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朴素行走的校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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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海军

北京市大兴区第七中学校长

朴素的行走

文|张忠涛（未来教育家杂志特约通讯员，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研究生）

提起贾海军，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朴素”。他的为人，接地气，草根味儿；他的思想，有一股迎面扑来的新鲜泥土气息。

贾海军常问自己：“教育是什么，为了什么，应该是什么，还能怎样，将来能怎样？”校长的哲学，不在文字上，而在故事里；不在他自己身上，而在学生、教师、管理干部身上。

欲知贾海军何许人也，我们不妨先看看大兴七中的几位学生、教师、管理干部，在他们的故事里，有着校长的影子。当我们把这些故事拼在一起，或许，就是贾海军的一幅素描像。

1

刘思佐：

七中的校园里，满满都是爱

初三（11）班的刘思佐同学，是一个超有艺术气质的小姑娘。从五岁开始就学习钢琴、舞蹈的她，一直热爱这两件事并为之感到骄傲。然而，舞蹈训练时的一次意外，让她自升入初中以来，先后经历了两次手术，目前仍在继续康复治疗。当医生叮嘱自己“三至五年内不能再运动、不能再跳舞了”的那一刻，她不敢想象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她再次回到学校时，有些激动，也有些担忧。在教室的门口徘徊良久，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想象着进去后会是怎样的场景。当她终于鼓起勇气，推开教室的门的那一刻，等着她的，是班主任先是惊讶、继而满是微笑的脸，是同学们的热烈的掌声和欢呼。这，不是她所预想的任何一种情景，“原来自己并没有被大家遗忘”。

接下来的日子里，学校里的所有人仿佛“串通”好了似的，各种鼓励和关照自己。同学们在体育比赛时请她加油助威，任课教师主动询问她是否有不会做的题，宿管老师总是帮她擦擦桌子、扫扫地，体育老师总不忘在安排好其他同学后，单独指导她做一些能做的活动。

刚到七中时，由于还拄着双拐，贾海军每次遇到她都主动前：“思佐啊，明天总会是美好的，你要努力学习，像史铁生一样，从身体和思想上都站立起来！”

七中的校园里，满满都是爱。而这种爱，有着贾海军朴素教育思想的浸润。

回顾贾海军的教育生涯，他 18 岁参加工作，30岁出头便当了校长，勤勤恳恳，历经三校。在长子营中学，他提出：“教育，是一种服务。”在德茂中学，他提出：“学高德茂，做最好的老师。”在大兴七中，他提出：“润土培根，成人之美。”

世界上没有绝对优质的教育，只有相对适合的教育。把教育放到人生的长河中去看，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其特点，也就呼唤着与其相适应的教育。面对一棵幼苗，我们不能“不管不顾，任其干渴”，也不能“拔苗助长，过度施肥”。贾海军说：“教育，要带根儿带泥儿，带枝儿带叶儿。初中阶段，我们不该总提国家栋梁，而应强调润土培根。”

2

王方华：

偶然落地，注定生根

2008 年 6 月，从北京师范大学研究生毕业的王方华，选择到能为自己解决“一纸户口”的大兴七中任教。和其他年轻教师一样，得了“三高病”（学历高、眼界高、心气高）的她，只是把这份工作当作“跳板”。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张偶然得来的船票，让自己踏上甲板，从此向教育生涯的更深处驶去……

遥接前辈力，更待后来人。贾海军注重对年轻教师的培养，经常有时间就琢磨着“要想给他们‘熬点补药’，先得知道他们缺什么啊”。缺少展示的平台？那就帮助他们举行公开课。缺少教育理论素养？那就帮助他们请来北师大的专家。缺少对教育事业的认识？贾海军邀他们“茶桌三两座，漫语话人生”。

