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连斯基的自我修养
作者 | 路迟
一位平平无奇的中学历史老师瓦夏，在一次与同事辩论国家政治的时候，被学生偷偷拍下视频上传网络，不料意外走红。
当时，乌克兰人民都希望能有一位正直、敢说真话的总统，视频里的瓦夏用一番脏话连篇痛批乌克兰贪污问题，满足了人们的期待，就这样，瓦夏竟误打误撞真的被选举成了新的乌克兰总统。
这是2015年乌克兰电视剧《人民公仆》（“Servant of the People”）里的内容，该剧第⼀季在乌克兰国内平均收视率为 10.4%，被视为近年乌克兰最受好评的电视剧。
瓦夏老师因为一段辩论火了，饰演瓦夏的演员弗拉基米尔·泽连斯基，则因为这部剧火了。
《人民公仆》海报，瓦夏老师由弗拉基米尔·泽连斯基饰演
他不仅较之以前十几年的演艺生涯更加人气猛涨，成为乌克兰人尽皆知的喜剧演员，还在四年后，通过选举当上了乌克兰真正的总统，完成了一次真正的“假戏真做”。
上任后，泽连斯基组建的政党党纲也叫作“人民公仆”。
似乎一切都带着点偶然。
其实，《人民公仆》存在一定的讽刺性，瓦夏用活灵活现的表演，映射了乌克兰政府寡头横行、政治家腐败的情状。
这种戏剧上的讽刺性，让后来选举时泽连斯基面对的主要对手波罗申科，隐隐变得有些尴尬。
乌克兰前总统波罗申科（左），泽连斯基（右）（来源：视觉中国）
2月24日，俄乌开战，截至目前，紧张局势已经持续了7天。
25日晚，泽连斯基发布了身处街头的视频，那个棕色卷发、个头不高、肤色偏黑的44岁中年人对着镜头堂皇地表示：“我还在基辅，我们不会放下武器，我们会继续坚守在这里。”
据央视新闻消息，当地时间3月1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他愿意和俄罗斯总统普京直接进行对话。
这将是他最重要的一次演出。
喜 角
演出这条路，泽连斯基走得比任何一个明星都要精彩。
1978年1月25日，泽连斯基出生于乌克兰一个犹太精英家庭，父亲是克里沃罗格经济学院的教授，母亲是一名工程师，爷爷则是曾参加过卫国战争且被授予红星奖章的老兵。
1991年苏联解体，泽连斯基的家乡Kryvyi Rih从苏联东部主要的铁矿和冶金中心，变成了犯罪率激生的边缘城市。
不过，在泽连斯基小时候，优渥的家境可以支持他选择自己喜欢的行业和志向，与从事科学、教育的父母不同，泽连斯基想当一个演员。
泽连斯基
他的表演天赋早早流露出来。
《纽约客》2019年一篇报道中提到，在1994年，泽连斯基念中学时，其就读的学校举办了一场娱乐节目联赛，学生和老师对决。身为学生队队长的泽连斯基对自己很有信心，原因是“老师只能说被允许说的，但我们可以自由表达我们真正想要的东西。”
进入基辅经济大学法学院后，交谊舞、钢琴、吉他都成为泽连斯基的强项。1997年，在乌克兰娱乐节目团队KVN的邀请下，泽连斯基与KVN的成员共同创建了“Kvartal 95 ”工作室，并担任组合的队长。
毕业后的泽连斯基当然没有成为律师，而是一直深耕喜剧行业。从 1998 年到 2003 年，他先后出演了多部影视作品，如历史闹剧《热夫斯基对战拿破仑》，浪漫喜剧《8次约会》等，还当上了乌克兰电视频道 Inter TV 的总制片人。
泽连斯基是个天生的喜剧人。他可以全然不顾形象，胡须、秃头、大肚男，夸张的肢体动作和毫不避讳的扮丑，将谐星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喜剧演员泽连斯基
