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喜良：人生一半是为自己活着，另一半是为别人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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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喜良，1957年生于辽宁，幼时迁居吉林辽源，1978年就读吉林艺术学院学习中国画。1981年选送中央美术学院研修,师从贺友直先生专功连环画艺术。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深圳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画艺委会主任，深圳大学艺术设计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俄罗斯列宾美术学院荣誉教授，深圳民进画院院长，广东省开明画院副院长，深圳市第五届人大代表。作品曾入选第六届、七届、十届、十一届、十二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中国画《热土》等作品由中国美术馆收藏，出版连环画作品五十余部，曾在法国、英国、俄罗斯等国举办展览。
牧归图 97x180cm 纸本水墨 2013
去年秋天，我从日本南部考察中日海上交流古代遗迹回来，到深圳大学的三号艺栈老潘工作室喝茶，看着一脸疲惫的我，他突然指着我的脚说，二平，你这脚不对。我盘起脚看看，没毛病呀。老潘像赵本山忽悠范伟一样坚定地说，脚上血管有问题，好像有点曲张。我搬起脚再细看看，是有点血脉偾张的态势。想想，前几天在冲绳、九州一刻不停地狂走了八天，就是驴脚马脚也会吃不消，这脚是有点肿了。
假日大梅沙 210x130cm 纸本水墨 2007
老潘的眼睛非常毒，总是圆瞪着，看谁都是骨格加肌肉，看谁都是光影和明暗，看谁都是线条与结构……这俩大眼根本不像中国人，也不随蒙古种，完全是波斯制造，又大又圆，我说老潘祖上一定是西域那边来的，在长安贩运丝绸茶碗什么的，或定居大唐，或留情中土，再后，随着辽金的骑兵来到辽宁，如此，让老潘的先人有了波斯猫般好看的眼睛，这样一路传了下来。
假日 200x130cm 纸本水墨 2007
老潘的眼睛像他母亲，是关东的根脉，几年前，老潘母娘还能走动时，他曾把老人家接来深圳。朋友们给老太太接风，老太太坐着吃一会，就站起来，说腰有病不能久坐，站在那里看晚辈们说笑。散席的时候，老人家说了一句话：“谢谢，你们这么一大桌子人，请我一个老太太吃饭。”后面的一句话，我至今记得，老人似乎自言自语地说“……我还是一个没有老保的人”。没有社会保险的人，在老人家那里被看作是自己的社会身份。这个身份在老人家看来，不高，甚或，不能算作平民百姓，是不该受重视的人。但在老潘那里，老娘就是娘，是亲情中最高的级别，放在最高的位置。后来，他母亲回东北了，不能走动了，老潘就寒暑假都往东北路，回去看望母亲。我不记得老潘画没画过母亲，但我想，老潘心里，母亲一定是大眼睛，慈爱地看着儿孙们的形象。我们东北人，交人有一条标准，不孝的人，不敬老娘的人，不可交，没味。大家都陪潘家老人家吃饭，其实，是品味孝的甘味。
西林谷9 55x45cm 纸本水墨
马年春节，我回长春陪老爷子，老潘说回辽源要给老娘过生日。我们在深圳约好了正月初五到辽源一起给她老娘过生日。初四那天，我打电话给老潘，他不让我过辽源了。说他下乡到西丰去了。五岁以前，老潘一直在辽宁西丰生活，他说回去看看大舅。转眼就是三月了，老潘和邹明举办了新疆考察归来的画展。那天晚上一起在梅林喝酒，老潘喝多了。这一次，喻红没拦他。喻红悄悄地说，春节从东北回深圳后，老潘一口酒都没喝。原来，老潘母亲二月二十四，老病复发，走了。这我才明白，原本老潘是想我们春节里到辽源给老人热闹热闹，不想老人突然病重，所以，找个理由就不让我去辽源了。唉。
