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2021大选系列之一：被低估的拉舍特
张冬方：默克尔留下的烙印如此之深，拉舍特的使命是接替默克尔，仅仅和邹德不一样还不够。
文 | FT中文网专栏作家 张冬方
编者按
四年一度的德国联邦议院选举将在今年9月进行。联盟党（Union）、社民党（SPD）和绿党（Grüne）都已推出各自的总理候选人。默克尔执政16年之后的德国，会是什么样的景象？为此FT中文网推出“德国2021大选”系列文章，本文为该系列文章中的第一篇。
你可能熟悉这样的桥段：大家在主角身上实在挑不出什么优点，或出于泛滥的好心，或出于有意的轻慢，在他身上糊了张“好人卡”。可他呢，一到关键时刻，却能杀伐决断、出其不意。
德国联盟党（Union，由基民盟和基社盟组成）2021总理候选人、基督教民主联盟党（CDU，以下称“基民盟”）新晋主席、德国人口大州北威州（NRW）州长拉舍特（Armin Laschet）就被发过这样的好人卡。这个来自亚琛（Aachen）的60岁小个子男人，胖脸上总是浮着笑容，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可是，他名字之前的那些头衔，都是他在关键时期，以杀伐决断、出其不意的方式得来的。
提到柔和的拉舍特和他刚刚斩获的总理候选人身份，不得不提硬汉邹德（Markus Söder）。过去的一年，疫情成为一场总理候选人测试。两人都来自联盟党，都是德国大联邦州的州长，都有望冲击总理候选人位置，所以，两人总是被比较。民意调查持续显示，姐妹党巴伐利亚基督教社会联盟党（CSU，以下简称“基社盟”）主席、巴伐利亚州州长邹德的“未来总理”之势几乎不可阻挡，他受欢迎的程度一度超过德国人民的妈咪默克尔（Angela Merkel）。
乱世出英雄。疫情中“民意热搜”上流水般来去过一些人，比如卫生部长，比如财政部长，而邹德是铁打的邹德，他在党内的支持率同样碾压拉舍特。可是邹德没有等到基民盟敲锣打鼓、八抬大轿迎接他去当总理候选人，只好主动表达想当总理候选人的意愿。这种毛遂自荐的效果，比起千呼万唤始出来，逊色太多。
但是，基民盟毕竟是姐妹党中的那个大姐，小妹基社盟你坐镇巴伐利亚州就行了。一般来说，坐上大党基民盟主席的位置，可以顺理成章成为联盟党总理候选人。不过历史上也有过两次非常规操作，也就是更受欢迎、更有望在选举中争取更多议席的基社盟主席成为联盟党总理候选人，不过两次选举都以失败而告终。而这次，好大叔拉舍特，不顾所谓的民意，也不顾党内的质疑，毫不谦让地争取到了候选人的位置。从联邦层面和地方层面的历史选举成绩，以及执政时长的角度来看，联盟党是德国最成功的老牌党。当上联盟党总理候选人，离总理之位往往一步之遥。
因为对拉舍特的低估，邹德的梦想碎了一地，可惜了。鉴于德国大选历来不会有天降大瓜的惊喜，假如这个身高一米九四、个性XL号的邹德能冲在最前线，写他，比写拉舍特，会显得更活泼些。
今日份主角只能是拉舍特，拉舍特不是第一天被低估。反对者评价他好比橡胶，任人怎么踹他、淬他，他岿然不动。批评者认为这是软弱和无领导风范，支持者则说这是毅力和忍耐力。即使是喜爱他的人也会认为，他不是那个冲击权力最顶端的人，他太友好，太乖。拉舍特对“太乖”这个形容词报以友好一笑。其实，别人以为他做不到的，他都做到了。
2017年，几乎到了最后阶段，很少有人预料，拉舍特能击败来自社民党（SPD）的对手。可是他做到了，成功登上人口大州北威州州长的位置，以至于他有了今天的底气：我要是坐在大州州长的位置上，也能拿下联邦总理。
就在2018年默克尔宣布不再连任基民盟党主席，不再参与2021大选时，基民盟陷入了接班人危机。党主席继任者为有“小默克尔”之称的克兰普-卡伦鲍尔(Annegret Kramp-Karrenbauer)，也被称作AKK（姓名首字母缩写），听起来像款武器名字，一定是个厉害角色吧。可在默克尔的光芒下，她无法满足大家的预期。2021年初，拉舍特接棒AKK。
