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电子产业的抉择时刻
韩国电子实力依然雄厚，但他们遇到了多年前日本企业面临的同样挑战，究竟是勇敢直面新生对手，还是顺应产业规律向更细分领域退守?
文丨张原峰
韩国电子产业一直以来扮演着国家经济骨干贡献者的角色，同时也是全球科技信息与消费电子产业的重要参与者之一。
体现这些重要存在感的事实在于一些重要数据，作为全球最大的半导体制造大国，韩国的半导体器件出口货值占其总出口额超过20%，其中三星和SK海力士两家半导体巨头在半导体存储器领域，特别是两种NAND和DRAM的大宗市场中，两家韩国企业共同控制着40%和70%以上的全球份额。韩国三星与LG电子各自分别以4500万和近3000万台的出货，掌握着全球智能电视三分之一以上的市场份额。三星移动通信至今仍是智能手机领域的全球最高出货企业，掌管着超过三亿部的市场空间。三星和LG共同掌握了平板显示行业近30%的全球产能，三星显示器一家企业更是贡献了手机用OLED显示面板超过90%的全球供给。LG化学和三星SDI还是车用动力电池的重要生产厂家，合计提供了六分之一的全球产量。甚至在最新的5G电信设备市场中，韩国企业也有让人诧异的表现，据国际电信与IT设施市场研究机构Dell’Oro Group的最新统计，三星电子目前以超过三分之一的份额排在华为、爱立信与诺基亚之前，暂时位列全球5G设备市场的第一名，这会超出许多普通人的常识认知和想象。
对于一个人口只有5000万、幅员只有10万平方公里的国家来说，这是一幅恢弘的图景，这是那些自然体量和经济规模比它大得多的国家难以企及的成就和能力。但是在数据的表象之下，我们能关注到更多细节。以产业财阀为主导的韩国经济，曾经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亚洲金融危机中遭受重创，由于盲目扩张和过度多元化，大多数巨型企业都背负天量信贷和涉及庞杂业务领域的运营负担而步履沉重，生存挑战空前艰巨而难以持续经营。根据当时的条件和环境，在政府的干预与协调下，各财阀针对优势领域进行企业间的业务整并和自身的产业聚焦，将影响和关系未来国家经济发展的电子、汽车、化工、能源、钢铁等产业领域进行重点调整，逐步集中到特定的有比较优势的财团企业，甚至直接分拆了当时规模巨大、负担沉重的大宇集团，从而逐渐形成了当今三星、现代、SK、LG等财阀企业掌控和引领韩国各产业发展的局面。通过此次大规模重组和整合，韩国企业重新焕发经营活力，特别是经过资产优化和产业聚集的四大财团更具备了世界级的竞争能力。
这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三星为代表的韩国电子产业的崛起，三星电子在当时的副会长尹钟龙的带领下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陆续研发出半导体存储器和液晶显示面板等新世代关键电子部件，从而跨入半导体器件和平板显示器件制造领域，完成了最为关键的技术能力积累和跨越，奠定了三星电子在行业内全产业链布局的基石，在政府的扶持下通过近二十年惨烈的市场竞争，最终造就了三星巨无霸一般的存在，曾经横亘在韩国电子企业面前的日本对手，如索尼、松下、东芝、富士通、日立和NEC等，由于在经营与投资策略、技术路线、竞争手段等方面纷纷失误、失策和失当，一个个或偃旗息鼓或收缩退却，造成了如今日本电子企业在终端产品领域全面退守本土市场，甚至退出行业竞争的局面。韩国企业通过高水平的产业竞争，锻炼出极强的技术与制造能力，巨头企业自不必说，围绕这些巨头企业需求而诞生产业生态，催生并快速成长出一批中小规模的韩国企业，从材料到部件，再到制造设备领域，如今韩国企业都有非常不俗的实力。
东亚的电子信息产业在最近十年呈现了波澜壮阔的产业链生态变迁。日本企业虽说在终端消费产品环节分别被韩中企业从中高端领域击退，但凭借传统的工匠精神和长期精密制造与精益生产管理磨练出的精细化设计与生产能力，日本企业在产业上游的高纯材料、精密部件、制造设备以及多元应用等环节，持续保持超强的制造与研发实力，比如涉及半导体制造的绝大多数工艺环节所需的高纯电子材料、半导体及平板显示器件的关键制造设备、高精密被动电子元件等领域，比如硅片、光刻胶、蚀刻设备、OLED蒸镀机、偏光片、显示用光刻机、显示用离子注入机、显示用光掩模版、CMOS影像传感器、MLCC等等产品，日本企业都占据了超过五成的全球市场份额，个别领域甚至有持续扩大的趋势。