与喜剧天赋相伴还有某种领导天分和经营头脑。小有名气后，泽连斯基率领“Kvartal 95”组合拿下了一档喜剧竞演节目的冠军，并自此成立了工作室，将团队公司化成“Kvartal 95”影视公司，在乌克兰乃至整个东欧都名气颇大。
2015年，泽连斯基妻子编剧的《人民公仆》大火，泽连斯基迅速成为家喻户晓的国民演员。但娱乐狂欢之外，谁也没想到，剧中的瓦夏老师竟然真的萌生了竞选总统的念头。
2018年3月，与电视剧同名的政党“人民公仆”成立，同年的跨年夜上，泽连斯基正式宣布参选乌克兰总统。
2018年12月31日，泽连斯基在他的脱口秀节目上宣布参选乌克兰总统
“人民公仆”总部位于基辅一个狭小的办公室，内阁成员也同样都是政坛新手，均来自泽连斯基在媒体界和演艺界的老友。
《人民公仆》里，瓦夏因为不信任旧统治阶级的中坚力量，在当上总统后，同样任命了没有任何治理经验的老朋友担任自己政府的重要职位。
据乌克兰调查新闻网站“Bihus”统计，泽连斯基从 Kvartal 95公司聘请了六个编剧、制片人，担任他的总统顾问，把30多名亲信安插在各政府部门中，包括负责监控俄罗斯军情的安全机关，比如担任乌克兰安全局局长的，就是与泽连斯基从小玩到大的好友、“95街区”的执行官巴卡诺夫。
《纽约时报》曾发文称：乌克兰政府可能是“第一个大量吸收电视和电影喜剧人士的政府”。
要考究泽连斯基从喜剧演员转向政客的主客观心态，Kvartal 95一位制片人亚历山大·罗德尼扬斯基曾经在接受采访时说的一句话或许可作参考：
“在俄罗斯，社会与政治的关系往往具有一股沉重的自我严肃性，但在乌克兰，政治被希望和失望的循环定义。人们对待每个人、每件事都带着些嘲谑的讽刺并保持怀疑，这是一种充满民间风格的幽默感。Kvartal 95的成员都是这一流派的大师。”
新 手
“这是一张新面孔，我从未参与过政治。……我没骗过人，他们（选民）认同我，是因为我很坦率，我会受伤、生气……我就是没有经验，如果我不懂什么，我会老实说。”
宣布参选总统后，泽连斯基曾指着自己的脸说了这么一番话。
对于乌克兰人民而言，“泽连斯基”这个老名字在总统候选人名单里的出现，意味着一个字：新。
毫无政治经验的喜剧演员泽连斯基，几乎不按常理出牌。他拒绝接受媒体采访，定期在视频网站上发表评论，用喜角的方式幽默风趣地表达政治观点。他还相当“叛逆”，在选举前一天的“静默日”公然发团队合照，还曾因在社交网络上涉嫌收买选民而被告上法庭。
这一切都暗含着“打破传统”的逻辑。
就像《人民公仆》的编剧之一尤里·科斯秋克曾对 BBC 的记者表示的那样：“事实上，这部电视剧之所以成功，正是因为我们并不漠不关心——我们真的希望《人民公仆》能够证明，不同的生活是可能的。”
《人民公仆》剧照
2019 年 3 ⽉，第6届乌克兰总统选举正式拉开帷幕。
彼时的乌克兰，国内外环境都发生了较大变化。随着欧盟和北约双重东扩的展开，西方对俄罗斯的战略压制由西向东逐步推进，“美攻俄守”的态势基本成型。
乌克兰内部的风向也有所转变。“广场革命”后，乌克兰的政治制度进行了调整，总统的权力有所弱化，总理和议会的权力大大增强。
泽连斯基面临的所有对手里，只有2位对他具备威胁性：时任总统彼得·阿列克谢耶维奇·波罗申科，和被称为“乌克兰铁娘子”的女政治家季莫申科。
后者在第一轮就败下阵来，波罗申科与泽连斯基两方阵营对峙。
2019年3月31日，在乌克兰基辅，总统侯选人波罗申科（右）在一处投票站参与投票（来源：新华社）
但波罗申科所拥有的民意基础非常脆弱。据世界银行披露的数据，自他在2014年当选总统以来，五年内，乌克兰的经济形势持续低迷。2016 年，乌克兰的 GDP 为 932.7 亿美元，减少为 2013 年的一半。
