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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来到这世上,不是为了讨你喜欢

齐亮 齐亮说 2021-03-04
罗斯巴德(1926.3.2-1995.1.7)

昨天是经济学家罗斯巴德的诞辰。


罗斯巴德是对我影响最大的经济学家之一,也是奥派继米塞斯和哈耶克之后最有影响力的学者。

我至今无法忘记当初在图书馆里翻看他的《权力与市场》一书时的那种震撼。他的许多观点,令我不安。就像有人在我思想的原野上,忽然放了一把火。

这些年来,他的书我反反复复的读,他提出的许多观点和问题,我反反复复的想。有的已融入我自己的认知之中,有的我并不同意,有的,我至今还没有想明白。

张是之说:“任何关心自己命运和人类文明走向的人,都应该读一读罗斯巴德的《自由的伦理》。”

我同意这句话,也许还要加上他的其他著作。比如《人、经济与国家》《美国大萧条》《奥地利学派视角下的经济思想史》。

这些书你不一定要读完,可以放在书架上,看到人们在争论某个问题(比如垄断、产权、价格管制)、或者某种思想(比如亚当·斯密、功利主义、价值理论)时,翻开罗斯巴德的书查阅目录,找到那一章读完,你总是会有新的认知和思考。哪怕你并不同意他的观点。

同不同意其实并不重要,罗斯巴德来到这世上,思考,研究,写作,从来不是为了赢得他人的同意,也不是为了讨人喜欢。如果你的批评很有逻辑,他也许也会很开心。

修改一篇旧作重发,怀念这位奥派前辈。希望更多人了解他,阅读他,讨论他。

进击的罗斯巴德

01
当自由成为笑话

1926年3月2日,默里·N.罗斯巴德出身在美国一个中产阶级家庭。

父亲大卫·罗斯巴德是一位石油化学家,当年从波兰移民到美国来追寻美国梦,“忠诚于基本的美国道路——极简政府,尊重和信任自由企业与私人财产。”

然而,所谓的美国梦像是一个谎言。父亲亲身经历的是,对私人企业的掠夺,对私有产权的破坏。
 
发生在五十年代美国新泽西州炼油厂的一场工人运动,让父亲这样的企业管理者,像丧家之犬一样狼狈。
 
“工会纠缠管理层、施暴数十年之后,现在想要接管管理层,决定如何运营工厂。这是一家炼油厂,为了防止爆炸或火灾,像我父亲这样的管理者必须待在工厂,还必须保持机器运行;否则,重启机器需要数月之久。
 
他们必须一直待在那里,因为只要出了工厂,工会暴徒就不会再让他们进来。当人们无法按照意愿来去时,自由在这个国家就成了笑话。但是,就像其他所有情况下一样,警察袖手旁观——就像他们说的,“保持中立”。所以,我父亲他们必须偷偷的购买食物,而且必须要在后半夜暗中送进去。”
 
这是真实的美国。当然,这种自罗斯福新政以来的政治变化正在引起越来越多的警惕与反对,二十多岁的罗斯巴德成为了反对派中的一员:
 
警察袖手旁观,宣称“中立”,这就激怒了小罗斯巴德,让他喊出了自己的心声:“看吧,警察失职,又一次活生生的证明了自愿主义的必要性。”
 
如果说是这段经历影响了他后来的经济学理论,他本人也许会嗤之以鼻。因为一个人明白某些科学知识,并不需要亲身经历。
 
02
当教育成为控制
 
罗斯巴德从小聪明活泼,富有主见。
 
小学时他难以适应公立学校,而且“总是被小伙伴欺负”。
 
“我和这罪恶的公立学校之间的冲突,是我这辈子最不开心的经历。”
 
“整个教学方法,劣质的课程质量,严苛的控制手段严重制约着我,让我如同身陷囹圄。冗杂繁琐的限制,还有整日重复我所知道的事物,桎梏了我那想要提升的思维……这套体系完全忽略了个人……一个班五十人,他淹没在了这堆灵魂里。”
 
直到父母把他送进了私立学校,他的个性才得到舒展。
 
多年后罗斯巴德撰文严厉批判公立教育“压制了专业化发展的、满足不同类型儿童需求的私立学校”,“强迫孩子们来到自己不感兴趣又欠缺能力的课堂,从而扭曲了他们的整个个性。”
 