有的教师学得好但教不好，“茶壶里的饺子——倒不出”；有的教师教得好但不善于总结，“散了的珍珠——难串起”；有的教师不注重继续学习，“光挤奶不吃草——迟早会干”。学研教本是三胞胎兄弟，实践中却往往处于矛盾之中。鉴于此，大兴七中以课例研究为抓手，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学研教一体化”校本培训工程。

贾海军经常听年轻教师讲课。有教师说，“他听你讲课的时候，会一直专注地看着你”，给予大家的是尊重，而不是压力。

“立己，达人，济世”，这三部曲，是贾海军的做人哲学。他从曹云金、刘云天的相声《这事儿不赖我》说起，讲到“学生成绩不好，不赖我，怪他基础差；同事之间有矛盾，不赖我，怪他事儿多；家长对我有看法，不赖我，怪他素质低”的年轻教师心理，在轻松幽默中教给他们“达人”的道理。

这样的培养环境，让王方华一头扎进了教师事业的蜜罐里，且行且乐，如痴如醉，再也不愿出来了。当然，过程是美丽的，成绩是斐然的，仅工作三年的她，便被评为大兴区骨干教师，成为大兴区一些重要考试最年轻的命题组成员。

直到现在，都有人问王方华：“你是一块璞玉，为什么要窝在这里呢？”除了“小荷才露尖尖角”的一些成绩，王方华更在意的，是弥漫在大兴七中的那股子浓浓的人情味儿。

一次，她在路边走着，身边突然停下一辆车。只见车窗打开，贾海军探出头来：“方华，你干嘛去？”简单的邂逅，简单的问候，却温暖了王方华的心。“自己只是一名普通老师，莫说是校长，即便是普通朋友，可能也就那么过去了，谁会特意停下来跟你打招呼呢？”

忆起在大兴七中的这六年，王方华在日记里写道：“当那个细心的女孩把眼药水滴到我的眼里，当悄然而生的白发被调皮的孩子不经意拔去，当一句句温馨的话语暖到心底时，我知道，我已经离不开这里，我的梦想将在这里生根发芽，然后慢慢开花……”

3

王薇薇：

我的转变，是学校教育理念的转变

王薇薇，一位漂亮的英语教师，伴随着铜铃一般清脆的声音，在满面笑容中把春天带到人们眼前。一晃眼，从教14 年了。刚参加工作时，孩子们叫她“薇薇姐”，现在，孩子们叫她“薇妈”。谁能想象，这个朝气蓬勃的姑娘今年已经 37 岁了。

“之所以看起来比较年轻，是因为每天都跟孩子们在一起吧。”王薇薇不是班主任，但她所做的比班主任还要多。孩子们喜欢她，信任她，从不吝于向她诉说青春期的小秘密。王薇薇常想：如果有一次结伴旅行的机会，自己一定会选择和孩子们一起去。

千方百计呵护着班里的孩子，王薇薇却至今没顾得上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其实，王薇薇并不是一个事业至上的女性，在她心里，家庭生活和教师职业应该是兼顾的。所教的班级马上就该初三了，本来，她准备缓一缓，要个孩子。期末考试前，学生们追逐着她：“老师，您初三还教我们吗？不教的话，我们就不去考试了。”“老师，我们就只认您。”王薇薇心头一颤，鼻子一酸，决定再继续教一年：“但凡我能为孩子们做的，绝不打半点折扣。”

“人生不可能没有遗憾，但我希望孩子们在有我陪伴的两三年里，能在英语学习和人生成长中减少些遗憾。”

应该说，基础教育阶段，没有分数，当然不行；但只有分数，则是不幸。别看王薇薇现在容光焕发，以前，她也是个“唯学生成绩马首是瞻”的传统型教师，苦了自己，累了学生。针对这一问题，贾海军及时提出了新的“成绩观”：“我们追求分数，更要超越分数。分数不是目的，而是良好的教育自然而然的结果。”

