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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有关书店的定位让人感动:书店就像城市的一对眉毛,眉毛看似不重要,但缺了它,总会觉得美中不足。这或许就是城市需要书店的朴素道理。文丨范庭略曾经在新闻里看到一位英国的作家在澳洲的海滩买了一家小书店,然后他向当地政府申请了酒牌,把这里变成了一个白天是书店、晚上是酒吧的聚会场所。这不是阿那亚那种适合拍片子的书店,而是非常热闹的老友聚集地。小书店的上一任主人开书店的目的,就是和那些喜欢触摸、感受以及闻到书籍的读书人常常见面,可以跟他们分享所喜欢的书籍内容,这看上去是每一位爱书人的梦想。我喜欢阅读,也喜欢饮酒,我一直想有一个书店,但是不希望为了经营而烦恼。于是我成了京东和亚马逊的超级客户,买了很多书,也喝了很多酒,但是已经很少去书店了。因为我觉得现在的书店已经成为了一些莽撞的年轻人和另外一些莽撞的年轻人约会的地方,而且若是需要买书的话,有些电商平台甚至已经可以做到当天就把书送到府上。的确,书店是一个非常适合约会的地方。我曾经在凌晨两点钟去当时还在营业的台北敦化南路的诚品书店,看到那些穿着热裤和马丁靴浓妆艳抹刚刚从夜店出来的女孩们,坐在书店的地板上,脸上带着微醺的红晕,捧着一本厚书沉迷阅读的样子,估计是准备散散酒气。按照宝岛流行的广告语来形容,应该说爱看书的女孩都不坏(原话应该是一个钢琴学校的广告,好像是“爱音乐的孩子都不坏”)。我也曾经去过凌晨两点的北京美术馆东街的三联书店,那是一次纪念《百年孤独》的阅读接力活动。正好从银泰的某个夜店出来,突然想起三联书店还有这场活动,于是叫了车赶了过去。书店开着门,安静的店里面有昏睡的人,想到那段时间除了麦当劳以外,好像只有二十四小时的书店才会收容无家可归的都市人。我走到书店的地下一层,活动还在进行,围观的人群早就散去,工作人员也开始犯困,毕竟一人读一章《百年孤独》,是一个可以延续二十四小时以上的活动。我报了名,很快就轮到了。我一口气读了两个章节,然后拿着书店给的纪念章,经过那些昏睡的人们,很开心地离开了书店。多年以后我开始做播客节目,曾经在某个夏天的晚上,坚持了两个月每晚都做一次长达一个小时左右的朗读直播。读了两本当时我正在看的书:一本是《罗曼诺夫四姐妹》,一本是《广场与高塔》。阅读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朗读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因为很多时候看书的思绪是可以跳跃的,但是朗读必须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来。最近想在播客平台重新开始直播朗读,找来朔老的新作《起初•纪年》,自己试了几次,觉得里面的各种生僻字实在读的很辛苦,而且读音听上去完全让听众想不到字面的意思,真是感慨朔老在书写这本一百多万字的小说时候所付出的大段光阴。作为一个资深的阅读者,生活在上海这座被很多年轻人视为小资圣地的城市里,总能够目睹各种书店的开张与倒闭。一不留神自己竟然成了书店“追悼会”的重度参与者,目睹了那么多好书店的倒闭,心情是非常复杂的。因为每当在社交媒体上面看到某个著名的书店就要倒闭的时候,基本上会出现两种人。一类是去捡漏的,大喊着哎呀好便宜啊赶紧去买啊!另一类是去做行为艺术的,大喊着诺大的上海已经让书店无处安放啦!我非常讨厌这两种人,因为就是这样的两种人太多了,才会导致一间书店在“亚马逊时代”郁郁而终。当然更讨厌的是被资本的胡萝卜喂了之后,便大手大脚装修书店的新贵们。当室内设计师开始在朋友圈炫耀他们的新作品的时候,我们总会想一个非常基本的问题,这样巨大的装修成本要卖掉多少本书才可以赚回来呢?设计师们开始狂欢,书店的设计越来越标新立异,民营书店就弥漫出来一股回光返照的兴奋。最后,在那些为了体现书店高大巍峨而搭建的巨大书架的顶部,放的全部都是假书,因为的确没有人会找个梯子爬上去拿最顶一层的书。想起人们常说的各种天花板,其实大部分读者到了腰部以上就已经不太惦记了。在一个书店里面出现书的模型总是一件令人不舒服的事情,华而不实的设计已经没有办法去体现书籍的伟大了,只能够寄希望于巍巍昆仑一样的书籍山谷,而现实中顶部的书籍是不会被顾客看到的,所以为了美观就选择假书或者模型,那种印着花体英文字的书壳显示出厚重与权威。这样的一面墙我也在福州路的一家威士忌店里看到过,一家卖酒的商店为了显示知识的伟大,最后也只能拿假书去蒙事儿。幸好大部分消费者对假书的出现表现得很宽容,但市场却是非常不给面子,那些从资本手里拿到投资的书店在疫情蔓延的三年之间关店的比比皆是,似乎市场对于拿图书装逼的实体店已经没有任何耐心了。