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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穷人只会越来越穷?

谭保罗 南风窗 2019-12-06


当地时间10月14日,2019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在瑞典揭晓,瑞典皇家科学院宣布,阿比吉特•班纳吉(Abhijit V.Banerjee)、艾丝特•杜芙若(Esther Duflo)及迈克尔•克雷默(Michael Kremer)摘得奖项,以表彰他们“在减轻全球贫困方面的实验性做法”。


三位得主之中,班纳吉和杜芙若是夫妻,而且同在麻省理工学院(MIT)任教,迈克尔•克雷默则是哈佛大学的教授。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艾丝特•杜芙若是一位“70后”,出生于1972年,是目前最年轻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也是第二位诺贝尔经济学奖女性得主。


在获奖之后,阿比吉特•班纳吉和艾丝特•杜芙若受到的关注要比迈克尔•克雷默多得多,这很大程度得益于两点。一是他们作为夫妻档,而且还曾经有过师生关系。二是他们合著的《贫穷的本质》一书广为流传,该书通过对印度、东南亚和非洲等地大量穷人家庭的实际调研,解释了贫困的种种根源。这种实际调研,便是一种富有开创意义的“实验性做法”。


阿比吉特•班纳吉与艾丝特•杜芙若夫妇,以及他们合著的《贫穷的本质》


经济学思辨和实验性研究的指引,有利于人类对脱贫问题的深度思考,并提出更有效和针对性的解法。但与此同时,脱贫问题也和政治治理密切相关,这个问题的解决同样关键。



穷人缺乏“两种资本”

某种意义上讲,一个人摆脱贫困,其实只需要两种“资本”,一是人力资本,二是物质意义上的资本。三位得主对贫困根源和解法的探索,从本质上讲都是围绕着这两种“资本”来进行的。


人力资本主要是身体健康和心智水平。健康水平和经济发展密切相关,三位得主无一例外都对贫困人口的健康问题进行了深入的研究。


在《贫穷的本质》一书中,班纳吉和杜芙若夫妇发现在非洲等地,穷人对健康的重视程度远远不够。对健康的投资其实是“低投入高产出”的。因为,强健的身体可以提高工作效率,减少医药费支出,维系家庭财务的底线不至于崩溃。


在当地,蚊子叮咬导致传染病流行,而蚊帐是一种减少传染病传播的“有力工具”,而且价格低廉,但当地对蚊帐的需求并不高。此外,疫苗的费用也并不昂贵,但在很多地区依然没有有效使用。



“因病致贫”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是一种普遍现象。在印度的调研中,有一些家庭为了治病去借钱,每月的利息高达3%,这等于是年利率在40%以上的高利贷。于是,家庭可能陷入永远都在还利息,永远无法摆脱贫困的恶性循环。


无论是班纳吉和杜芙若夫妇还是克雷默,他们都认为,健康是穷人摆脱贫困的第一步,预防远比治病要重要,因为从经济学意义上讲,预防的成本其实比治病更低。


但他们也承认,除了穷人的健康意识不足之外,发展中国家的公共卫生系统孱弱也是健康问题无法解决的重要因素。比如,在印度、非洲一些地方,在公共卫生系统之外,依然有一些人在得了病之后,求助于驱邪这样的医疗方式。



那么,孱弱的公共卫生体系如何才能改变?按照传统的古典经济理论,市场自发解决即可。然而,广大落后地区的医疗现实说明,光靠市场还不够。因为,医疗市场和其他的市场有着两点不同,一是健康作为公共品,具有外部性的特点。很简单,疾病会传染,个体健康可能影响家庭,影响社区,最终影响一个国家的增长。


二是医疗的供需双方存在高度的信息不对称。即是在非洲这样的地区,私营的医院出于盈利目的,也存在比较严重的过度治疗,比如注射治疗过多。于是,医疗费用看涨,穷人更加负担不起的同时,也导致了健康意识的愈发淡薄。因此,基于以上两种医疗的特殊性,医疗需要一定的外部干预。