以往总是面无表情的王薇薇，也变得活泼开朗起来；以前是埋头苦干，现在是抬起头来干；以前是一条路走到黑，现在是欣赏沿途风景；以前，“是死的”，现在，“活过来了”。

内心温暖，世界转入春天；内心纯净，天空变得湛蓝。现在的王薇薇，阳光，快乐，并把这些情绪传递给孩子们、家长们、同事们。工作变轻松了，学生的成绩却比以前更好了。“我的转变，是学校教育理念的转变。”

4

李雪梅：

名师诚可贵，良师价更高

早在很多年前，李雪梅便已“功成名就”。中学高级教师、北京市优秀教师、紫禁杯班主任一等奖……职称、荣誉到了这个份儿上，李雪梅碰到了教师生涯的高原期，有些心生倦怠，“就这样平平稳稳地等着退休吧”。

2009 年，贾海军来到大兴七中，在一次教师会上，他像聊天一样跟大家讲：“教师要有幸福感。今天看这份工作赚钱多，明天看那份工作很清闲，人们难免心生羡慕。但教育之美，唯有真正深入其中的人才能体会得来。”一席话，让身兼教研组长、班主任、两个班的任课教师，深感“工作担子比山沉”的李雪梅摆平了心态，重新点燃了对教育的激情。“让我的教师生涯大放异彩的并不是贾校长，但他却给我的教育事业带来第二次生命。”

教师都希望被评为名师。贾海军说：“应该说，七中的名师有很多。但我们认为，良师更重要。”

李雪梅之良，良于勇气。现在，由于担心安全问题，很多学校不敢组织学生活动。李雪梅却在征得家长同意的情况下，偷着组织学生去工人体育场看球，去玉渊潭公园滑冰……

李雪梅之良，良于定力。她先后把进入管理层的机会让给别人，“我给自己定位很明确，就是从学生那里找到更多快乐”。

有教师说：“眼瞅着都快退休了，大家能给七中留下什么呢？有的老师留下一卷卷漂亮的习题，有的老师留下一本本精美的教案，而李雪梅，则留下了一种境界。”习题可以别处搜，教案可以慢慢做，唯有这种为人师者的境界，潜入心灵，润物无声，看似无形，历久弥新。

李雪梅，是“枝叶茂盛”的名师，更是“润土培根”的良师。给这些园丁端端茶、倒倒水、撑撑伞、擦擦汗，是贾海军对自己的定位。

5

刘传霞：

美好的事物正在发生

刘传霞，北京市特级教师，年过半百的她，可谓是“一心耕杏坛，桃李满天下”。

2009 年暑假，刘传霞因患肺部血管瘤进行了开胸大手术。那时恰逢贾海军刚来到大兴七中，两人素未谋面。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刘传霞没想到，新校长会带着其他老师来看望自己。她的心中，有愧疚，有感动：“领导这才刚来，自己就病倒了。自己再艰难，也不能辜负领导的关心。”本来医院叮嘱她休息半年，可暑假的两个月一过，刘传霞便回到了讲台上。

大兴七中有东西两个校区。东校区属于城区，离刘传霞家只有一条马路之隔，而西校区属于农村，转乘公交回家需要一个小时，如果下班后再赶去医院，则所耗时间更多。贾海军的意思，是想让刘传霞去东校区，有利于她恢复病情。可刘传霞毅然选择继续留在西校区，“比起城区，那里的农村孩子更需要我”。

以前，学校里有班车接送教师，早晚两趟，定时出发。可如果教师们晚上或周末加班，就无可奈何了。注意到这些后，贾海军便每次都派车把加班的教师也送回家。而对患有风湿病、身体状况不佳的刘传霞，他更是叮嘱司机师傅：“一定要把老姐姐送到家门口。”

