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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大学生决定休学

华中大记者团 华中大记者团 2023-03-30

休学的大半年里,宋飞的生活节奏慢了下来,听歌,读书,养了人生中第一只猫,散步时捡到过无数片临颍的夕阳。当摆脱以绩点为标准的评价体系,对自我的反思与梳理在日子的流逝中完成。她说,这段温暖平和的家庭生活,会变成未来前进路上的避风港。只要想起这个地方的存在,即便回到高压的竞争环境里,心中也会多一份安定。


“宋飞,你要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2021年5月27号,宋飞发了一条朋友圈鼓励自己。五月中旬,部分专业课结课,三篇上万字的实验报告与高难度的考试接踵而至。这次她想拼一把,争取拿个漂亮的成绩。


宋飞不是那种一心扎入题海、埋头苦学的学生。在大学生活的这两年,她准点上课,按时交作业,其余时间多留给校园活动和钟爱的事物。但每到期末,刷绩点的念头还是会在宋飞心中浮现。大二在走向尾声,大三一天天迫近,毕业去向的问题恍然间近在眼前,这种想法也在宋飞脑海中空前地疯长起来。


“绩点高一些,对以后出国进修或做其他选择,都是一个好的保障。”


上课、做题、写报告、读复习资料,几个词就能概括宋飞全部的期末生活。


没课的时候,在自习室待一整天,晚十点赶去百景园食堂,迟一点就可能找不到位子。作为学校为数不多能够通宵自习的地方,期末月的百景园永远一座难求。身边年轻的人们,顶着相似的疲惫的脸,在暖黄灯光下翻课件和书页。等宋飞决定回寝,已到凌晨两三点。推开厚重门帘,走几步便遁入雾气朦胧的黑夜。街道上空无一人,门口隐约摆着几辆私人电瓶车——宋飞走的时候,它们的主人还在里面奋战。


夏季凌晨五点的百景园外

 

“刚开始,这样的状态一周会有三四天,”回忆那段不分昼夜的日子,宋飞这样说道,“但时间还是不够用。”


海量的知识和晦涩的理论,不断消耗着宋飞的时间与精力。道阻且长的复习路,课业任务远比她想象的还要繁重。大约从5月20号往后,宋飞几乎每天都会在百景园学到半夜。有时她会通宵复习,上完第二天的早八再睡,但也只睡四五个小时,便起来继续学。


挑战极限的学习安排带来巨大的内耗。因为缺乏睡眠,宋飞每天都陷在一种昏沉的状态中,困意总在课堂上突然袭来,强打精神并没起多大作用。身心的疲惫让宋飞本能地想要停摆,但考试与作业的截止日期近在眼前,一双无形大手仍不断把她向前推去。


近乎废寝忘食,仍有将近一章的内容没能好好复习,这让宋飞很沮丧。而对她打击更大的,是最近一场专业考试的失利:“走出考场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做得不好。”


自我期望与现实之间存在落差,努力似乎无法得到回报。一边是身心难以承受的高压模式,一边是“非学好不可”的不甘心,现实与自我同时施压,焦虑在宋飞身上不断累积。


在东九楼复习数字电路与逻辑的晚上,宋飞的眼泪不受控地滚落下来。这次情绪爆发像海水掀翻了艰难维持的航船,落水者拼命想抓住一块浮木。宋飞走出教室,和最好的朋友打了一通长达一个多小时的电话,才在对方的安慰下逐渐平复下来。而后,宋飞收好书包,反常地在零点前回到了寝室。


“那个时候就明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做出改变。”


东九教学楼外



1994年,年轻的王菲在《出路》里写下:“我想找条出路。到底有没有出路?”


王菲是宋飞最喜欢的歌手之一。3月27号的年级大会后,她将这首《出路》转发到朋友圈里,抛出心中隐约的疑问。两个多月后,这种困惑在宋飞心中达到了顶峰。


“期末月的压力让我觉得,继续待在原来的专业是行不通了。”宋飞越来越怀疑自己对专业的选择,进而怀疑当年文理分科时的选择。


宋飞留着层次分明的短发,打架子鼓,喜欢摇滚乐。即便学业繁忙,她也总会抽空去音乐现场放松心情。自选择理科以后,宋飞泡在数字和代码间已近四年,真正能让她提起兴趣的,却仍是音乐、文学、电影,这些大众眼中颇为文艺的东西。


刺猬乐队演出现场


“我在想,如果一开始就往感兴趣的方向走,会不会过得没那么痛苦?会不会学得更好一些?”急切地渴望逃离当下的处境,宋飞心中冒出了复读的念头,“当时陷在一种偏激的情绪里,想要一个彻底重新开始的机会。


她开始在复习间隙做些英语阅读题,正确率不错。一小步的试探成功了,宋飞暗暗猜想:“或许回到高中,自己也能适应?”复读的念头便愈发疯长起来。


得知宋飞有退学复读的想法,父母决定当面和她谈谈。6月20号,趁着双休,两人一声不吭,从临颍坐高铁来到武汉,抵达学校南大门后才发微信告知女儿。


他们就近在光谷找了家能吃鱼的餐厅——宋飞喜欢吃鱼,一家人就经常一起出去吃。餐桌上,照顾到女儿近来的焦虑情绪,父亲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考研、出国都能再选专业,用不着走一遍老路,太耽误了。”但宋飞沉默着,什么也听不进去:“那时我正处于一种拒绝争论、避而不谈的状态。


这场横跨四百公里的对话没能真正解决问题。一段日子后,宋飞退了一步。她提议先休学,按下暂停键,若仍旧调整不好状态,就退学复读。父母同意了。


可宋飞心中的彷徨与困惑却没有因此得到消解。她依然不断地找朋友倾诉,离开武汉前,还去看了一次心理医生,但这些自救行动并没有给她带来根本上的改变。


宋飞想找一条出路。到底有没有出路?