据乌克兰国家银行发布的数据，2018 年，乌克兰居民的实际收入为 2013 年的 82%，约1400万人生活在最低生活保障线以下。同时，全国失业率高达9.3%，关系国家稳定与发展的寡头政治、东部战争和经济衰退三大问题也没能得到解决，民怨连连。
据英国《卫报》报道，不少民众选择支持毫无政治经验的泽连斯基，正是因为出于对波罗申科执政的强烈不满。2019年大选期间的民调显示，波罗申科的支持者只有25%，而泽连斯基却出乎意料地高达75%。
当地时间2019年4月1日，乌克兰基辅，总统选举的首轮投票结果，泽连斯基断层式高票位居榜首（来源：视觉中国）
波罗申科无奈之下仍然坚称：泽连斯基的出现或许能带来很好的娱乐、喜剧效果，但对时刻处于战火威胁下的乌克兰而言，如果这样一个毫无政治经验的演员上台，将会带来一场“国家自杀”。
2019年4月19日，泽连斯基和波罗申科在乌克兰首都奥林匹克体育场进行一场电视直播的公开辩论，这也是在投票前的最后一次公开活动。
泽连斯基怒斥波罗申科统治不力，没有解决顿巴斯地区冲突，后者则嘲笑道，如果泽连斯基上台，恐怕要向普京下跪。
然而，听闻此言，泽连斯基忽然往前进了两步，旋即跪了下去，表示：“我从来不会向普京下跪，我只会向乌克兰的人民下跪。”
荧幕形象的铺垫，加上对时任总统的失望乃至绝望，人们在“诚心”的泽连斯基身上看到了些微希望。
泽连斯基在电视直播中下跪（来源：环球网）
如一位乌克兰选民在那时采访中所说：“以前的总统是商人、政客，谎话连篇，或许一个喜剧演员可以让乌克兰不一样。”
泽连斯基自己也心知肚明。他在大选辩论时对波罗申科直言：“我的出现是你的错误导致的必然结果。”
最终，泽连斯基以 73.3% 的得票率击败波罗申科，成为乌克兰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统。
“73.3%”的得票率也刷新了乌克兰总统选举的历史记录，比《人民公仆》里瓦夏老师获得的60%还要高出不少。
囹 圄
“政治就像糟糕的电影——人们总是行为过激……观众喜欢从一个演员身上看到什么，（在政治里）我当然也会利用人性的这一部分。”
2019年，《纽约客》杂志采访泽连斯基时，后者如是阐述喜剧与政治的关系，他不断类比，回忆说：“我像一个制片人那样去看待一切，我经常在监视器观察一个场景，然后与导演一起大喊：’停下，不要再看了，这不值得看了！没人会相信的！’”
总统当然不是一份容易的差事，比做喜剧演员难多了。
当地时间2022年2月24日，乌克兰基辅，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出席记者发布会（来源：视觉中国）
摆在泽连斯基面前的乌克兰，正面临着寡头横行、东乌问题、克里米亚问题、经济衰败、人口流失、政治腐败、体制失灵等诸多问题，
当初，泽连斯基的竞选口号是“没有承诺，就不会令人失望” ( No promises，noexcuses) ，但他在竞选时向民众承诺了三件事：
1．尽快结束乌东地区的战火，减少顿巴斯地区的流血冲突；
2．加大经济领域的改革，使乌克兰的经济迈上一个新的台阶，富国裕民。
3．加大反腐败力度，尤其是向那些垄断政经领域的寡头们开刀，还社会以公平。
任职初期，泽连斯基所带领的政府的确进行了一些改革政策。比如开放农田买卖市场、扩大全国数字服务、设立规模庞大的道路建设计划。
2020 年7月22日，乌克兰问题三方联络小组与顿巴斯地区民间武装代表达成停火协议，约定自7月27日起，顿巴斯地区开始实施全面停火，乌克兰政府军主动在顿巴斯地区后撤军队。
停火协议赋予了顿巴斯地区近 7 个月的基本和平，这让人们一定程度看到了泽连斯基对自己的承诺的重视。