刘传霞班里有个孩子，患有大脑炎后遗症，上课时总是自顾自地在座位上撕纸条玩，甚至连自己的姓名都不会写。每次上课前，刘传霞总是走到他面前，跟他聊聊天，谈谈心，教他几个单词和简单句子；有时上课提问，也会有意地多给他一些思考的时间。一个下雨天，随着放学铃声敲响，其他孩子都陆续走出教室，这个孩子却走到刘传霞面前，说了一句：“老师，外面下雨，你带伞了吗？”刘传霞的眼眶湿润了。

“孩子是上帝赐予每个家庭最好的礼物。身为人师，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孩子。”一位特级教师，如此下功夫关注、关心、关爱一个特殊的孩子，这已然不止是传道授业，而是在点化生命了。

贾海军说：“教育需要爱心，需要耐心，更需要一份责任心。”是的，一些美好的事物正在发生，在这个美丽的校园里如静静流淌的涓涓溪水，循环往复，周而复始，滋润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6

杨海英：

不独行，被需要，我愿意

杨海英，北京市骨干教师、紫禁杯班主任……贾海军说：“你既然这么能干，应该带着更多老师一起干。”作为西校区教学主任，作为学校的管理中层，杨海英体验最深的，是贾海军关于团队建设的三句话——不独行、被需要、我愿意。

不独行。幸福不是站在山顶，而是爬山的过程。大家抱着同一种价值取向，向着同一个教育目标，过程中虽有苦有累、有险有艰、有泪有汗，但又有情有义，有花有果，有滋有味。“这并非一个赶路的过程，不计较谁快谁慢，只享受同苦共甘。”大兴七中注重小组合作的作用，有着备课组、教研组等各种各样的小组。更重要的是，在同行过程中，始终能看到校长的身影。“校长其实也是一位教师，只是角色有些特殊的教师。”贾海军很少提“我”，而喜欢用“我们”一词。杨海英说：“当你取得成绩时，第一个前来恭喜的是他；当你遇到困难时，第一个提供帮助的还是他。”

被需要。贾海军说：“要创造让每个教师都感到自己被需要的环境。”被需要，首先得被尊重。在学校里，面对年长的教师，贾海军喊姓不喊名，“张老师”“李老师”；面对晚辈，他喊名不喊姓，“海英啊”“薇薇啊”。“说朋友该说的话，做朋友该做的事”，是贾海军对待教师们的态度。杨海英说：“贾校长最大的缺点，就是想把所有人都哄乐了。”

我愿意。世界上最浪漫的三个字，不是“我爱你”，而是“我愿意”。贾海军认为，我愿意，是生活幸福的源泉，是人生前进的动力。“当教师，别指望发财，也别指望当官，校长也不算个官。”他告诉学校的管理干部，要引导教师把情绪转化为情感，情感转化为情操，情操转化为情怀。“带团队，有的人虽然跟你走了，但是觉得自己并不重要；有的人虽然感到被需要，但是没有实现转化。”

一次，北京下大雪，道路都被封了。一大早推开窗，却看到贾海军领着几位领导班子成员在校园里扫雪。接着，被这幕情景触动了的教师们陆陆续续参与进来，“扫雪小分队”的规模越来越大……故事虽小，却显现了“不独行、被需要、我愿意”的智慧种子在大兴七中的广泛播撒、深深播种。

拨开云雾见日明，闲淡之间看月升。“贾海军的管理箴言，蛇打三寸，短促有力，让初为管理者的我受益匪浅”，杨海英如是说。

【这个世界需要真的教育者，尤其在这个人心日益浮躁而原则愈难坚守的年代。他，让孩子们在校园里呼吸爱的空气，沐浴幸福的阳光；他，让年轻教师的素养得到提高，中年教师的观念得到转变，年长教师的生活得到关爱；他，让普通教师加快成长的步伐，让优秀教师实现事业的升华；他，让学校管理干部在三言两语中得以点拨和催化。他，就是笃定“朴素之美，是天下莫能与之争之美”的贾海军。一个朴素的人，抱着朴素的情怀，支起一段朴素的行走。】

（原文刊载于《未来教育家》201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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