中国的电子信息产业在最近十年也强势崛起，逐步从产业底端终端产成品的加工组装环节，进化到了关键零部件制造和系统设计整合的中高端生态环节，不仅延续作为全球代工厂的传统角色，同时规模不断扩大和成熟的内需市场也在推动各产业持续向食物链顶端进化。特别是在传统家电、智能手机、新能源及网联汽车等产业领域，国内企业逐步取得市场与技术突破，刺激并带动了半导体、平板显示、动力电池等上游供应链环节快速发展和成熟，在这些领域都涌现了可以和世界顶尖对手一较长短的中国企业。特别是原有韩国企业强势存在的电子消费品领域，中国企业已经开始对三星为首的韩系品牌发起全力挑战，智能手机自不必说，华米OV等品牌构成的中国军团已抢下全球三分之一的市场份额，巅峰时全球销量直追5亿部的三星手机，去年却已降至三亿部上下，如今虽能盘踞王座，却对逐渐被蚕食的市场份额难以力挽狂澜。以TCL、海信为首中国电视品牌持续耕耘海外市场，近年在欧洲和北美市场正在不断接近韩国企业的市场占有率。在技术能力不断提升和国内外需求持续扩大的双重利好助推下，中国在一些关键零部件的制造环节也迎头赶上。中国企业在高密度PCB和FPC板、液晶显示面板、触控模组、MEMS电声器件、光学镜头模组、动力电池等领域已经实现对日韩企业的市场赶超，涌现了如深南电路、京东方、华星光电、欧菲光、舜宇光学、瑞声科技、歌尔声学、宁德时代、比亚迪等一批行业主导型企业，而在中国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在半导体封测、OLED显示面板制造、通用半导体设计与制造等核心部件环节，也逐渐勾画出未来中国企业的竞争态势。
三星电子作为韩国电子信息产业的绝对龙头，11月1日迎来成立五十周年的纪念日。但在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之前，三星电子刚刚发布的第三季度的财报，营业利润和净利润同比继续下滑，跌幅超过50%，而作为三星电子的核心业务的半导体业务，由于存储器市场复苏乏力，营业利润同比更是重挫超过七成。韩国的《朝鲜日报》近日报道，“为了与物美价廉、在海外市场售价多为100美元左右的中国产品竞争，三星电子选择了中国手机代工厂家为其中低端产品提供设计解决方案和生产制造，在生存这个优先命题上，维护三星制造至上的自尊心是奢侈的”。对于曾经长期位列行业第一的液晶面板业务，三星早在三年前已经看到中国竞争者史无前例的投资强度和技术追赶速度，决心启动显示业务的结构转型，除了保持和强化中小尺寸OLED面板业务的优势外，大尺寸面板将转向量子点OLED技术。10月10日韩国总统文在寅亲自参加了三星量子点OLED牙山面板工厂的开工仪式，李在镕在开工仪式上神色凝重，因为脚下的土地曾经也是象征三星辉煌霸业的液晶工厂。
除了三星外，同在存储器领域举足轻重的SK海力士，上一财季也经历严重的营业收入与利润同比大幅下滑，连续多个季度同比暴跌。与三星在显示面板引领显示行业的LG电子，其核心业务显示面板在Q3录得4370亿韩元的亏损，也是连续三个季度出现巨额亏损。这是八年来第一次第三季度亏损，通常这个季度都是行业旺季。LG显示器的CEO丁豪荣强调“公司正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危险”，并启动部门和人员裁撤行动。
不仅如此，三星电子以及其他韩国电子产业巨头在其全球领先的各个产业领域，正面临中国对手的全面挑战，同时韩国电子企业还面临日本政府在今年夏天发起的，因日韩政治角力引发的产业禁运，虽然目前禁令尚未造成实质影响，但如果日韩关系长期未见好转，禁令范围扩大并持续的话，就有可能对韩国企业造成伤筋动骨的影响。如果这些巨头受到严重影响，围绕这些庞然大物的产业生态就有可能遭受裂解和崩塌，依附于此的大批韩国中小企业将非常悲惨。
客观的讲，韩国电子企业的实力依然雄厚，但他们遇到了十几年前日本企业面临的同样挑战，就是当年韩国企业自身的崛起，特别是在终端产品和关键器件领域的崛起，将日本对手挤出了全球市场。但日本企业仍然固守着精密部件和尖端材料领域，无法撼动，而中国企业的快速成长和强力竞争，将韩国企业逼入了当年日本对手所面临的同样困境，甚至是前后同时面对强敌的夹心困境。此时，韩国电子产业的巨头们，究竟是勇敢直面新生对手的挑战，还是顺应产业规律向更细分领域退守，的确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图片来源 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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