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去》背后，那些哲思与感动
随着灯光亮起，埃略特·布莱恩走向舞台中心，他站在舞台上，沉默着——这位演了一辈子莎士比亚戏剧的演员忘记了曾经烂熟于心的台词。台下，他依旧穿着红色的披风，念着《李尔王》的台词，迷失在自我与角色中，甚至认不清自己的三个女儿。
这是一个关于爱与亲情的故事，也是一个关于去与留的问题。从2022年4月开始筹备，经历了快两个月的准备和排练，华中科技大学戏剧团2022年“同歌同行”毕业大戏《离去》在6月11日与观众们见面。
舞台场景布置
晚上七点，在一片漆黑中，欢快热烈的音乐响起，一束灯光从顶部打下，主持人步入舞台中心，以一句“欢迎大家来到本次话剧节的颁奖典礼现场”，开启了整场毕业大戏的帷幕。灯光跟随着陆续从会场两侧的台阶上走下的“明星”们，将全场的气氛抬到顶点。
演员们缓缓从后台走到台前
在众人散去后，终身成就奖获得者埃略特·布莱恩登上舞台，开启了他最熟练的戏剧《李尔王》的表演。他穿着红色的披风，念着熟悉的台词，慷慨地将国土分给他的女儿们。灯光明暗变幻之间，画面一转，埃略特穿着褶皱的黑白格子睡衣，用椅子拖着家里的书在地板上哼哧哼哧地走。在埃略特的背后，他的灵魂（“影子”一角）仍然停留在那个年轻的、睿智的阶段，清醒地将一切娓娓述说。
埃略特在搬动着家里的物品
在听闻埃略特的问题后，三个女儿都陆续赶回了家里。在最开始，她们都不相信“父亲的脑子出问题了”。大女儿艾尔玛举着全家福给父亲看，却发现父亲把她们三个和李尔王的三个女儿混在一起。
艾尔玛向父亲介绍自己
一地凌乱的现实让三姐妹陷入崩溃，二女儿和大女儿先后离开，小女儿考狄利娅在酗酒后，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沉沉睡去。夜里，年迈的埃略特虽然认不出他的女儿，却为她披上衣服，缓缓地躺在她身边。
父女二人在地板上沉沉睡去
醒来以后，考狄利娅尝试接触父亲的世界。埃略特忘记了文字，小女儿考狄利娅就给他念《李尔王》的剧本，逐渐宽慰不安的父亲。在和父亲的相处中，考狄利娅逐渐理解了他，她说：“在外界眼里，他是一个病人，但他是一个崭新的人，我们需要做的，只是在他的世界里去理解他，或许我们需要的只是一点耐心。”考狄利娅理解了埃略特老年后进入的世界，她决定留下来，陪伴父亲。在爱与亲情的感染下，姐妹三人最终也达成了和解。
考狄利娅逐渐理解了父亲
2014年初，改编自奈戈·杰克逊同名剧作《离去》（《Taking Leave》）的中文版话剧《离去》在北京首演，有评论称这台戏“在这个逐利的年代闪现出亲情的温暖，让人感受到爱的力量”。
每年的毕业大戏都是戏剧团重点关注的“大工程”。在毕业大戏剧目的选择上，戏剧团的成员们从本学期刚开学商讨到四月中旬，最后综合各种考虑，在《生死场》《九张机》《离去》等20部戏剧中选择《离去》作为毕业大戏的剧目。
“阿尔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症）是《离去》关注的重要题材，虽然看似与大学生群体很遥远，其蕴含的内涵和价值观却有深刻的现实意义。亲情是永恒的话题，正如戏剧团指导老师陶然所说：“其实选择这个剧本，也是想给大家一个思考的空间。我们经常对毕业生讲梦想、未来和青春，但我们仍然要面对一些现实的思考。”
埃略特和三个女儿的合照
剧中将这份抉择表现得淋漓尽致。
曾经威严又睿智的父亲变成一个需要人时刻照顾的老人，他会分不清现实生活和戏剧中的世界。他常常穿着演出时的披风，表演着《李尔王》的片段。他渐渐变得不像曾经的自己，他把家里弄得乱糟糟，因为看不懂莎士比亚的剧本而暴躁地将书摔在地上。他不再回卧室睡觉，而是随意地躺在家里的地板上，有时还会趁着护工不注意偷偷跑出家门，最后被警察送回来。
如何照顾好父亲让三姐妹大吵一架。大女儿嘴上说着照顾父亲，却也会在承受不住压力的夜晚偷偷跑掉；二女儿嚷着要将父亲送进养老院，甚至打算卖掉房子作为开支；看似最离经叛道的小女儿从国外赶回家，面对两个姐姐的教训不屑一顾，却仍陪伴着父亲。
三姐妹各执己见
当患上阿尔兹海默症的父亲需要时刻陪伴时，三个女儿会因此争吵和崩溃。照顾还是放任，是一个艰难又现实的抉择。“作为年轻人，我们该如何处理和亲人、家的关系，甚至当父母不再记得我们的时候，我们应该怎么做。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
