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巴河：你一定会来白桦林的海
袁因
哈巴河白桦林。来自网络。
喀纳斯打造出旅游品牌真正花了二十年时间。二十年前有多少人去过喀纳斯呢，是很少很少的，那时我去了。那时候的喀纳斯完全是接待性质的，根本没有真正的游客去，外面要去人最好连菜也自己在县里买了带上去，山上没什么储备，只有一栋砖房，是食堂，再就是一排木头房子，住人。上喀纳斯同现在一样是两条路，一条是从布尔津走，一条是从哈巴河走，都很难走，布尔津那条尤其难走，完全是翻山越岭，相比之下，从哈巴河上去的人似乎更多一些，那次我们就是从阿勒泰到哈巴河先住一晚，第二天早早出发赶路。二十年前的哈巴河是真正的鸡毛小镇，只有一条没有路灯的泥马路，我们到时县里正在开会，全县的三级干部们挤在一间又黑又破的礼堂里听报告，太阳还高高的街上就没有人了，哪里象现在活生生长出一座宽宽敞敞漂漂亮亮我认为是新疆最好的城镇！小城有两座文化中心，有一座超大广场，有象广场一样宽阔的洁净马路，更有令压力巨大的城里人享受不到的悠闲。
出了哈巴河县城向北，是沿边境的国防公路，记得是不停地盘旋，上山是盘旋，下山依然是盘旋，一直到白哈巴边防连，路就一直在峡谷一边盘旋，峡谷很深，脚下是一条一直跟着我们走的河，那就是界河了。那时候苏联还没有解散呢，河那边还是苏联军人守在哨所。这样的路上有人捧着玻璃瓶子站在路边，也不吭声，那是在向很少有人来的路人兜售本地蜂蜜或者野草莓酱，那是真正的绿色出品。终于，前面路上横出了一道栏杆，是白哈巴边防连了，这是紧靠河谷的一个有围墙的院子，里面有篮球架，河边有一块菜地。陪同上山的县上干部跟哨兵很熟，热情地打过招呼，很快就办完了手续，士兵拉起栏杆放行，我们继续北上。
当时我以为那条界河就是哈巴河了，后来在中俄划界时才知道它的名字叫阿克哈巴河，这可不是简单的河，它是哈巴河的一条大支流，本身也有两条支流，一条在北边的一点，一条在南边的一些，都源于阿尔泰山，哪条算真正的源地就牵涉到一块三十八平方千米的土地归谁，俄罗斯认为南边的是，中国认为北边的是，因此产生了争议，各国的地图都是按照有利于自己的理解画的。事实上，尽管是争议地区，但是谁也实际控制那块高山上有狼出没的寒冷土地。后来两国边界谈判时，对方以南河水大为依据，我们以北河源长并来自阿尔泰山脉主要分水岭为根据，得到了这块土地，在立中哈一号界碑时一位牧民向导掉进冰河献出了生命。
路下到了谷底，过了边防站就平了，一直在多水的林间穿行，也有很大的麻烦，就是容易陷车，经常需要停下来挖车，这时我们才知道为什么出发前当地干部专门带了一把铁锹。车到一个村子，都是木头垒的小屋，小屋顶上都堆有深褐色的草，草堆上又长出青草来。当地干部领我们走到一间木屋前，男主人是村长，已经迎在门口了。陪同我们的干部拿出来一些方块糖，女主人接过，喜不自禁地连连道谢，之后就为我们煮羊肉去了。我记得喝了很多奶茶，一碗接一碗，很简单的几上铺了一张单子，上面有馕，再就是各种面点心。我们实在太饿了，把一锅羊肉吃得干干净净。我们整整走了一天，早晨九点出发，到下午五点才到喀纳斯。我记忆中的食堂后面那片湖边有很多白桦树，可是以后再去，食堂没有了，那片桦林也没有了，只有白哈巴的桦林一直在清晨袅袅的水汽里透着俄罗斯油画的味道。现在，白哈巴的名声已经丝毫不逊喀纳斯，到喀纳斯的游客几乎都会专门到白哈巴去，看那里的木屋，看那里的白桦，看那里的图瓦女人挤牛奶。白哈巴属于哈巴河，因为没有舒适的路，收入的好处几乎是布尔津独享。现在，一条把布尔津、喀纳斯、哈巴河连接起来的大路正在修，人们乐观地期望着，这条环行路给哈巴河带来巨大的旅游收入。
道路才到白哈巴村，游客纷至沓来，村里的生活马上获得改变，立即就有了巨大变化。村里从前只有很少的图瓦人居住，五十年前，政府以边境安全计，从山下迁了一批哈萨克族牧民来村里到白哈巴村定居，过去不通公路，人们必须赶在大雪封山之前把食物运到村里以度过七个月长的冬季，一直过着苦寒的生活。山岭隔绝，路途遥远，遇到特大雪灾几乎没有办法救助，死畜伤人事件屡发。就算遇上好年景，牛羊也卖不出好价钱。现在路通过来了，从村中间通过的公路自然形成街道，商贩摆摊做起了买卖，木屋挂上了各种各样的招牌，有商店，有饭馆，有旅社，还有度假村。村里收入最多的是巴哈提，他开了一家旅游公司当经理，他的妻子料理旅社和餐馆，他家旅社一次可以接待二十五人，他家餐馆一次可以接待四十人，他还请了一个厨师和一个服务员。全家四口人一年收入两万元。而村里集体所有的公司呢，每年收入超过二十万。
