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天，市集的同事们都爱去天福园。因为在这个北京难得的重视生物多样性的农场里，我们能够和动物、植物一起迎接、感受、分享春天。
4月的一天，到达位于房山良乡的天福园时，已经是晚上7点。虽然没有灯光，四周并没有漆黑一片。月光洒下来，照在农场的土地上，发出银白色的光芒。远远地望向蟠桃林，树下散布着星星点点的白光，走进一看，原来是在休息的鸭子！一个个吃的圆滚滚。鸡则赶在天黑之前，飞上树梢，找了个安全的角落休息。原来，在自然环境中，鸡会飞上树过夜，产蛋也会选一个很隐蔽的高处，为的是保护好自己的幼雏。
月光下的鸭子
飞上树梢过夜的鸡禽
农庄的主人张志敏在天福园生活了近20年，在日复一日的耕种劳动中，体会人与自然的关系。北小集在农庄住了几天，和张老师一边劳动一边聊天，收获了很多。每天太阳刚升起，鸡鸭鹅这些家禽和天空中的鸟儿们也睡醒开始活动了。张老师听到鸡打鸣就会起来，然后给他们喂水和食物。张志敏：其实他们都不需要我喂，生活在大自然里，自然会养育他们。比方说天空中飞翔的鸟，我们人类没有养育它们，它们也生活的很好，所以我们跟鸟类看上去好像没什么感情。养育家禽，我们会给它们一点食物，但这并不是我们在养它，而是人在和自然合作，通过喂食来跟鸡鸭鹅建立感情。它们每天看着我拎着小桶过去，就会往我身边来，即便是里面没有食物，这是因为，它们跟我有了感情。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人与动物之间的感情，人与植物的感情，也都是在生活，工作中通过劳动合作建立的。”北小集：其实动物比人的生存能力更强。他们在大自然里面饿不着，遍地都是食物。我们能喂养这些家禽，是因为我们的祖先驯化了它们，它们也允许人类管理它们的生命。
生活在天福园里的牛
张志敏：在中华农耕文明里，有家禽和家畜的称谓的区别，体现了我们“天人合一”的精神。家禽其实是让我们人类学会管理生命的助手。它们也在帮助我们。如果我们想吃到肉，我们应该知道肉是怎么来的，我们应该怎么去管理大自然的生命。但如果人类想吃很多肉，就养很多家禽，结果这块地连草都长不了了，那我们就没有妥当地管理好生命。天福园这么大的面积，我就只在厨房和工作这块地方喂养鸡鸭鹅，数量不多，它们生活的很自由、快乐，我们也不用花很多精力去喂养它们。虽然这点鸡鸭没法满足消费者的需要，但人的欲望本身就不可能完全得到满足。我在天福园里生活，每天看日出，每天重复这样的生活，在自然中感受生命之间的关系。但是绝大多数现代人的生活，每天出门就上班工作，晚上回来就睡觉，没有机会在大自然里生活，生活得不接地气，没法通过自然学习到生活的智慧。其实太阳出来后，每分每秒都在滋养着人、植物、动物，甚至还有大地中的微生物，土地的生命和日月星辰都是紧紧相连的。这才是真实的生活，过去我住在城里，完全感受不到。我在耕农田的时候，农田也在耕我的心田。
去年四月的天福园，农场里野花野草遍地丛生，小昆虫也是四处可见，大自然的“信使”蜜蜂在花丛中采蜜授粉。食通社 张小树 |摄
北小集：那您是什么时候发现城市生活脱离了自然，不接地气呢？张志敏：20年前，我在城里做对外贸易进出口：看上去是高大上的生活，在5A级的办公条件里工作。但实际上，周围的很多东西都是没有生命力的，即便它们看上去是干净的，甚至健康的。北小集：是啊，城市生活让我们脱离了自然，无法经历，看不到、听不到，感受不到自然，所以没办法领悟到生活和自然真实的样子。我们现在所接触到的健康教育，大多来自营销广告。这些营销只希望我们买产品、买课程，而不是去感受、理解、学习真正的健康到底是什么。您觉得健康到底是什么呢？张志敏：联合国给健康下了个定义：身体的健康，精神的健康，社会交往能力的健康。如果我们每天都是低头在虚拟的世界和人沟通工作，而面对面和人沟通却出现了问题，我们可能就需要反省了。人与人之间需要沟通，沟通的方式方法和内容也有健康和不健康的区别。比如有些人能通过手机微信和人沟通，见面聊天却会紧张，不自然。人沟通的本能，是否是以健康的状态呈现出来，人与人之间是否诚信，我们当下面对 ”诚信危机“，可能是人与人之间交往的方式和内容不健康，从心理上发生了不健康。北小集：确实。高大上的白领工作，很多时候只需要面对电脑，虽然本质上还是在跟其他人交流，但是媒介的变化，会影响我们的表达。