在戏的结尾，埃略特的影子逐步走向后台，直至消失，这也暗示着埃略特清醒意识的消失。正如影子说道：“就像把完整的自我掏空，放进另外一个灵魂。”
“影子”逐渐消失，和大家告别
影子消失在光影之间，而三姐妹却因和父亲的相处达成和解。两个姐姐改变以往的成见，夸赞考狄利娅的勇敢。她们亲密地拥抱，因为“她们是一家人”。三个女儿，有人选择放任，有人选择陪伴，最后都紧密地将“家”放进了心里最柔软的角落。
三姐妹紧密拥抱
台上精彩的演绎、默契的配合离不开台下的“千锤百炼”。演员们自四月底就开始准备毕业大戏，从每周六七个小时到演出前两周近四十个小时的排练，演员们牺牲了许多自己的休息时间，全身心地投入到毕业大戏的筹备中。
和往年的毕业大戏相比，《离去》的主题更难把握，诠释难度也更大，还是学生的演员们离角色也比较遥远。在这个过程中，戏剧团指导老师刘洁和陶然给大家开展训练课，和大家一起分析剧本，帮助大家来理解角色。演员们沉浸其中，思考“如果真的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持有什么心态”。
刘洁在指导演员们走位
主人公埃略特·布莱恩的扮演者安思危是化学学院20级的学生，在家中与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相处的实际经历让他对这个角色有着很大的兴趣。但对大二的他来说，演绎一个比他年长50多岁的老人仍有很大的挑战。安思危读了很多莎士比亚的著作，观看了很多同类题材的影片，他对角色的理解也更加深入。
埃略特认为自己就是李尔王
电影《困在时间里的父亲》中，安东尼·霍普金斯的表演对安思危有很大影响，一开始，安思危把埃略特这个角色当作病人来演绎，“我在演我想象中的病人”，在看过这部影片后，安思危意识到“我不能把一个病人当病人来演，我需要认同他、去体会他的感情”。为了更好地贴合埃略特的形象，安思危两个月没有剃须和理发。武汉的夏天很热，虽然很难熬，安思危还是忍住了想把胡子刮掉的冲动。
虽然在不断贴近角色，第一次在毕业大戏挑起大梁，安思危还是很紧张。正式演出的前一天，安思危说：“我很恐惧，怕演不好这个角色。”直到正式演出的前一个小时，安思危还在坚持彩排、确定站位，一遍又一遍地念着烂熟于心的台词。偶尔出现卡壳或是口误的现象，安思危会及时调整自己，力求在演出时达到最好的效果。
埃略特在箱子中翻找
能源学院2018级本科生闫毅饰演的“影子”是一个比较抽象的角色，在场上大多以灵魂的状态出现。和以往扮演的比较生活化的角色不同，影子的抽象性更加考验演员的台词和形体的基本功。在一次又一次的排练中，闫毅不断打磨自己的基本功，尝试融入角色的状态，将埃略特青年时的意气风发和后来对陷入阿尔兹海默症的本体的自怜自叹等复杂的情绪表现出来。
戏剧源于生活，也会融入演员的生活。人文学院2018级本科生王朴凡饰演的是三女儿考狄利娅，这个角色性格叛逆，有着酗酒等恶习。每天王朴凡都在思考这个角色，她梳理了这个角色的人生经历，尝试用生活中的故事去理解考狄利娅，“这个角色可能会有点躁郁症，有些焦虑情绪，容易情绪大起大落。“在体验这个角色的过程中，王朴凡日常的穿衣风格也逐渐在靠近考狄利娅，她有时甚至觉得自己“最近有点暴躁”。
两个月的时间里，在应对繁重的学业任务的同时，演员们争分夺秒，用心打磨与锤炼自己的演技，造就了这场充满感动与哲思的毕业大戏。
有人在光鲜亮丽的舞台上倾情演绎，也有人隐藏在幕后努力保障着剧目顺利进行。除了在台上与角色融为一体的演员们，还有近30人的幕后团队在为毕业大戏保驾护航。
在整个毕业大戏的组织过程中，戏剧团团长刘芯雨承担了统筹的角色。在这学期初，刘芯雨便开始着手制定戏剧团各项活动的策划案，对毕业大戏的安排也有了一些雏形。作为今年毕业大戏的负责人，在担任群演的同时，刘芯雨操心着毕业大戏的方方面面：协调演员们的排练时间、跟进各部门工作的进度、帮助大家联系指导老师……刘芯雨说道：“我就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在确认好毕业大戏整体实施方案以后，幕后团队各司其职，虽然台上没有他们的身影，道具、灯光、伴奏都有着他们的影子。来自计算机学院的童致远是戏剧团舞美部部长，在担任毕业大戏群演的同时，负责道具的管理和场景的设计。
