至上帝之祭司”。洪秀全在眉批中,解释了他所改动的地方:“此麦基洗德就是朕,朕前在天上下凡显此实颜,以作今日下凡作主之凭据也。盖天作事必有引。”

 

P375

洪秀全顺着这条思路继续眉批《创世记》第15章。在这一章中,上帝答允亚伯拉罕,佑他子孙繁茂。洪秀全写道:

 

爷前下凡救以色列,出麦西郭,作今日爷下凡作主开天国引子。哥前降生犹太郭,代世赎罪,作今日哥下凡作主大担当引子。朕前下凡犒劳祝福亚伯拉罕,作今日朕下凡作主救人善引了。故爷圣旨有云:有凭有据正为多。钦此。

 

麦基洗德第二次出现在《保罗达希伯来书》中。保罗写道:“无有此望,如灵魂有锚,稳固不动,又入于帘内之所矣。夫吾之先往者耶稣,早入彼永为祭主,依麦基洗德之班列矣。”“保罗认为麦基洗德“无父无母亦无族谱,无始日,无终生,成如上帝之子”(《希伯来书》第7章第3节)。连利未(日后的最高祭司称其权威源于他)在“麦基洗德迎接亚伯拉罕之时,利未尚在祖父之身”(《希伯来书》第7章第10节)。洪秀全在经文边上的空白处写道:

 

此麦基洗德就是朕,前在天上老妈生太兄及朕辈,朕时知爷将差太兄由亚伯拉罕后裔而生,故朕劳将兵犒劳视福亚伯拉罕,盖亚伯拉罕善人他。爷爷圣旨云:禾王作主,救人善一,以作今日下凡作主之凭据焉。钦此。

 

P376

洪秀全在《圣经》的页边写道:“至朕在天上,当拉罕时,朕还颇记得。知爷将差太兄由拉罕后裔而生,故朕下救拉罕,祝福拉罕。”

 

新教认为《启示录》第4章中以具象描述上帝,艾约瑟曾要洪秀全对此加以回应;结果洪秀全断然驳斥,说这描述乃是“实言”。洪秀全的眉批说明了他对艾约瑟所举例子的上下脉络细节相当清楚。例如《启示录》第3章第12节有一段:“与我上帝之邑名,即由我上帝自天降下之新耶路撒冷者。”洪秀全在旁边写着:

 

今天史至矣,天朝有天父上帝真神殿,又有太兄基督殿,既到上帝之名与基督之名也。由于父上帝自天降下之新也露撒冷,今天京是也,验矣。钦此。“

 

洪秀全也在《启示录》中读到七封印是如何开启,每个封印又如何各具意义:白马骑士征服四方,红马骑士能带给世间和平;黑马骑士带着天秤;死神坐在灰马背上。但洪秀全最关心的是第六封印打开时。《圣经》说:

 

揭开第六印的时候,我又看见地大震动,日头变黑象毛布,满月变红象血,天上的星辰坠落于地,如同无落果树被大风摇动,落下未熟的果子一样。天就挪移,好象书卷被卷起来、山岭海岛都被挪移,离开本位。地上的君王、臣宰、将军、富户、壮士和一切为奴的、自主的,都藏在山洞和岩石穴里,向山和岩石说:“倒在我们身上吧!把我们藏起来,躲避坐宝座者的面目和羔羊的忿怒,因为他忿怒的大日到了,谁能站得住呢?”(《启示录》第6章第12-17节)

 

洪秀全在这一段的空白处写下自己的看法,阐述经文,以启天国陷于苦战的信徒:

 

朕是太阳,朕妻太阴,(太阳)变黑(月亮)如血,是隐诏降便众人。天将天兵是天星坠地者,隐诏降志诛妖。天去如卷卷,且各山岛移本处,是隐诏天地除旧换新,太平一统,與国换新,世上长宪。自匿窝穴山岩,是隐诏今时曾蛇伏诛,残妖绝灭。今验矣。钦此。

 

洪秀全最后大胆综论这些主题,以《启示录》第12章的开头与信徒同阅:

 

天上现出大异象来:有一个妇人身披日头,脚踏月亮头戴十二星的冠冕。她怀了孕,在生产的艰难中疼痛呼叫。天上又现出异象来:有一条大红龙,七头十角,七头上戴着七个冠冕。它的尾巴拖拉着天上星辰的三分之一,摔在地上。龙就站在那将要生产的妇人面前,等她生产之后,要吞吃她的孩子。妇人生了一个男孩子,是将来要用铁杖辖管万国的。她的孩子被提到上帝宝座那里去了。(《启示录》第12章第15节)