牧民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是啊，自古哈萨克人就是放羊，哪里会想到做生意并且做到这么好？从喀纳斯湖过来的沥青路竟然象城里的马路那样，有专门的清洁工打扫牛羊转场后留下的粪便，扫路的牧民都是公司的人，月工资八百元。大路将在二十年前我走过的那条国防公路上继续南下到哈巴河县城，使这条每年带来三十万旅游者的路成为一条环形路，那时毫无疑问将有更多的人选择从哈巴河县城去喀纳斯，或者从布尔津去喀纳斯的人会有相当成分选择从白哈巴村这边下来，这样一个环行路可以有更多的风景可看。
哈巴河白桦林。达吾列尼 • 卡尔民摄
仅仅是那片中国最大的白桦林就值得特意去看！
西北第一白桦林，这是这块大林子的招牌，这个招牌当然不好，多少表明了我们在宣传上的胆怯。我去过北京怀柔那个叫喇叭沟的景区，那是个有桦林的地方，可是面积总共只有四分之一万公顷，它就敢说是中国最大的桦林！我也去过阿勒泰郊外的白桦林，南方人欢呼雀跃以为很大了；可是那块林子多袖珍啊，连哈巴河的缩微版也算不上。我们暂且不比较有白桦分布的西伯利亚，也不比较朝鲜和日本，就看东北的大兴安岭、小兴安岭、长白山又怎么样呢，没有这样规模的白桦之海。已经不知道这个说法最早出自哪里，是谁说的，反正外界也就跟着这样讲。决心把旅游建成矿业之外另一个支柱产业的哈巴河应当认真调查，毕竟西北最大与中国最大的影响力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美丽的哈巴河白桦林才是真正的白桦林！
美丽的哈巴河白桦林才是中国最大的白桦林！
一个长三十千米的林子。一个窄处宽两千米、最宽四千米的林子。这样一个森林八成以上是白桦，它们密密匝匝，它们欢喜双生，它们生生不息，它们代代相传。它们一律是纯洁的，它们一律是宁静的，它们一律是雍容的，它们一律是高贵的。那样一个逶迤不绝的白桦之海是无法巡行的，就是只到县城西南边那片桦林去看看就足够震撼了！
湍急的哈巴河水自北而来，在这里注入平缓的额尔齐斯河，形成辽阔的三角洲。哈巴在蒙古语里是鳑鮍的意思，当地把这种鱼叫九道黑。这是一种象鲫但比鲫还小很多的小鱼，繁殖非常独特，是把卵产在蚌的鳃中。这是一种中国广泛分布的鱼，我们很多人当有儿时捕捉鳑鮍的快乐经历。它对污染非常敏感，现在内地特别是南方已经很难见到这种鱼了，过去不能算菜的鰟鮍成了招待外宾的美味，而哈巴河呢，这条纯净的河流依然是鳑鮍的乐园，九道黑仍然是哈巴河人餐桌上随意的河鲜。
还是回到三角洲上等着你的白桦林吧！它们风姿绰约，它们风情万种。它们纯情而又忧伤，它们热情而又冷静，它们多情而又孤独。它们的枝是披肩的长发。它们的干是苗条的身躯。对于怀念母亲的人，哈巴河的白桦林是合适的。对于怀念父兄的人，哈巴河的白桦林是合适的。它们的眼睛含情脉脉。它们在等待情人的到来。对于怀念情人的人，哈巴河的白桦林是最合适的！
它们有最纯洁的体液。它们的汁液是忘情水，清且明兮，甜且润兮。春来萌动的时候，你在树干上钻一个小孔，白桦一定痛了，它从小孔里流出了泪，这泪是那样清，这泪是是那样明，这泪是那样甜，这泪是那样润。这是处女留在春天的体液。当地人决心开发都市人渴望的这种绝对绿色的饮品。二十年前作为接待品，当地已经有少量生产，但是因为保存问题，没有形成商品能力。现在保存也好推广也好，都已经不再是问题，不久的某天，哈巴河生产的白桦液兴许将是红遍中国甚至国际市场的高级饮品。
它们还有充满浪漫气质的薄皮，可以送给情人做最优雅的书签，也可以为情人来写最煽情的情书。对于这样一张还散发着春之香的白纸，你无须苦苦修饰你的言辞，只简简单单的朴实言语，就足够打动情人的芳心。
白桦是世界上最好的诗人和艺术家描绘与讴歌的对象。谁能唱完关于白桦的歌，谁能知道有多少关于白桦的诗？白桦在世界有桦树的地方都象征着纯洁和美丽，在俄罗斯是国树，是这个国家民族精神的象征。美丽的树有很多很多，枫树的火红，美人松的俊秀，白桦的纯洁令你看上一眼你就忘记不了。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祥，年轻的人们消逝在白桦林。朴树那首唱白桦树的歌过于哀怨过于低沉，是不适合描绘哈巴河的白桦林的。当地的情人们习惯在桦树上系一条丝巾，意思是只爱对方，一生一世不变。亲爱的朋友，还有比哈巴河的白桦更好的情人吗。
还等什么呢，到中国最美的白桦林吧。
还等什么呢，到中国最大的白桦林吧。
深秋时候，碧云天，黄花地，层林尽染，就等着你的来到，白桦的黑眼睛正等着你的到来。
（本文二〇〇八年十月最先发表于阿勒泰日报，文中的当时情形现在有很大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