在毕业大戏正式演出的前一天晚上，童致远跟着“货拉拉”把演出需要的道具搬运到舞台上，在货车师傅的帮助下，大家一起开始布场。将场景搭建好以后，几位群演又迅速在台上彩排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童致远才离开会场。而他同时身兼数职，演出当天下午，在化好妆后，童致远一直坐在后台，剪辑着晚上的告别视频。
童致远在剪辑视频
由于经费限制，成员们难以完全复刻经典版本的场景布局，但他们仍然用心关注每个细节。舞美部副部长袁智敏说：“整个场景的设计我们都是有精心考虑的，例如场上的衣架是用铁艺的还是木艺的。”袁智敏每周会看三场话剧，在欣赏的同时也学习剧中的场景设计等方面，尝试将毕业大戏更好地呈现给大家。在网上看秀的过程中，袁智敏借鉴王嘉尔的穿搭，改进毕业大戏的演出服装，将手表挂在项链上，打造一种时尚感。
袁智敏为自己搭配的演出服装
直到正式开始演出后，大部分幕后的成员们才得以休息，欣赏他们共同的成果，而有人仍在工作。
灯光和音乐的操控对毕业大戏的呈现效果有很大影响。来自电气学院的刘依然是戏剧团舞美部的成员，负责调控舞台灯光和音效。在加入戏剧团的两年里，他参与过两次毕业大戏的制作。在上台尝试过后，他发现自己难以在台前释放自我，他决定转向幕后，从事音控的工作。
虽然不用在台前表演，刘依然的工作依旧至关重要。音控的工作很细致，在什么时间节点播放音乐、插入音效，需要刘依然提前对剧本有着很高的熟悉程度。这要求他和演员们一起排练，找到彼此契合的节奏。
刘依然在操控设备
在毕业大戏演出的过程中，刘依然坐在报告厅的角落，沉浸在黑暗中，但他手里的器材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汽车的引擎声、暴风雨的声音、摔东西的响声……各种声音特效在刘依然的操控下于合适的时间播放，给演员提供契合的表演环境的同时，也为观众们营造了更好的体验感。
在今年的毕业大戏中，许多演员也是应届毕业生，对他们来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在华中大戏剧团演出。
来自电气学院的沈妍是戏剧团“七朝元老”，在华中大读书的七年里，她和戏剧团一直保持着紧密的联系。今年毕业后，沈妍就要前往杭州开始工作。但她并不打算放弃对话剧的热爱，她说：“即便出了学校，我也会把这件事情坚持下去。我会在业余时间做戏剧相关的事情，以后可能会再做一些小剧场戏剧。”
主演们在台前合影
主演王朴凡和曹子榆选择了保研本校，在未来的时光里，她们会继续留在戏剧团，和大家一起排练更多的话剧。闫毅则决定出国留学，继续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深造。“戏剧仍将是我生活中很重要的一个元素，如果未来我的学校有中文剧社，我还是会参加的，但更多的可能是以观众的身份去剧场看话剧。”闫毅说道。
不同的去向，同样的选择，哪怕毕业，戏剧团的成员们也没有放弃对戏剧的热爱。戏剧作为一种载体，将他们凝聚在一起。每一次培训、每一次排练、每一次演出，都让他们更加紧密与团结。安思危在谢幕后说道：“也许未来我们的道路不会像现在这样交叉，但我会一直记得你们、关注你们。”
在毕业大戏演出结束后，戏剧团献上了他们为2022届毕业生准备的告别视频。每个成员在视频中表达着对戏剧的热爱和对要毕业的朋友们的不舍。主创们的真情告白感染了观众，伴随着《飘洋过海来看你》的音乐响起，观众席上的同学一起大喊起来：“毕业快乐！”全场回荡着毕业快乐的声音，许多观众忍不住热泪盈眶。
毕业大戏合影环节
这是一场充满哲思与感动的告别仪式，在这场戏中，观众们沉浸于爱与亲情的故事；在这场戏外，毕业生们面临着人生路上不同的抉择与思考。
文字 | 王梓桐
摄影 | 冯欣然 张昱时 侯振轩 刘佳朗
美编 | 马逸如 路璐
责编 | 张昱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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