 

洪秀全在这段上方的空白处写满眉批,这情形与第11章同,说明这妇人何以就是他母亲,洪秀全何以就是祭司国王麦基洗德:

 

朕还记得朕入这位亚妈之胎,爷做有记号,即是穿太阳,以示身内胎生是太阳也。谁知蛇魔阎罗妖亦知得这妈身胎是朕,上帝特差生入世诛灭这蛇者,故蛇欲吞食之,翼占上帝之业。岂知上帝无所不能,生出之儿,蛇不能害。朕今诚会自证前时麦基洗德是朕太兄,升天后身穿太阳,这妈生出之儿亦是朕,故令爷哥下凡带朕作主,专诛灭此蛇也。今蛇兽伏诛,天下太平矣,验矣。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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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韩山文《太平天国起义记》,31-32页。

 

2.《天兄圣旨》卷一,14页,道光二十九年一月二十一日。我把“牵连”翻译成“ connectedtogether”。又见艾约瑟在《访问南京记事》第265页中,对罗孝全的善良所下的评论:由上帝告诉洪秀全,所以他相信了。”

 

3.《太平叛乱》,573-575页,关于信差的陈述见于克拉克和格里戈利《西方人关于太平天国的报道文选》75-80页,其中耶哈伯( Yeh. A. Happer)记载了信差送信的过程。曾经有一封信被称为洪秀全真正的邀请函,现在认为有可能是后来捏造的。见《太平叛乱》,509-510页。

 

4.《议会档案/额尔金》,473页。

 

5.《太平叛乱》,758页。

 

6.见罗孝全1860929日的信,载于《北华捷报》,18601027日,以及他致《中国陆上的邮件》的信,见克拉克和格里戈利《西方人关于太平天国的报道文选》。

 

7.关于罗孝全妻子生病的记述,见普鲁登《罗孝全》,215284页,以及邓元充《罗孝全61页:普鲁登《罗孝全》,164页,有关他的第二个助手阿春的情况,108-118284页,有关于官司的记述。他的第一个助手春死于1845年,罗孝全用感人的笔调描写了他的过世,这封信写于184546日,见于《南方浸礼会对外传教部档案》,维吉尼亚的里斯曼,罗孝全的文章《春在广州的所作所为》,第15号标签,第1760盘胶片,第49篇。关于罗孝全的妻子维吉尼亚厌恶丈夫的记述,见她于1867106日写的信,同上,信件,第一号标签。感谢劳拉马克丹尼尔(LauraMcDaniel)提供的这一条以及其他参考资料,感谢美国浸礼会对外传教社团提供的帮助。

 

8.《美国浸礼会对外传教部档案》,宾夕法尼亚州福格谷,罗孝全,卷755,南京,1860118日和1860121日致兄弟会会长信函附件:普鲁登《罗孝全》,289-290页。

 

9.库格林《陌生人》,274页;普鲁登《罗孝全》,290-291页,艾约瑟《访问南京记事》,265267页,《北华捷报》,186197日。罗孝全以前的同事高第丕于1861年春访问南京时,写信给一个朋友说,他看到罗孝全“穿着首领们丢弃的袍子”,“是我所见过的衣着最油腻的白人”,这句话引自库格林的《陌生人》,276页,牧师霍伯森认为那是“一件脏的黄色中国袍子——邋遢和不整洁的可悲展览”——引自克拉克和格里戈利《西方人关于太平天国的报道文选》,298页。容闳很久前在郭士立太太的澳门学校里遇到过罗孝全,发现他看起来老了,尽管“穿着双笨重的中国鞋悠闲地”走来走去(《西学东渐记》107页)。

 

10.罗孝全的信,收录在克拉克和格里戈利《西方人关于太平天国的报道文选》,254页。

 

12.《北华捷报》,186197日,韦烈亚力《回忆录》,97页,第5项。关于罗孝全的合著者查理华盛顿盖拉( Charles Washington Gaillard)和罗斯威尔荷巴特格雷斯(Rosewell Hobart Graves),见韦烈亚力《回忆录》,230、240-241页,以及普鲁登《罗孝全》,205285页。罗孝全的《圣经》手写本保存于布朗大学图书馆。