拉舍特在争取党主席之位的一次演讲中，曾讲过一个关于信赖的动人故事。他提到自己的矿工父亲，说父亲相信，在昏暗的地下矿井里，别人来自哪个国家，什么背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信任。最后，拉舍特说，“我不是会演出好戏的一个人，但是，我是那个可以让你信赖的拉舍特。”
信赖感、协商品质和团结他人的能力，恰恰是基民盟主席团支持者们给出的支持他的原因。而这些品质恰恰是自我很大的邹德所没有的。
去年三月底，邹德在巴伐利亚独自出台禁足令时，拉舍特公开批评此举之余，拿出自己的方案，并在默克尔和众联邦州长开会之前，说服了大部分州长支持自己的方案，并以做出妥协的方式和众人达成了一致。这就是他的行事方式。
可是，拉舍特的使命是接替默克尔，仅仅和邹德不一样还不够。默克尔留下的烙印如此之深，非常年轻的一代几乎以为，“默克尔”的字面意思就是“总理”。再者，联盟党执政这么多年，拉舍特凭什么还能给点新鲜感？
和默克尔比，拉舍特最大的特点是，男的。相反，拉舍特和默克尔有点像。他们同属执政党联盟党中的基民盟，行事处世同样不咋呼，同样被低估。当初默克尔被当作是出身于东德，不过是当时总理科尔（Kohl）身边的“小女孩”。所以，默克尔之后的拉舍特并不代表新锐力量。相反，他有点保守，带一点钝感力。
去年三月中旬，德国疫情爆发，默克尔和众联邦州长商议关禁一切可能关禁的抗疫措施时，拉舍特如此警醒众头头脑脑们：我们又不是一个关闭教堂和禁止祷告的政权。这句话在疫情过去一年多的今天听来，语出惊人。网民在网上掐成一片。A怨：“凭什么关闭教堂，却不关闭建材市场！”B怼：“你家下水道堵了，你是去建材市场买疏通工具呢，还是向上帝祷告，快快通吧？”
尤其在疫情初期，拉舍特百思不得其解，民众为何如此迅速地放弃自己的自由，渴望更严格的封禁措施，邹德却洞察到民意，成了最受欢迎的那一位。拉舍特在北威州的抗疫措施给他带来了“解封狂热爱好者”、“开禁先生”的外号。原本十拿九稳为总理候选人的拉舍特，一路跌跌撞撞成了危机公关人。明知自己上电视就掉粉，他却频频上电视谈话节目。
当然，当用“保守”来形容政治人物或者派别时，要小心了，右翼也往往形容自己保守。因为默克尔2015年打开国门、迎接难民，中间偏右的基民盟被批评已偏左太远。邹德是使用“难民旅游”右倾措辞的那位，而拉舍特则始终站队默克尔的难民政策。拉舍特强调融合、多边，和右翼划清界限，亲欧盟，认为德国应该是欧洲的德国，德法应当发挥欧洲的龙头作用，他也反复在提“现代化德国”、“去官僚化”，等等。拉舍特站在基民盟偏自由派的那一面，和默克尔一样。
可是，拉舍特身后的基民盟在过去的约十年里，一路掉粉，遭两面夹击：右翼民粹党德国另类选择党（AfD）从右边挑战它，而环保党绿党也吸引走了它的一部分中间自由派选民。而在过去的一年里，抗疫不利的骂名、口罩收回扣丑闻、两个联邦州州议会选举中的历史性挫败，无不显出联盟党的一地鸡毛。联盟党的颓势和没有新意，让绿党越发显得锐意和新意。调查机构Insa前几日进行的大选民意调查显示，绿党和联盟党的支持率已经旗鼓相当。今年，联盟党一路狂跌，相反，绿党则节节飙升。
那么，有着橡胶体质、团结能力的拉舍特，能否驱散党内的质疑？他能否用那个关于信赖的故事，打动经历着疫情、目睹过特朗普的选民？他能否贡献一个完整版的被低估者的励志好故事？充满悬念。
拉舍特去年在《明镜》（Der Spiegel）记者的访谈中提到，曾经总理在位16年的科尔（Helmut Kohl）在最初“被低估”、“被讥笑”，但他后来“成了伟大的总理”。也许，拉舍特在科尔身上看到了被低估者故事中最好的结尾。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责任编辑：闫曼 man.yan@ftchinese.com
图片来源 Getty Images
商业财经 国际视角
关注FT中文网视频号
往期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