谈到书店的“追悼会”,前两家上海地标性书店的最后一天,我都在现场。一家是绍兴路的汉源书屋,一家是图书馆的季风书店。也许还是因为商业地产发展的年头太短,所有的书店大都是租的场地,一旦业主在合约到期之后提出不再续约,成立若干年的书店几乎就会在一个月之内变得一点痕迹都找不到了,就好像今天人们无法在陕西南路地铁站里面找到季风书店的痕迹一样。比较难忘的是开在图书馆的季风书店,关店的时候适逢电路维修,人们居然举着蜡烛在昏暗的书店面朗诵诗歌,我总觉得那种气氛跟阅读没有什么太多的联系。后来季风书店关门了,我手里面的这张编号为981228000001的季风会员卡,就成了跟这家书店最难忘的记忆了。1998年12月28日,季风书店在上海开业了。在上周我参加了第三场书店“追悼会”,当时衡山和集书店宣布在下个月就要结业了。这是一家完全按照新派书店的风格运作的时髦书店,结果在活动开始的时候,店长居然宣布他们的书店不会关闭了,在区政府的关注之下,已经和业主达成了新的续签合同,衡山和集将会继续运营下去。因为意外的起死回生,让这场书店追悼会变得更具传奇色彩。衡山和集与目前上海其他的书店都不一样,作为一家著名服装集团旗下的书店,它更加符合服装产业的调性,有在上海几乎最丰富的外刊,也是很多国际奢侈品品牌青睐的文艺地标。除了爱马仕的公益活动,路易威登在中国推出城市指南简体中文版的时候,甚至曾把整个书店都包了下来做活动。衡山和集书店开业的时候,适逢全球奢侈品品牌在中国大陆的市场定位转型,它们要把当初最早的暴发户变成今天有眼光、有消费能力的中产阶级,所以书店这样一个文化属性的消费场景就成了当之无愧的首选。来店参加活动的嘉宾甚至可以组成一个中国文化名人录,各种年轻人喜欢的作家以及设计师几乎都曾在这里做过演讲。有的时候我感觉衡山和集书店更像是一个给闪闪发光的服装工业做文化加持的圣地,因为没有比这里每平米人民币两千元左右的软装更具有文化特点的空间了。或许一平米见方的书架上的图书零售价不会超过两千元,但是效果却要比那些每平米上万元人民币,由玻璃、木头、铜板或者亚克力组成的装饰材料更能体现文化的气息,因为人们或许还是会相信,写在书里面的文字才是不朽的。衡山和集书店要比今日上海滩最当红的茑屋书店都更具文化气质,因为它的属性兼具了时髦与文艺,显然要比茑屋书店那种为会员俱乐部做导购的气质更为优越。有的时候看到衡山和集书店,会让我想到在纽约第五大道的Rizzoli书店。今天纽约的Rizzoli书店已经搬到百老汇大街,这是一家拥有大理石地板和橡木护墙板以及枝形水晶吊灯的文艺书店。这里摆放着种类最齐全的服装品牌画册以及艺术家的作品画册,记得第一次在书店里看到全开本的电影《教父》画册的售价超过1000美元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教父的爱好者真的是那么痴迷。而衡山和集书店的灵魂人物令狐磊则是中国互联网世界里面的杂志第一人,在他的倡导下,书店销售的杂志种类繁多而且非常小众。众所周知,服装行业才是杂志的大金主,所以在全中国服饰行业最发达的上海如果没有一家跟时尚工业捆在一起的书店,是不是会觉得有所可惜呢?在今天互联网都已经进入了WEB3.0的时代,谈起线下书店的起起伏伏,似乎总有一种马车夫跟网约司机之间的相互较劲的感觉。究竟我们为什么还要去书店呢?无论是落后中国竞争对手而且即将退出的Kindle,还是朋友圈火热的微信读书app,或者是独立构建快递体系的京东或者是依旧在出版业屹立不倒的当当网,都给我们这些喜欢阅读的普通人提供了优质而快捷的服务。而传统书店除了情怀以外,他们在过去多年的服务依旧还是停留在把书店作为一个打卡景点的思路上去苦心经营。而且,这些书店都没有办法跟在每一座城市都存在的巨大的图书城相比较,各地的书城仰赖自己的黄金地段,早就盖起了高楼大厦,裙楼的书店不仅面目单一而且找书很困难,但是楼上的写字楼租金早就让每家书城衣食无忧了。而独立的民营书店前途又在哪里呢?依靠政府的补贴以及商场的补贴当然是最好的条件,但是当经济大环境萎靡不振,连商场最喜欢的餐饮机构都纷纷歇业了,曾经能带来客流的书店也会成为“弃子”。前段时间一家苏州的旧书店火了,这家在苏州开了近百年的书店只卖旧书,而且以线装书为主。书店的老板是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见过无数来来往往的爱书人。他对书店的定位令人为之感动,他说书店就像城市的一对眉毛,眉毛看似并不重要,但缺了它,总会觉得少了点什么。我想这就是城市真正需要书店的朴素道理吧。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