但是,干预并不一定就是政府干预,也可以在当地原生的医疗生态参与者之外,引入NGO或者其他自发性组织的非盈利力量。克雷默的研究发现,在一些政府公共卫生体系薄弱的地带,由NGO承包提供医疗服务承包等途径,也可以有效提高医疗服务效率。



除了健康,人力资本的另一个维度是心智水平,用通俗的话来说,它包括了教育水平和非智力性的“情商”。


班纳吉和杜芙若夫妇发现,很多贫困家庭爱多生孩子的原因,是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位“概率赢家”。简单来说,就是多生一些孩子,总有一个会成材,养儿防老,总有一个有孝心。


但这种侥幸心理最终可能害了穷人,并降低贫困群体的整体人力资本水平。因为,孩子太多,本身捉襟见肘的家庭财务断然难以支付孩子的教育费用。即使有限的资源最终让一个家庭“产出”了一名受过高等教育的天之娇子,那么依然有数位兄弟姐妹可能是低文化程度者,甚至文盲。这种微观的生育偏好,显然不利于提高地区的人力资本水平。



除了人力资本,另一种资本是物质意义的资本。某种意义上讲,后一种资本的缺乏既是穷人无法摆脱贫困的原因,更决定了他们即使摆脱贫困,也无法迈向更高阶层的残酷现实。



创业,并非好办法

越不缺钱的人,越能借到钱,而且利率越低,这是一个金融机构风险定价的基本规律。但是,到了穷人这里便成为他们脱贫之路上,一道难以逾越的金融鸿沟。


在《贫穷的本质》一书中,班纳吉和杜芙若夫妇的研究发现,在印度的部分地区,三分之二的穷人都会借钱,但只有5%是向正规的商业银行渠道借的,绝大多数都是民间融资,比如亲朋、高利贷经营者。


这些融资的利率无一例外都非常高,按照调研,全球民间融资的年利率普遍在40%到200%之间,但穷人往往会向这个区间的更高点位滑动,而且还可能超过200%。


越穷,利息越高。班纳吉和杜芙若夫妇发现一个有意思的数据,当一个借款者家中的土地每多出1公顷,那么他从民间融资的每月支付利息就可以下降0.4%。


除了利率成本给穷人造成的负担之外,穷人面临的另外一个更严重问题是:他们借了钱之后,他们的“生意”可能会失败。而且,失败的概率远远超过50%。


电影《起跑线》剧照


实际上,在绝大多数关于穷人创业的描述中,穷人创业的主攻方向都是小业主,即做小食店、小店铺之类的低端行业。但这些行业的天生缺陷是竞争太过激烈,因为它们基本上没有准入的门槛。在古典经济学看来,在完全竞争的市场,参与者可以无拘无束进入市场,市场会迅速达到均衡,最终市场的“均衡利润”是零。


因此,这个世界上的穷人大概率只能在低利润,甚至零利润的行业惨淡挣扎,这正是“创业致贫”的常识性根源。而班纳吉和杜芙若夫妇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们调研发现,小业主成功的概率很低,抗风险能力很差。以至于他们在书中说,“我们未免要对‘普通小业主都是天生企业家’这一观点持怀疑态度”。


无论是流通类的小业主,还是制造业的小手工业者者,他们成功概率都是一样的:很低。孟加拉国经济学家,孟加拉乡村银行(Grameen Bank,格莱珉银行)的创始人尤努斯教授曾于2006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实际上,在众多关于格莱珉银行等小额信贷机构其客户的描述中,很容易发现他们很多都是手工业者,比如做简单的编制制品去集市售卖。



在南亚地区,传统手工业制之所以有生存空间,在于当地制造业的不发达,以及“中国制造”当时尚未大规模深入乡村集市。但只要有常识便很容易发现,这些手工业者的产品根本经不起大工业的竞争。因此,从尤努斯获奖到如今,南亚地区的贫困现状并未根本改观。



