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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故事集《故乡的风景● 台门阅微记》

图文—刘洵 生活与艺术 上篇 2022-12-25

                       —若耶溪28号






正文:


邹家台门,位于绍兴越城区塔山街若耶溪28号。是绍兴典型的花园式古台门建筑,修建于清代。


邹家台门坐南朝北,格局为三进式院落。学者查志明曾经在《邹家台门纪事》一文中记载:“邹家台门原为绍兴掠斜溪(民国后改称若耶溪)余氏私家花园,光绪三十年(1904年)由我曾外祖父邹洛舫买下。曾外祖父生于咸丰五年(1855年),生前在湖北、四川等地做师爷。”



身临其境,仅通过文字、影像,对百年前的世家生活,往往趋于概念性的理解而不能具体,个人切实的感受更无从谈起,就算是阅读《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那样优秀的文字。


再读十遍红楼梦,也不能替代这亲历的经验呵……我庆幸绍兴还有这样的遗存,游历今日的苏州园林和蔡元培、鲁迅故居,只能得出国人没有遗址的概念。倒是有了这珍贵的遗址经历后,再去那些地方,多少有些想象的凭借了。


【故园阅微记】–1  绍兴邹家台门,2017


【会稽尘梦】  绍兴徐锡麟故居,2017


我在镜头间留恋的光景,一客官及下属的出现黑屏了这冬日的遐思……这与其说经受了一次身心疲惫的斡旋,勿宁说是一次人性的明与暗之极限历验。回想起来,我当时定然是一副旁若无人的做派,操作、指挥,满地的器材,同在一个屋檐下,于“儒宦”的意识这是忌讳的,除非是更高的官衔,于是我听到坚定、震慑,也有些不耐烦的人的声音:


“你们是哪里来的?……赶紧收拾走吧!”在质询和逐客令之间其实并没有停顿,显见得质询乃是句式的需要无需结果。音量是极轻微的,但我吓出冷汗来。赶紧回头在逆光下寻找,身体壮实的朴素的中年汉子,深肤色,服饰整洁。“啊,你好,你好,我们是四川过来的,真没想到绍兴还有这么完好的古老建筑!”我边示友好边思考刚才听见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走吧,走吧,赶紧收拾走吧”!

音量还是很轻,甚至没见对方张嘴。慌乱中我竟联想到武林高手隔空传音的“腹语术”来。


我们看见报上的介绍,专程赶过来拍点照片。

“拿来!” 我第一次看见对方口轮匝肌的运动,“你们找过谁申请?手续在哪里”?


这问题真的理直气壮,我被彻底击溃,心情沮丧到极点,确实确实,我们确乎是没有履行过任何手续,现在真的是身在屋檐下:我们……是想做一本跟鲁迅有关的书,想拍一点他那个时代的老房子……“你们这是造假!”一个尖利的声音从更远些的地方传来,这是一个很俊朗的年轻人,白边眼镜。“那为什么不到鲁迅故居,显然是在撒谎!”我像是被揭穿险恶目的家伙,话语表达能力严重塞滞。


“我……跟房主人事先说过的”。诺诺说这话像是被缚者象征性的挣扎。然而我却很舍不得离开这院子,因为现在正好是适合拍摄的阴云天,所有时间的痕迹,都在柔和的光线沁润下透明的呈现出来。


况且这老宅院竟还有人租住,而不是被土豪显贵买下,也没有被灭绝性的保护……思绪在一瞬间又活跃了:这并不是官家衙门吧,这不是私人房产吗?昨晚我们叩门,是租住户小两口约我们今天白天过来,跟房主人也讲好的嘛……刚才像是中了咒语般进入被动的逻辑思维,“腹语”咒一旦解除,我判若两人的明晰起来。“他拍照跟你说过了吗”?房东是一位瘦削的中年妇人,出现在周围可能有一阵了。这妇人微微点头表示我的话确实。客官的面部表情大有转变,严肃而循循善诱的:你想过没有呢,对他完全不知底细,就让他在这里随便拍?“呵,我们是非商业的行为,你看这是我的个人简历。”


这样奇异的三角关系,我还是第一次经历。我只能对着汉子解释,不能把砝码压在摇摇欲坠的房东身上。汉子意志坚定,目光没有离开妇人的脸,我递过去的画册在僵持的气氛里拐了一道弧形后回到我的挎包里。

【民国往事】.1  玉兰苑,复制,2017


【民国往事】.2  玉兰苑,复制,2017



“这台门是我们绍兴的文化遗产,你不怕他拍出去乱用吗”?

摊牌,且是这样的高度,我深信房东再无可能为我这个过客担保,出局是肯定的了。


“他们昨天来约过,我也答应了”。

我有点不敢相信看见的、听见的……房东缓慢的、微弱的声音听上去很真实,这微弱倒不像是“腹语”般有深厚的力道在。承诺与守信,在中华文明的语境里有显耀的的位置,但它作为一个动词存在于现实里,似乎只有在遥远的先秦时期。


舍姓客官也是爽快之人,干脆、利索的转过身离开了我们。我虽是感动,却也并不滞留于矫情,抓紧时间工作。适才大声说话的年轻人闲适的渡到我的左近,手蹭在朽坏的木栏上:“院子破的也太厉害啦,就这你们也拍?……刚才都是因为工作,别介意呵。”这声音又是很轻微的像“腹语”,在极缓的频率里,竟能含有随意而亲近的意味。我把眼睛移开取景器,直起腰来,这个时候我的面目看上去定是狰狞的,长时间眯缝一只眼,眼角拖出更长更深的皱纹。听了这圆滑,我内心很厌恶:“可怜!”你说什么?“我说,你—可—怜”!年轻人白皙的脸色变得苍白了,但还是拿眼睛斜睨远处的领导,做出顾盼园里的景致的模样。

我……哪里有勇气不计后果的“一吐为快”呢,除非不想拍照片了。当臆想出掷地有声的谴责情景,周身都舒畅了些。


年轻人得到我“呵……不介意,不介意”的承诺,悠悠地渡出了院子。先生100年前给我们留下的镜子,镜子里的我名叫阿Q,我们嘲笑这个名字,又言行一致的签下这个名……策略、善巧、后退一步自然宽,我们的文化遗训不断诠释这个名字的价值。



房东许多次出现在巷道口默默望我们。有一次走近些说:你……拍这些东西不会影响到我们吧?听她这样问,我愣了好半晌……这一刻说什么呢?对这样的人,即便是出于所谓崇高的拍摄目的,来半点搪塞或者策略,都会是愧疚终生的。


“大姐,你看我像坏人吗……”

我只能重复这一句,其实我看上去确乎就是某种琢磨不定的危险分子。她听了这话也就离开了,像是按程序做完了该做的,多余的念头则是没有精力去想的。 在鲁迅故乡的老旧宅院内,如此不设防的柔软灵性还稀罕的存在,是弥足珍贵了。它不啻为乡土中国渐行渐远的缩影,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心有一半是沁润于这柔软与伤乱的湿雾中。


【江南旧事 】  绍兴华舍老街行二桥,2017


【后花园记】  玉兰苑,2017


临别,我说如果这本书能够顺利的出来,我想托人给您送来,请问你贵姓,她说姓寿,很期待的样子。


我恍然想起资料介绍:“邹姓长辈陆续谢世……老屋只剩下一寿姓族人在留守看管”。 

                                  

                              —刘洵,2017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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