张志敏：我们被某种不自然的动作格式化的时候，看上去很专业，但实际上不是一个自由的人。我们的生活会有这些变化，很多时候都是受资本的压迫。比如说，当代人的工作确实很难离开电脑，但我们不一定都要在固定的时间，去自己的格子间里打电脑。我们也可以在一个相对自然的环境下工作，比如在一棵树下工作，到了时间可能需要放下工作去做饭，或者我的鸡需要照顾了，就去照顾一下鸡，把生活和工作融合在一起，这样的生活会很丰富，不用每天都拼命只做一件工作。
在大自然里管理生命，时时刻刻都有事情可做，比如树落叶了，我们把它收集起来，树叶也是生命物质，我们就得想如何管理利用这些树叶。人类很多科技发展，应该和自然有机地结合到一起，这样人们的生活可能会更幸福。但现在科技发展的方向是规范化，规模化，因为这便于资本的积累，而不是为了真正提升人类生活品质。我们应该更多的从生命的角度去思考生活。
去年十月，张志敏受邀到北京中医药大学良乡校区为200多名学生上了一堂选修课。新京报记者 田杰雄 摄
北小集：其实我们的文化传承中有很多强调“天人合一”的内容。
张志敏：是的。比如在《红楼梦》里，大观园里也有田庄。田庄从古至今一直是人们追求的美好幸福的生活方式。在健康的环境里吃健康的食物，我们保有青山绿水，通过劳动工作，养活自己，不破坏大自然，人与自然和谐共处，才会有食物安全和生态安全，人们才能生活得健康快乐，人与人之间的诚信，婚姻的状态，都会恢复到一种平衡的状态。我一直觉得中华农耕文明，是修复当今人类诸多危机的良方。在农田里生活，真实的劳动，每时每刻受到自然的养育，自然会给你最真实的反馈，没有欺诈，自然有原则和规则，人类的社会才有原则，有规则，这是人生活的一部分。
北小集：那人类和食物的关系呢？
张志敏：我们的祖先神农“教民耕种”和“食百草”，这个行为所表达的三个内容：要教民，理解人和自然的关系；要和大自然保持和谐的关系，用健康的方式得到健康的食物；人需要认识自然和身体的关系。在这之上，去管理生命。但今天我们往往忘记了神农做这些事情的逻辑，而只看到了结果：农业和医学。所以千万不要忘了“天人合一“的古训。在我看来，中华农耕最核心的理念，就是”管理生命，与自然合作，自律的生活”。
去年夏天，张老师和到来农场劳动帮忙的年轻人分享，中华农耕文明在漫长历史中形成了具有普世性和永久性的生命哲学，涵盖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教我们学会和大自然合作，向自然学习。
北小集：那我们怎么才能做到呢？
张志敏：我们的生活被资本切片，切碎了。我们想要得到健康，幸福，快乐的生活，就要去自然里感受这些真实的生活状态。这些年提出的生态文明建设，非常重要，这关乎到每个人的生活，这是是非常英明的策略方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但我们所有的活动都是在掠夺自然。现在我们面临着自然危机，可以看做是自然的惩罚。我们应该醒悟，一方人养一方水土，把更多注意力放在：我们应该如何生活，什么才是真正的生活，怎么生活才不辜负生命，我们的生命。
北小集：天福园有150亩，但只有您和两位本村的老太太干活。您是怎么运筹规划、安排劳动和生活的呢？
张志敏：我们需要尊重自然，与自然合作，自律的生活。既然农业也是生活，就不能简化成社会的生产部门。生活的智慧是门艺术，对生活需要运筹，农耕生活更是需要运筹。
就像晒草帘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趁这阳光充足，晒几天，把草帘子晒干，卷好，捆好，码放在路边，碰巧那天遇上备货，就没有时间把草帘子收进棚内，第二天要进城送货，晚上下起了雨，草帘子淋湿了，又得重新晒干。多晒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晒干了，赶紧收起来！
虽然草帘子很重，我们四个人都抬不起来，但是我们有推车，掌握了灵活的劳动方式，做这件事会很轻松，我们四个人一起配合完成这项工作，相互之间的感情链接，也更亲密了许多。
