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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的故事:法条的悲剧

2016-04-23 zenon 法悟

法条的悲剧

作者|zenon

编辑|法悟

......

在事务所大厅的格子间,神经总是紧绷着。潜意识将耳朵竖得老高,期待着前台的内线电话,说是有客人找我。对于一个刚刚独立的律师来说,如果长时间接不到这样的电话,不仅意味着收入压力,完成不了考核,更意味着被周围同事歧视,还意味着不久之后将要被迫离开这里。

当然还有更可怕的,那就是被潜在竞争对手刻意宣传这种失败。想想看,没有哪个客户愿意找一个天天为案源发愁的律师,一旦这样下去,就会陷入可怕的恶性循环,让我更难接到那样的电话。


“张律师,有客人。”

在这段阴冷的日子,那个既丑,又功利的前台小妹已经好久没有和我说这些了。同事的聚会开始不再叫上我,我有些绝望,开始怀疑自己已经陷入了那样的恶性循环。

我特意在办公室绕了一个大圈儿,然后从合伙人的办公区走了出来,昂起头,将负能量尽一切可能压制在我内心的最深处。

“是保险公司的王总介绍我来找你的,一个案件可能要麻烦你。”来找我的是个看上去有些文化的乡下人,蓝色中山装的上衣口袋上插着一支老式的“英雄”钢笔,他用目光反复扫瞄着我,像是机场的安检员。

王总和我都是高血压患者,共同语言颇多,日子久了便成了朋友。他在保险公司工作,朋友极多,对我支持非常大,介绍了不少案子给我。不过奇怪的是,从今年春节后他突然不再喜欢与我来往。有同事分析:可能因为我没有给他案源费。但我不相信,我一直认为他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况且他介绍的每个案子我都收费极低,而且案子都很麻烦,即便将收的那点钱全给他,他都看不上。其实那些人情案,根本不会赚钱,甚至还要倒贴,因此在内心深处我一直认为是我在帮王总,也正是因此我没有给过他案源费,骨子里也不想给。

今天王总又介绍朋友来找我,我格外感动,看来我们都想多了。

“公安说我的儿子犯了敲诈勒索罪。”

我带他到接待室坐下,还没等我坐稳,他便开始介绍案情。看得出,他是个很讲效率的人。

“老实说,我已经找了几个律师,都不满意。王总极力向我推荐你,说你年轻有为,精力旺盛,记忆力特别好,还得过辩论赛的大奖。”他极为严肃地注视着我,面无表情。

王总真够意思,广告居然做得如此恰到好处,深入人心。

“我发现很多律师都是混饭吃的,连敲诈勒索罪的法律条文都不会背,就敢和我谈案子。”他突然有些激动。

“把法条背下来并不重要,关键是理解和运用。”我反驳道,因为按他的标准我也算是混饭吃的律师。

“如果连法条都背不下来,怎么运用?反正我找律师的标准就是必须要能够将那个法条完整背下来,否则免谈,对我来说钱不是问题。”我还想讲下去,但他打断了我。

“您稍等。”我装着有急事的样子,匆匆走出接待室。

我躲到事务所门外的楼梯间,用威科先行查到了那个关于敲诈勒索的条文,小声地背了起来。


“张律师,你在干吗呢?”

我吓了一跳,原来是同事小吴,在楼梯间吸烟。

“一个变态的客户要考我,让把敲诈勒索罪的法律条文背给他听,否则不委托。”

说完了,我有些后悔,不应该将这个商业秘密告诉自己潜在的竞争对手。小吴和我一起进的事务所,一起独立的,我总感觉他处处与我竞争。

“把条文写在手上不就行了,你大学没作过弊吗?”

小吴的提示,让我眼前一亮。

我按小吴的建议,将那条文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左手掌心,然后回到接待室。

“不好意思,刚去楼下取了一份胜诉判决,客户很热情,非要请吃饭,真是没办法!”

我装出一副骄傲的样子。

“没关系,你不会是……”他有些怀疑我。

“放心吧,我不是那种人。”我极为自信地抬起头,朝着他,一脸正气。

“这样吧,我给你背背那个法条,也让你老人家放心。”我决定先发制人。

他朝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将两只手交叉起来,掌心朝着自己,放在桌面上,这样我正好看到刚刚记在手掌中的法条。

我充满磁性的声音彻底征服了他。

“小伙子,好样儿的,我放心了!”他站起来,走到我跟前,像位慈祥的父亲那样,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果然是个干脆的人,在律师费上没有丝毫的纠缠,完全接受了我的报价。我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在报价上的心慈手软,应当乘胜追击。


开庭前,他不断打电话给我,告诉我,这个法条要背,那个法条也要背。我极为反感客户在专业上指指点点,那是对自己的侮辱。但为了律师费,忍了,更主要的或许是因为那次作弊让自己的内心无比内疚。想想,对律师而言律师费才是目的,胜诉不过是律师的手段,那是当事人的目的。

开庭那天,我滔滔不绝地背诵着法条,他频频满意地点着头,法官不断提示我不要在法庭上对他进行普法教育,将发言放在焦点问题上······还好在法官忍无忍的时候,突然进来一位人大代表旁听,否则我那天一定会被带出法庭。

“张律师,你是我见过的最敬业、最专业的律师,谢谢你,捍卫了我儿子的权利!”庭审结束后,他拉着我的手不断地唠叨着。


一审判决不如人意,十年有期徒刑,那是敲诈勒索的最高量刑。

“张律师,你骗了我!”判决第二天,他跑到我们所,在大厅向所有人大声吼叫道。

我不知所措,任由他发挥。

“你背诵法条的时候作弊,写在手上,其实你根本不懂,要知道你这样无耻,我不会用这么贵的价格请你。”

一定是小吴这个家伙将这事告诉了他。

“根据‘消法’的规定,你构成欺诈。必须双倍赔偿我律师费,否则让你替我儿子坐这十年牢。”

所里的同事劝他,这种事要么去律协投诉,要么去法院起诉,在律师事务所闹不能解决问题。

我呆呆地站在门口,小吴若无其事地坐在大厅的格子间里翻书。

后来,我主动向他承认了错误,求得他的原谅。最后达成一致,退还他所有的律师费。

因为二审律师还没有与我对接,我只能先为他们办好上诉手续,以避免执业风险。

“你辩护的哪儿跟哪儿啊,我被你害死了。那天法官来看守所送达判决书的时候,一直嘲笑你。我自己都感觉没面子。”

他儿子不停地埋怨我。

“我都是按你爸的意思做的。”我感觉有些冤枉。

“你作为一个律师,一个专业人士,怎么会听一个法盲的,我真服你了!”他不停地摇着头。

“对了,上诉手续我早做好了,二审已决定请你们所的吴律师,不再麻烦你了。”

我有些失望,站起来,准备离开。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爸有精神分裂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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