 

13.关于约西亚(Josiah Cox),收录于克拉克和格里戈利《西方人关于太平天国的报道文选》,313页,有关管制的记述。罗孝全致《北华捷报》的信(1861330日)也收录于《西方人关于太平天国的报道文选》,262-264页。

 

14.艾约瑟《访问南京记事》,276-277页。

 

15.艾约瑟在《访问南京记事》中把干王译成“Shield King"。“主的日子来到,好像夜间的贼一样”(《帖撒罗尼迦书》第5篇,第2节),这种说法洪秀全最先从梁阿发的译本中看到:见简又文《全史》,469-471页。洪秀全在《圣经·启示录》第2217-20节的批注中,把这些话应用到自己身上,见《太平叛乱》,237页。

 

16.韦烈亚力《回忆录》,187-191页,关于弥尔顿以及他在科学上的成就见该书,189页。

 

17.艾约瑟《访问南京记事》,294-296页,包括两条洪秀全对自己眼病的说法。眼病被杨格非在致他弟弟的信中证实,这封信收录于克拉克和格里戈利《西方人关于太平天国的报道文选》,297页。又见瓦格纳《天国观念》,99页。

 

18.艾约瑟《访问南京记事》,295页。

 

19.艾约瑟《访问南京记事》,295页;萧一山《诏谕》,第二项(第六盘),包括洪秀全写有批注及标有重点的艾约瑟文章的图片。原稿藏于大英图书馆,东方部分第8143扎第5896J)卷。蓝纸黑字写得很清楚。

 

20.艾约瑟《访问南京记事》,272页注释,提到洪秀全从《中国月刊》上看到艾约瑟写于1857年的相关文章。这篇文章有可能是艾约瑟的《主与耶稣一体》,发表于《华阳河和通书》(中西历一致的历书),文章被提到是在韦烈亚力的《回忆录),189页注8

 

21.这首诗别出心裁,是洪秀全用朱砂写在艾约瑟文章最后一页的(参见注19)。文大约有一半的字能够辨识清楚,后面有太平天国的方印为证。在简又文的赠书第22页上,有重新整理过之文章及印章的照片。这首诗的影印件载于萧一山的《诏谕》卷二,2页,第七幅照片,抄本在向达编的《资料》卷二,672页,这与我从《太平叛乱》,1205页上看到的有较大出入。

 

(注释:22-46 从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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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天国》

God's Chinese Son: The Taiping Heavenly Kingdom of Hong Xiuquan

 

[] 史景迁

朱庆葆、计秋枫、郑忠、蒋婕虹、李永刚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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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秀全回应艾约瑟的手迹




p361

    这是唯一现存的洪秀全阐述其神学思想的手迹,写于1861年春。墨笔字为艾约瑟神父所写,当时他正走访天京,并撰文论辩上帝并无真形。艾约瑟认为所有提到上帝形体的地方,如《约翰福音》、《提摩太书》、《启示录》、《以赛亚书》、《出埃及记》中所提到的,都不可照字面意思理解,只可作“喻”解。

 

    洪秀全的评注用朱笔写于原件之上,开篇便可见其不满,他划掉艾约瑟的题目,代以自拟的篇名。文中第七行上起第七字,洪秀全涂去耶稣乃上帝独子之“独”字,并用“兄”字替换,因为耶稣若是上帝独子,则洪秀全显然无法成为耶稣之弟,此处改动便照顾到了这一点。在第12行中间位置,洪秀全涂去关于上帝形体的“喻”字,以“实”字代之。第13行和第16行行首亦如此处理。文中以朱笔重墨涂抹之处,显示洪秀全对艾约瑟如此解读启示录大为不满。

 

    在艾约瑟文章末尾,洪秀全把重申上帝无形的最后一行文字划去,并作诗一首,向艾约瑟阐明自己的神学观点(其诗见370页)。写诗之处的笺纸背面盖有太平天国的一枚大印,亦为红色。红印力透纸背,在诗作上方中央也有洇染。诗行间散溅的朱色墨迹或能反映出天王提笔回应时的赫斯之怒。

 

    此件蒙大英图书馆东方与印度典藏部好意,得以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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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致谢/1

 

  前言/1

 

  第一章城墙/13

 