现在，我每天起床之后，就写点东西，天快亮了，我就开始洗奶瓶，现在天气比较冷，就先把水烧上，利用等水开的十几分钟，我就去喂鸡喂鸭。跑回来这水也热了，就开始洗瓶子。在烧水之前，还可以煮上一锅粥。这样我回来之后，早餐也就有了。我们把生活都安排好，就有效率了。人的勤劳本性也在生活中培养出来，活动运动会给人带来快乐。如果生命被切碎之后，做事情会变得被动，为了完成工作，为了保持干净而打扫卫生。人可以干的活除了本职工作，也就拖地之类的家务，于是就要靠娱乐来填塞。上学学数学，其实是个思维方式的训练，但我们现在只注重分数这个结果，于是学习的目的发生了改变。我们需要知道教育的目的是什么，不能舍本求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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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张老师聊了会儿，小集准备再去园子里逛逛，溜达到了蟠桃林，此时日光正洒落在林间，落到蟠桃花瓣上，阳光毫无保留地滋养着生命，生命毫无保留地绽放着它们的美。
日出时的蟠桃林，阳光正洒落在林间，落到蟠桃花瓣上
张老师在农庄建立之初，第一件事是去保护土地原有的野草多样性，以恢复土壤本来的生态环境，如果细细数一数，每平方米的植物种类可能有上百种。
穿越过蟠桃林，来到家畜牛羊圈。阿姨正好拖了一车树叶过来，我打算再拿点胡萝卜喂它们。这些牛羊性格很温和，没有要攻击我的意思，也让我更放松，更开心的和它们一起玩耍：喂完牛，正好赶上饭点，今天早上吃张老师煮的粥和榆钱煎鸭蛋，鸭蛋是用牛油煎的，张老师认为，动物的油脂更契合人体的肠胃，做菜时，用油的量也有讲究。
榆钱煎蛋
榆钱煎蛋抹面包
榆钱煎蛋拌粥
在天福园待着这两天，虽然没有吃肉，吃的都是蔬菜，但我觉得非常满足，很开心。中午我们吃的是各种食材焖饭，鸭蛋炒蒜苗和牛皮菜。吃过午餐需要午睡，我在樱桃林下睡了会儿午觉，然后起来干活，把这些大棚保温的稻草收起来。晚餐时，张老师烙鸡油葱花饼给我吃，真是太香了！面饼擀薄薄，涂满满鸡油，撒满满葱花，锅里刷上牛油。张老师说，今天我们吃到了三种油，天福园的羊油、牛油、鸡油！吃完还很奢侈地用奶油抹手，瞬间回到婴儿肌！
从古至今，人们都向往着田园生活，但同时又被外界影响：金钱、权利、欲望、诱惑，都让田园生活成为一种想象，而非现实。张老师放下之前金领光鲜亮丽的生活，看上去是因为财富自由了，所以人生自由了，但实际上，这20年里她都不安心。从小生活在城市里，她没有自己的土地，做农业对她来说，比农民做农业更难，需要面对的家庭压力，周边人的言论压力更多。但她一直坚持着做这件事情，她希望老百姓都能像她一样的生活，人与自然合作，让大自然唱主旋律，人类在土地上和大自然一起唱副歌。150亩的果林，几乎处于放养状态，果树不人工浇水，不人工施肥。
天福园生物多样性农庄里的果树林一角
张老师给农业下了四个定义：农业是人类的生活，是管理生命的艺术，是人与自然合作的艺术，是以生命欣赏生命的艺术。她觉得生活应该是完整的，平衡的，不被切割的，这样的生活在思想层面，社会层面、生态方面、都会和谐。当我们的社会细胞是稳定的，田地是稳定的，我们的生活才能稳定。
天福园的志愿者帮张老师把她对中华农耕文明和农业的理解，在农场各处手绘出来，不遗余力地把这份农夫的信念传递每一位到访农场的人。在天福园待了两天，时间过得太快了，离开时非常舍不得张老师！离开的那天早上，张老师做了牛奶鸡蛋香葱饼吃！用天福园的牛奶和面，没有加水，面饼散发出满满的牛奶香味儿。因着这几天在农场干了活，觉得这牛奶和面里也有自己的一份劳动，吃得更有幸福感了。
张老师用天福园的牛奶和面，做了牛奶鸡蛋香葱饼！
看完了小集这篇天福园农场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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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山耕耘了18年的生物多样性农庄，还能留多久？
从城市金领到乡村农妇，
天福园张志敏守护食物餐桌二十年
天福园收麦子劳动行，体验了一把城市“麦客”！
图 | 市集志愿者，市集农友，市集集友，市集工作人员等文丨阿嘻编辑 | 天乐、灵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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