西林谷3 55x45cm 纸本水墨
再说回老潘的画，他笔下的新疆人物、西藏牦牛、关东的鞍马人物画，还有那些水墨小品，都有那么一股子奇绝的韵味，有一点点漫笔式的夸张，有一点视觉形象之外主观提取的抽象与表现，有一点陌生的亲切……老潘画人物是经过童子功的锤炼。早年在吉林时，青年老潘以连环画闻名江湖，“小人书”出了五十余本。而今在全国画展上，他仍以人物画为主打作品。前几年的十一届全国美展上，老潘创纪录的一人“连中三元”——国画、壁画、连环画三件作品同时进入大展。纪念深圳改革开放三十周年那年，他的巨幅人物作品《热土》、《春潮》成为专题展上最抢眼的作品，后来《热土》被中国美术馆作为“年代作品”永久收藏。
西林谷2 55x45cm 纸本水墨
老潘的研究学生们都惊讶潘教授搞大型人物画创作从来不打草稿，他们不知道画上的各色人物都藏在老潘酒后常拍打的肚皮里。人物的传神功夫仅靠童子功是不够的，老潘还有高人点化的背景。改革开放初期，大家都忙着挣钱时，老潘却追随刚从“文革”苦难中解脱出来的中国线描连环画大师贺友直先生学艺。看过“小人书”的一代，无人不知贺友直的作品《山乡巨变》，这部连环画被誉为中国连环画史上的里程碑式的杰作，在1963年文化部与中国美术家协会举办的全国第一届连环画评奖会上获得一等奖。老潘作为大师后期的入室弟子，有幸看到了大师再度演示他炉火纯青地线描画艺，更幸运的是他不仅跟随大师学艺，还能聆听大师做人的教诲，感悟大师的做人风范。
大理晚茶 50x50cm 纸本水墨 2015
其实，绘画这东西到一定程度上，已经没什么可比的了，画作都是大同小异，画家也是彼此彼此，最后，能被世人认可（不单单是市场认可），就看谁的作品有气度，谁的人生更从容，而“气度”与“从容”这种东西，青年艺术家身上根本没有，悟性好的，机缘巧的，或可从前辈身上学得些许，老潘算是有幸，曾跟随过大师，领悟过大师的气度和从容。
山村猎犬 50x50cm 纸本水墨 2015
那天，在三号艺栈，一壶接一壶地喝着普洱，我们又聊起贺友直先生。我说老潘，你要再去看看你老师，老潘说老师就在“身边”，转身从工作室书柜里拿出一封贺友直先生多年以前写给他的信。而今，这发黄的信札，已是名人手札，准文物了。但对老潘来讲更为珍贵的是贺友直先生在信中的教诲：
小潘：
一别多年，开始还听到一些有关你的消息，后来就隔绝了。
对你的遭遇，凡谈的人都是同情的。人生的道路本来就是坎坷不平的；有些事，是祸是福也并非绝对。我总以为前途全在自己的手里，条件靠自己去创造，事在人为，画出好作品来，才是最靠得住的。
你在六届美展上的作品，我觉得比以前有很大的提高。我以为，在艺术上要能走出一条路出来，题材（单幅画也是如此）很重要。因为，选什么，是自己性格、兴趣的反映，画自己感兴趣、符合性格的题材，更能充分的表现出个人的特点。同时，为了扩大自己的艺术影响，作品的群众性也必须重视的。我认为，朝这条路走去，总会出成绩的。
我来校已六个年头了，这一年里在武汉负责一个进修班。今年虚岁已六十五了，渐感精力不支，流浪在外也非长久之计。如果在上海能稍许解除一点住房困难，就辞去这里的聘用回上海画画去。这六年来没有画出一个象样的东西，这方面是个很大的损失。
托人捎来的人参收到，谢谢。要你破费甚感不安。
来京时请到我处叙叙。我仍住六号楼（开学后我仍去武汉，暑假时可能在校）。
祝 好
贺友直
一九八六年一月二日
老潘来深圳后，记着“前途全在自己的手里”，也记着“来京时请到我处叙叙”。后来，他逢年过节，会给老师寄去些营养滋补品，并去上海拜访过大师。再后来，老师常去宁波，这些年，一直没得合适机会去前看望。我对老潘说，不能“徒欲孝而师不在”，这话老潘很在意，他说今年一定要专程去宁波或上海看望老师，不然，后悔都来不及了，毕竟先生已过九十岁了。