中国,从脱贫到新的发展

诺贝尔经济学奖是所有诺贝尔奖之中的“异类”,它并不是根据阿尔弗雷德•诺贝尔的遗嘱设立的,而是1968年“增设”。1968年起,获奖者多为古典经济学家和数理经济学家,发展经济学家获奖并不多见。在本次三位发展经济学家获奖之前,两位获奖的发展经济学家广为人知。


一位是黑人经济学家威廉•阿瑟•刘易斯(William Arthur Lewis),他提出了二元经济发展模式,“刘易斯拐点”即和他有关。另外一位是印度人阿马蒂亚•森(Amartya Sen),他专注于研究经济发展和民主自由的关系,其《以自由看待发展》一书曾一纸风行,是发展经济学的里程碑之作。


威廉•阿瑟•刘易斯(左)与阿马蒂亚•森


那么,发展经济学到底是什么?实际上,直到今天,学术界对发展经济学都缺乏一个足够严格的定义。


如果通俗些说,和传统经济学关注一般的市场均衡和经济增长相比,发展经济学更加“问题导向”和“价值导向”。对于“问题”,发展经济学会研究一个经济体的具体发展策略,比如城乡结构、出口战略、金融体系等。对于“价值”,发展经济学家们则关注和经济密切相关的公正、自由等价值的实现,而贫困问题便是研究的题中之义。


某种意义上讲,发展经济学代表经济学家和知识分子们的一种崇高价值,它的崛起和20世纪后半叶的全球政治向平等、平权等价值转向的趋势密切相关。但换个角度看,解决贫困问题,并不能光靠发展经济学,古典经济学或许更加适合解决贫困问题。中国人的脱贫实践就是一个例子。


到目前为止,在过去半个多世纪的发展过程中,中国的脱贫人口达到了8.5亿多人,对全球减贫贡献率超过了70%。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超高速经济增长更为减贫提供了强大和持久的动力。中国人脱贫人口绝大多数分布在农村,他们的脱贫的主要原因显然是大规模的工业化,让人口从规模报酬递减的农业转移到制造业。



而中国制造业的崛起,显然又是因为中国在融入全球化的过程中,充分利用了自身的要素禀赋和比较优势——中国高素质的劳动人口,迅速成为了高效率和低成本的产业大军,中国制造的崛起迅速提高了中国的国民收入。


显然,要素禀赋和比较优势正是亚当斯密、李嘉图以来,古典经济学所关注的核心议题。实际上,西欧和北美从18世纪中叶之前的大部分人口普遍贫困,迈入社会整体富裕,也是靠着全球市场的整合和工业革命推动的大规模工业化。


而发展经济学的诞生,不过是20世纪后半叶的事情。换句话说,无论中国还是欧美,人类社会过去大规模脱贫的奇迹,主要是对古典经济学原理的实践,而不是对发展经济学某些价值的运用。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中国不需要发展经济学,它对后发经济体提出的很多发展策略往往经过了时间检验,有效而直接。


比如,它推崇后发国家的出口导向战略,认为只有外销才能倒逼技术进步,而过度注重内需或者搞贸易保护,将可能引发寻租和技术倒退。显然,这对中国当下的经济转型具有极为现实的指导意义。



此外,发展经济学的很多价值取向也值得重视。比如“金融平权”,个体工商业主、中小企业的融资改善便是一个重要议题。同样,房价关系到社会公平,它也和“金融平权”有关。


比如,在“一线城市永远涨”预期没有根本逆转的前提之下,银行过度提高首付门槛和按揭利率,本质上是对楼市后入者的“歧视”。如果房价进一步上涨,他们由于进入时间的“滞后”,与“先入者”的财富差距将越发拉开。所幸目前的楼市调控已取得实效,房价趋于稳定,刚需者将从中收益。


在世界很多地方还在因“脱贫”而挣扎的时候,中国已进入新的“发展”阶段,无论从什么意义上讲,这都是堪称伟大的成就。当然,也对中国经济和社会发展提出了新的要求。

 


作者 | 南风窗常务副主编 谭保罗

排版 | 芬达

图片 | 部分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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