在自己办的刊物《守夜人》上,罗斯巴德“骄傲而坚定的采取反对公立学校的立场”。
 
03
当青年遇见大师
 
高中和大学时的罗斯巴德接触到的大多是他鄙视的那些“自由派和左派”。

“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并没有影响他作为一个保守派的信念。他订阅到自己喜欢的共和党老牌报纸,在报刊上发表给中期选举获胜的共和党的贺信:
 
“我热切的期盼美国人民可以把废物总统罗斯福赶下台,这样共和党就可以把我们从统制经济的奴役之路上解救出来,走上个人自由和政治经济自由的道路。”
 
青年罗斯巴德读研、读博,读斯蒂格勒和弗里德曼反对租金管制的小册子、弗兰克·乔多罗夫的《税收就是抢劫》,以及各种自由意志主义作家的著作。他还读到了米塞斯的《人的行为》,“感觉如沐春风”“醍醐灌顶”“米塞斯总能让我眼前一亮”。

他成为了米塞斯的学生,26岁开始撰写奥地利学派的入门读物《人、经济与国家》,这本书,是《人的行为》的通俗版。

罗斯巴德的老师米塞斯

年轻的他加入了青年共和党俱乐部,孜孜不倦的宣扬自由市场的主张。撰文批判杜鲁门政府的物价管制,代表右派和左派与中间派的发言人辩论。
 
在长年累月的阅读、思考、辩论后,有些想法逐渐清晰起来。
 
直到有一天,“在与研究生院的朋友们就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争论了无数次之后,等他们离开后,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既然朋友们认为社会能对警察机关存在的必要性达成共识,为什么就不能也赞同由政府建设钢铁厂并控制物价之类的呢?那一刻,我意识到自由放任的立场自相矛盾,我要么继续走向自愿主义,要么成为一个国家主义者。毋庸置疑,对我来说,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走向自愿主义。”
 
04
当学者成为异端
 
传记作者喜欢强调“异端”罗斯巴德一生忤逆主流、孤独的思考与抗争。

这并非不符合事实,但我们要注意到,罗斯巴德和苏联思想史中那些孤独的思想者完全不同。
 
看一下他一生的主要著述和重大事件就可以理解这种差异:
 
沃尔克基金会资助他写作《人,经济与国家》,埃尔哈特基金会支持了《美国大萧条》的写作,科赫集团支持他撰写《自由的伦理》,亿万富翁查尔斯·科赫投入巨资来支持自由意志党。该党推出的总统候选人最多时甚至能拿到八十多万张选票。
 
异端罗斯巴德终其一生没有被关进牛棚或者监狱,没有被撤销教职,没有遭遇暴民的围攻,没有被政治力量刻意遮蔽,他的理论当然没有成为主流文化,但人生的几乎每个阶段都能得到重要的资源和支持,无论是思想上的还是经济上的。
 
他的思想能够有机会大放光彩并且掀起一场影响深远的政治运动,他的著作至今仍然不断的吸引着新的读者和学术继承者(而不是默默湮灭)。这对于一个异端学者来说,已经是极好的命运。
 
这样的命运在任何美国以外的地方,都似乎没有可能。罗斯巴德不是某种主义或者理论的发明者,无论激进还是保守,他始终站在某种传统下,站在某种潮流中,也始终代表着某一群有着相近观念的人。
 
这就是美国政治的特别之处。
 
05
当学术介入政治
 
作为政客的罗斯巴德朝秦暮楚。
 
他今天和这一派结盟,明天和那一派撕逼,昨天的朋友纷纷变成今天的敌人,今天的敌人又纷纷成为明天的朋友。

为了自己的政治理想,他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根据政治形势的变化不断调整自己的立场。
 
除了不率先使用暴力这一原则,他的煽动、激情与投机像极了苏俄革命家。在党派的内部运作中,罗斯巴德甚至效仿列宁的理论。
 
作为学者,他的学术观点清晰了当,作为政客,他的政治立场变化多端,这种巨大的反差本身就构成了人们天然厌恶的一种“人设”。以至于连老师米塞斯都觉得“头疼”,叹息为“可悲”的“自甘堕落”。
 
学者从政,本就容易遭人鄙夷,或者在从政的过程中越来越让人厌恶。政治不同于学术或商业,更容易放大人性中的缺陷和人与人之间的纷争,作为政客的罗斯巴德能在身前身后能赢得多少尊敬呢?他注定难以成为那种令人肃然起敬的政治家(这种政治家何其之少!)但也不必苛责罗氏,他执著于用非暴力手段去实践自己的政治理想,又有什么不对呢?
 