  第二章传经/27

 

  第三章家境/41

 

  第四章天战/55

 

  第五章启惑/75

 

  第六章出游/95

 

  第七章紫荆/111

 

  第八章奇梦/133

 

  第九章团聚/151

 

  第十章突围/171

 

  第十一章永安/187

 

  第十二章追丘/203

 

  第十三章天京/225

 

  第十四章三船/247

 

  第十五章裂痕/271

 

  第十六章杀戮/299

 

  第十七章家党/315

 

  第十八章番师/335

  

  第十九章干王/343

 

  第二十章孝全/365

  

  第二十一章雪降/383

 

  第二十二章死别/411

 

  参考书目 /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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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史景迁 (Jonathan D. Spence,乔纳森·斯宾塞)1936年生于英国萨里郡(Surrey England),汉学家,美国历史学会主席(2004-2005)。

史景迁的中文名字蕴涵了很深的意义:“史”是Spence的中文译音,“史景迁”就是“景”仰太“史”公司马“迁”之意。也有一说,史景迁的名字是从《水浒传》人物史进、时迁、段景住的名字各取一字而来,表示“历史前进,景象依旧,时代已变”的意思。

 

在耶鲁大学,史景迁跟随费正清的学生芮玛丽攻读学位,芮玛丽是中国近代史和中国文献研究的权威专家,其著作《同治中兴》是美国中国学研究的代表作之一,她的丈夫也是中国文化的研究专家,两人曾在中国访学,并一度被关进日本设在山东的集中营,对中国宗教、政治、历史有很深的认识。史景迁认为是芮玛丽引导自己进入了中国史研究领域,他评价芮玛丽“是一位激励人的导师”、“激励人的批评者”  。为了撰写博士论文,史景迁还接受了房兆楹的指导,他评价房兆楹是“伟大导师的楷模” 

 

史景迁曾受教于温切斯特大学和剑桥大学。1965年获美国耶鲁大学博士学位,现为耶鲁大学教授、历史系和东亚研究中心主任。1995年获颁香港中文大学荣誉文学博士学位。

 

史景迁以研究中国历史见长。他以独特的视角观察悠久的中国历史,并以不同一般的“讲故事”的方式向读者介绍他的观察与研究结果。他的作品敏锐、深邃、独特而又“好看”,使他在成为蜚声国际的汉学家的同时,也成为学术畅销书的写作高手。

(摘自【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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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品介绍


《王氏之死:大历史背后的小人物命运》

《中国皇帝:康熙自画像》

《胡若望的困惑之旅:18世纪中国天主教徒法国蒙难记》

《中国纵横:一个汉学家的学术探索之旅》

《皇帝与秀才:皇权游戏中的文人悲剧》

《追寻现代中国:16001912年的中国历史》

《曹寅和康熙:一个皇室宠臣的生涯揭密》

(摘自【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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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ldly I Approach (The Art of Celebration)

- Rend Collective



By grace alone somehow I stand,


Where even angels fear to tread,


Invited by redeeming love,


Before the throne of God above,


He pulls me close with nail-scarred hands,


Into His everlasting arms,


When condemnation grips my heart,


And Satan tempts me to despair,


I hear the voice that scatters fear,


The Great I'm the Lord is here,


Oh praise the One who fights for me,


And shields my soul eternally,


Boldly I approach Your throne,


Blameless now I'm running home,


By Your blood I come,


Welcomed as your own,


Into the arms of majesty,


Behold the bright and risen Son,


More beauty than this world has known,


I'm face to face with love himself,


His perfect spotless righteousness,


A thousand years a thousand tongues,


Are not enough to sing his praise,


Boldly I approach your throne,


Blameless now I'm running home,


By Your blood I come,


Welcomed as your own,


Into the arms of majesty,


Boldly I approach your throne,


Blameless now I'm running home,


By your blood I come,


Welcomed as your own,


Into the arms of majesty,


This is the art of celebration,


Knowing we're free from condemnation,


Oh praise the one praise the one,


Who made an end to all my sin,


This is the art of celebration,


Knowing we're free from condemnation,


Oh praise the one praise the one,


Who made an end to all my sin,


Boldly I approach your throne,


Blameless now I'm running home,


By Your blood I come,


Welcomed as your own,


Into the arms of majesty.


(歌词来自:“酷我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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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仅供参考,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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