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中的“灰”

灰色是由黑和白混合而成的，混合的结果既非黑亦非白，而变成一种新的特别的中间色。

 ——黑川纪章

在日本，建筑师们关注侘寂美学，一种对阴影的爱慕。光与黑暗之间的“灰”吸引了一代代的日本建筑师。后来这种灰被黑川纪章称之为“灰空间”。

这个概念最早可以追溯到日本的茶道大师千利休，这位大师用“利休灰”来阐述自己的茶道思想。即将红、黄、蓝、绿、白等诸色混合，形成一种色谱范围极广的混合色，可以是红灰、黄灰、绿灰等颜色。

与明度偏高的色彩不同，这种灰色能够给人更为安静的视觉感受，因此被广泛运用到茶道建筑中去。

而黑川纪章提出的“灰空间”则又与利休灰不完全相同。这里的“灰空间”指城市与建筑中的一些中间领域，是一种介于私人和公共之间的半公共空间，丰富了城市景观。作为生活空间的街道、中庭、门、小型公园等都是半公共空间的范例。

东方文化自古以来便在无意识地创造这种“灰空间”。其中表现得最为突出的，要非园林莫属了。园林园林，非园非林，不是建筑，也不是山水，它将这二者结合起来，缺一不可。而园林中联系着建筑与自然的，便是灰空间。这在中国古代有着特有的名称，大家一定都很熟悉——叫做廊。

廊便是一种典型的灰空间，从北方四合院，到南方天井院，从庄严的紫禁城，到幽静的江南宅院，从平地上的一栋房子，到水面上的一座桥。廊无处不在。

这种空间形式在日本文化中也很常见。例如，在16世纪的日本传统建筑中，有一种叫做“数寄屋”的建筑，这种建筑的走廊或“缘侧”就是一种在室内与花园之间的中间领域。这种“缘侧”使建筑与自然之间形成一个连续的空间。

除了建筑，其他文化领域中也存在着“灰空间”。例如，在日本传统戏剧艺术中，一种被称为“静隙”的对白之间的沉默，得到了很高的评价。中国国画及书法中的留白，也是这种空间的映射。

随着中间空间的建立，一个丰富的、充满暧昧和矛盾的建筑被创造出来，而暧昧和矛盾正是西方二元论所拒绝的。

西方建筑中缺少灰空间。追根溯源，古代时期的人们面对自然的态度决定了一切，决定了语言、文字和艺术，也包括建筑。

西方对自然采取的态度是征服，他们攀登高山，扩张土地，认为自己才是世界的主宰，而自然是敌人。相反的，东方对自然则采取包容的态度，所谓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山水是我们崇拜的对象，也是亲密的朋友。

因此，观察西方建筑，它们大多是孤零零地立在土地上，即使有花园，那也是在建筑之外的完全两个不同的领域，建筑的一切功能都在室内空间解决了。

现代建筑运动在西方发起，因此最早现代建筑传承的是西方建筑思想。柯布西耶曾说过，建筑是居住的机器。现代主义主张形式追随功能，少即是多，功能内部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浪费。人们需要什么居住功能，按顺序排进去就是了。

于是当时的建筑大多为这样的形式——一排走廊两侧均匀分布着各个房间。功能满足吗？满足，但是这样的形式满足的，仅仅是物质功能而已。

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愈发重视起精神上的需求，工业开始没落，第三产业崛起。人们对于建筑的需求也不再是简单地满足功能就可以了，越来越多的人希望，能够在住的地方、工作的地方，更多接触到自然。于是古人们的思想又被重新发掘了。

建筑中需要自然，不仅是单排走廊，这里需要中庭，需要院子，需要两者之间连接的空间。灰空间开始广泛运用在各种类型的建筑中，人们开始逐渐意识到，这不是空间的浪费，这是精神的必然需求。

黑川纪章始终在建筑作品中贯彻着他的思想，将“灰空间”进行到底。例如，名古屋美术馆的下沉式庭院，通过舒展的玻璃幕墙向中庭延续，形成内外交融的中间领域。广岛现代美术馆建筑面积的60%都埋入了地下，以不超过树木的高度为目标。

日本建筑传承于中国，在唐代建筑的基础上进行发展，进而发扬光大。虽然同承一脉，但沿着两个方向发展，逐渐形成了两种不同的风格。

日本建筑继承了“禅宗”思想，讲求空寂，典型例子便是枯山水。一石，一木，一山，便是一世界。但中国园林则更多受本土道家思想的影响，讲求诗情画意。虽由人作，宛若天开。

虽然发展不同，但殊途同归，目的是创造贴近自然的、幽静的、美好的场所。而其中起着最大作用的，便是灰空间。

廊的一侧，是房子，另外一侧，便是自然。这便是灰空间最简单的描述。

当自然赋予人类美好时，人自然可以打开窗子，让阳光照射进来，让微风吹拂进来，还可以搬着凳子到院子里晒太阳。当自然看起来似乎不友好时，人们会选择紧闭窗门，阻隔外面的风雨雷电。

但其实，我们还有一种选择，无论外面的天空如何，我们可以站在灰空间中，接触自然。背后是我们的建筑，是人类社会文明的象征。而面前是自然，是生我们养我们的母亲。

背靠建筑，拥抱自然，这何尝不是一种最美好的状态？

文/沈安杨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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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黑川纪章

黑川纪章（1934—2007 ），日本著名建筑大师。多次获奖并获得多项国际荣誉。与矶崎新、安藤忠雄并称日本建筑界三杰。黑川纪章的创作生涯分为两个阶段:20世纪70年代以前的"新陈代谢"或"舱体"时代和70年代中期以后的"共生思想"时代。

黑川纪章重视日本民族文化与西方现代文化的结合，认为建筑的地方性多种多样，不同的地方性相互渗透，成为现代建筑不可缺少的内容。他提出了"灰空间"的建筑概念思考，还将技术的方法与富有哲理的思想联系起来。他的思想不仅影响了当代日本建筑的发展，在世界范围内也产生了重大影响，而且将在新的世纪被进一步理解和公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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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川纪章建筑作品（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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