相比那些动不动主张诉诸暴力强制来建立理想国的人们,罗斯巴德的政客之路也算干干净净。他的“不率先使用暴力原则”不管是作为政治学理论还是伦理学观念,都醒目的屹立在读者的视野里。
 
06
结语
 
读米塞斯的传记和他夫人的回忆录,我曾几度落泪。

米塞斯是那种让人敬爱的前辈,有领袖风范,把学生当朋友,关心他们的生活,倾心帮助他们,以至于即使粗暴批评某些学生也能赢得他们一生的忠诚。
 
罗斯巴德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是那种容易让人喜欢的人。哪怕他的传记作者也曾有过和他撕逼的时刻。整本《罗斯巴德传》读完,我们看不出他有保持终身的友谊。他总是在背离,背离一个又一个之前投入的圈子或者组织。有时是因为坚持原则,容忍不了别人的妥协;有时是为了妥协,忍受不了别人的坚持。
 
但在学术上,他有很多地方超越老师,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典范。
 
他质疑老师的垄断理论,认为非暴力的自然垄断完全无害于商业,他质疑老师一生信奉的功利主义(“支持资本主义的主要理由是:这一制度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提升了平民的生活水准”——米塞斯)他的问题那么尖锐:如果大家厌恶红头发的人,他们又数量极少,杀死他们能提升大多数人的心理满足感,给社会带来巨大收益,那么,我们可以出于功利主义干掉他们吗?
 
他越过老师坚守的“价值中立”的门槛,写出《自由的伦理》;他挖掘前人的著述,写出《亚当·斯密以前的经济思想》。
 
他的那些异端思想注定让无数人天然的憎恶(直到未来也不会改变),因为这直接冲击的是人们某种根深蒂固如信仰般的观念。
 
无论拥趸们如何赞美,反对者如何诋毁,罗斯巴德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创新者。他热衷于为自己的每一种理论挖掘悠久的传统文化资源来提供支持,或者说,我们察觉到的他的理论中的新颖之处,正是来自他阅读前人著述时的发现和受到的启迪。
 
终其一生,他在书本中追寻答案,发掘自由的传统,发掘奥派经济学的传统,打捞一切支持他观点的古典理论,用自己(或者说奥派的)学术方法把它们搭建在一起并发展完善,建立起我们今天称之为无政资或自由意志主义的理论大厦。

无论你信与不信,服与不服,喜欢与不喜欢,罗氏著作所组成的这座理论大厦,都已经屹立在人类的思想大陆。
 
有人被吸引,被启迪,就像年轻时的他被那些异端书籍所震撼;有人看到他的名字就厌恶。从日心说到进化论,异端总要经历这样的命运,遭受强烈的爱恨。
 
罗斯巴德身上有那种美式的乐观。他执著的推动自己的理念在现实中落地,并不认为那毫无希望遥遥无期。但历史的走向并不是凡人所能看清楚的。喜欢他著作的人大概要远远多于喜欢他政治生涯的人,但从政也令他受益良多,他没有后悔过。
 
抛开学者和政客的身份,罗斯巴德的一生是一个终生学习者的故事。那个五岁的男孩开始阅读,不久便能借助于字典和《大不列颠百科全书》在求知道路上追本溯源。
 
“(自儿时起)但凡遇到让我困惑的事情,我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就不会罢休。”
 
永远年轻,永远好奇,不断质疑这个世界,追寻真理直到死去。对于罗斯巴德来说,没有什么不可以怀疑,不管是学校、老师、上帝、传统、潮流还是国家。
 
他那些留给人们争论不休的观点,对他而言,也许只是如一个孩子,在认真的解一道题。
 
参考资料:
(美)贾斯廷·雷蒙多《罗斯巴德传》.
(德)许尔斯曼《米塞斯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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