猎归图 97x60cm 纸本水墨 2013
在三号艺栈喝茶之余，常常会转到老潘画室，看看他又弄些什么“国画人物”。老潘画大画时，通常不当着人面前画，总是闭门创作。比如，他新疆的那一组气势逼人的大画，还没等我“指点”呢，《帕米尔高原组图》已然画展了。老潘的技法想法于此突然一变，原本是用线造型的高手，转眼成了用墨造型的大家，看似随随便便的两片墨迹，竟能抹出骆驼的毛绒绒的大眼睛，且脉脉含情，形中有意，虚中藏实，画境自然也高拔了许多。但要是画些送人的小品时，则喜欢和人边聊边画。他提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毛笔，先是一顿勾，而后一气抹，再后，随手点上一点，于是，就弄出个《竹林七贤》。
赶巴扎的老汉 180x180cm 纸本水墨 2013
老潘爱交友，左右常有文高学深，俊逸不羁的几个兄弟，大家以一哥二哥三哥称之，尚未及七贤，但喝茶、吹牛、饮酒、宿醉……各中放浪也是校园之外的别样景色，所以，他常爱画“七贤”、“高士”这一题材，且一挥而就，洒脱人物，活灵活现。
冬雪二 180x180cm 纸本水墨 2013
《竹林七贤》是我念中文系的课件之一，看到这些熟识的人物，少不了指手画脚与老潘理论一番。三国之魏的正始年间，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及阮咸，这七人常聚山阳（今河南辉县、修武一带）竹林之间，诗酒天下，世谓“竹林七贤”。我与老潘指手划脚的议论，又归到七贤的形态上。
铁骑图 50x40cm 纸本水墨 2011
1961年南京西善桥南朝墓中发现的“竹林七贤图”画像砖，大为不同。那画像砖上的人物，皆独自枯坐，王戎手执如意、山涛独饮、阮籍啸歌、嵇康弄琴、向秀静思、刘伶恋杯、阮籍拨阮。人物之间以垂柳、乔松、梧桐、银杏及不知名的树木相隔，各占一席之地。这是目前能见到的最早的七贤画，是为七贤之范。
荒原孤骥图 50x40cm 纸本水墨 2014
古画上人物表彰若神，贤名如圣，有名教之风。但老潘的七贤，师古不泥，七贤走下神坛，或捉对手谈，或对面畅饮的几个人物组合。我以为，古画中七贤皆是光脚的，老潘这里有的竟穿上了鞋子，似丢了高士的不羁之气。七贤皆仙道之徒，不该有挂佛珠之人。可老潘以为，七贤高逸，人生各自不同，比如山涛后来为官，穿鞋也是自然。亦道亦信，或可不泥，其实，这也是老潘交友的一种景象，有光脚的，也有穿鞋的，高士散仙是可狐朋，流氓权贵亦狗友，自是一种人生景象——说话之间，“竹林七贤”图成，转眼被国龙先生掠走。
腊月 50x40cm 纸本水墨 2011
老潘从新疆高原上下来，写文章说；“人生一半是活着，另一半是挑战”。他弄这句话出来是因为他挺个大肚子，上了穆士塔格冰川，还有高原徒步十公里，结果就不用说了。其实，他多数时间只是在“挑战”的意义上成功了，比如，他喝酒三旬过后，就开始挑战自己也挑战别人，于是，渐渐就高了直到喻红喝道：潘喜良，你，喝茶。比如，每年体检时，他也要挑战自己，听医生的话，说不再喝酒了，一口也不喝。这种挑战，通常这种挑战会成功那么一两个星期，而后，就不再提这一挑战了，该吃吃该喝喝。
荒原猎手 50x40cm 纸本水墨 2011
其实，老潘的文章还应有一句话，他没有说，“人生一半是为自己活着，另一半是为别人活着”。所谓人生，就是与人打交道，人生不外与三种人打交道：在家是亲人，入校是师长，在外是朋友。人来到这个世界上，能与人相处好了，这一世就没白来，画，是身外之物。
转眼，天色渐晚，一众兄弟，出步三号艺栈，穿过西门，直奔红嫂的东北馆呼啸而去……
2014年春
双羊图 138x69cm 纸本水墨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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