休学后,宋飞的生活慢了下来。趁这个机会,她圆了自己长久以来的“养猫梦”。八月,架不住宋飞在家庭群中的软磨硬泡,父亲同她去了一趟宠物市场。他们抱回一只活泼好动的英国短毛猫,宋飞给它取名“啾啾”。在家的时候,宋飞走到哪儿,啾啾就跟到哪儿,有时还会拖着对它而言稍显笨重的逗猫棒,缠着宋飞陪它玩。


“啾啾真的给了我很大的慰藉。”


小猫啾啾


每天上午九点前后,啾啾会守在房门口叫宋飞起床。起床后,宋飞通常会读书、听歌、看喜欢的影视节目,有时也打打架子鼓。等到下午五点,母亲下班回家,母女就一起外出散步。步入秋冬的临颍,夕阳到得很早,余晖透过湖岸边的红枫,温柔地散在水面上。宋飞会给母亲递一只蓝牙耳机,问她听不听音乐。


一天散步时,宋飞放了一首新裤子乐队的《别再问我什么是迪斯科》,身边的母亲听了几句,说自己听过这首歌。“我才发现原来她也喜欢摇滚乐。”一种后知后觉的恍惚感击中了宋飞,慢节奏的朝夕相处中,她对父母的了解一天天加深,“当时我在想,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宋飞手机里的临颍


悠闲的生活、朋友与亲人的爱意、不经意的发现与思索,这些都将宋飞从以绩点为标准的评价体系中渐渐解放出来。摆脱高压的竞争环境,回首那个身心俱疲的夏天,对自我的反思与梳理也在日子的流逝中完成。


“我还是喜欢这门学科的,我可能只是无法接受自己一时的失败。”离校四个月后,谈及至暗时刻,宋飞已不再执拗于一场考试的失利,“当时太迫切地想要考好了,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在专业上的价值。其实除了绩点,还有很多被我忽视掉的东西,比如科研。”


同时,从功利一点的角度看,想在未来维持相对较高的物质生活水平,原来的专业仍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专业的学习任务并不轻松,这或许会要求宋飞暂时搁置自己一部分兴趣爱好。“物质与精神的矛盾可能存在于我们每个人身上。”休学期间,通过书籍、影视作品,宋飞从远方的人们身上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矛盾:乔治·哈里森灵气逼人,仍然无法在物质与精神间完美平衡;悉达多在成佛之前,也经历了无数世俗的磨练。


“完全放弃一方去追求另一方,还是太极端了,我想尽量保持平衡。”


理性地剖析自我后,回忆起选择专业时的初心,又综合考虑了表姐作为过来人的意见,宋飞最终决定在休学结束后回到本专业学习。重新学习一遍大二下学期的知识,她的压力会变小一些。同时,她也可以早早规划适合自己的学习方式,并尝试接触科研。



办理好复学手续,2022年2月19号,宋飞回到了久违的校园。


以休学为契机,躲进世外桃源喘息。宋飞期待过,会有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在人生的岔路口熠熠生辉,指引她摆脱过去的痛苦。而当冲动消弭,大雾退散,宋飞选择的出路,是回到那条老路上搏斗。


宋飞回校当天拍摄的武汉与校园


村上春树曾将分数、名次构筑起的学校制度,称作需要被克服的“制度之墙”,不能完美适应墙内生活的学生,或许都需要一个立于墙外的恢复空间,帮助他们平稳地度过这段时间。


休学给了宋飞一次机会,认真地面对自己。那段生活像一个避风港,在那儿,她一天天筑牢心中的防线,接纳自己的不完美,摆脱急功近利的浮躁心态。


返校后,宋飞的作息更规律了,早上七点起床,课外再自习六七个小时,晚上十一点半准时上床睡觉。沉下心来刷过去厌烦的编程题,宋飞发现,这些题目并不像记忆中那样枯燥难解,专业学习的乐趣一点点回到她的生活中。


然而回到墙内,墙内之困便始终存在。因培养计划的调整,宋飞这学期多了几门新课,加之决定考研,未来的学习中,她还会遇到不少挑战。考试月的高压环境、可能再次席卷的焦虑情绪,对于这些,宋飞心中也藏着几分隐忧。


“但坚持按制定的计划学,期末的负担应该会减轻许多。先踏踏实实地走好每一步吧。”


2月27号,晴朗的周日,宋飞穿过早春抛下的阳光,朝西五教学楼赶去。

(应受访者要求,宋飞为化名)


文字 | 周冀

摄影 |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美编 | 高志昊

责编 | 王梓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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