但是在2021年3月，乌克兰大军压境，准备拿下顿巴斯地区。硝烟再起。
当地时间2月28日，乌克兰边境以北的白俄罗斯南部，出现了大批地面部队和地面攻击直升机部队（来源：视觉中国）
另外，泽连斯基当初政治承诺里的其它两条，也似乎逐渐被他忘干净了。
尤其是腐败问题。上任数月后，泽连斯基始终没有约束寡头政治。泽连斯基为减少腐败奢靡所做出的努力，肉眼可见的，似乎仅仅是把自己的总统车队减少到了2辆不带警报的汽车。
民意趋跌，乌克兰经济形式也每况愈下。2020年，乌克兰的GDP较2019年下降了30%，人均收入居于欧洲垫底。
某种程度上，泽连斯基一直在失信于民。这令他在乌克兰的影响力备受质疑。
但这一次，俄乌战起，泽连斯基却在社交媒体上更新了形象。乌克兰全境深陷战火数日后，当地时间2月27日下午，乌克兰同意在白俄罗斯边境地区与俄罗斯举行和平谈判。
局势还在发生变化。这几日以来，这个年轻的总统持续被推上风口浪尖，他的演员出身不断被提起，社交平台上索性有人用“演员”二字代称他。
《人民公仆》剧照，演员泽连斯基
人们还是没有忘记他的演员身份，从今往后，更加忘不掉了。
在历史上，演员当总统，不是新鲜事。最著名的例子至少有两个：里根和撒切尔夫人。不过，历史证明了这两位对国家行之有效的政治手段，至少，在做总统方面，他们的天赋和能力并不比做演员差，成功让世人忘掉了他们的“演员”出身。
泽连斯基的“转型”，却依然茫茫未定。
大概许多乌克兰居民还记得观看《人民公仆》时的激动。瓦夏当上总统后，在第一次记者招待会上，记者向他提问：“您曾经是个正直、诚实的乌克兰公民，为什么当选后你就变得油嘴滑舌，对问题视而不见，极尽推诿搪塞之能事了呢？”
瓦夏静默了⼏秒后，细数了乌克兰社会各环存在的一系列腐败与弊病，最后沉重地、一字一顿地说：“问题在于每⼀个⼈。”
《人民公仆》剧照
参考资料：
赵会荣. 泽连斯基现象与乌克兰前景[J].俄罗斯学刊,2019, 9(3):19.
唐中华. 乌克兰新总统泽连斯基的"喜剧"人生[J].世界文化,2019(7):17-21.
The Swamp. Joshua Yaffa, The New Yorker, November 4, 2019
The Comedian-Turned-President Is Seriously in Over His Head, Olga Rudenko, Feb. The New York Times, 21, 2022
Kirichenko V V , Zelensky A V , Zhuravlev V N . EXPONENT MATRICES AND TILED ORDERS OVER DISCRETE VALUATION RINGS[J].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Algebra & Computation, 2005,15
How Volodymyr Zelensky found his roar, The Economist, Feb 26th 2022
2022年南风窗杂志全年订阅
点击图片即可享受限时特惠
编辑 | 向由
排版 | 茜雯
更多推荐
热文
围观
故事
商城
杂志
滑动查看更多
南风窗新媒体 出品
未经授权 禁止转载
欢迎分享至 朋友圈
投稿、投简历：newmedia@nfcmag.com
广告、商务合作：
nfcnewmedia
2022年 祝你万『是』皆如意
点击图片即可购买
记得星标！点点在看让理性的声音传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