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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让盲人“看”一部武打片? | 口述影像员梁凯程 一席第430位讲者

2016-12-26 梁凯程 一席

视障者因视觉限制,只能从声音与对白了解剧情,难以捕捉到镜头中的光影世界。如何让他们享受一部好电影?口述影像是一个很好的媒介。口述员梁凯程在一席讲述如何让视障者“看”一场电影。


那么究竟口述影像有什么魔力?为什么一个有七八年都认为自己不可能再看电影的视障人士,有了口述影像之后就觉得可以看电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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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院里的一点光

梁凯程

大家好,我的普通话说得不太好,所以我要用粤语。


我叫梁凯程,一般我的朋友都叫我Dawning。其实我有几重身份:首先我是一个讲师,专门教英文和翻译;此外我也是一个口述影像员,暂时为香港口述影像协会做一些工作;我另外一个身份是英国伦敦大学学院(UCL)的在读博士,我在UCL的研究当然也与口述影像有关。

 

我做口述影像已经有五年了,这里你们看到的是一些我曾经口述过的电影,大概有二三十场。最近我去香港国际电影节帮口述影像员审稿,希望保持口述影像的质量,比如《五个孩子的校长》《点五步》是我最近审过的稿。



 

其实我想问,在座有没有人听过口述影像呢?可能没有。有个视障朋友曾经和我说,自从失明后七八年都没去电影院看过电影,因为不敢想象失明后看电影会是什么感受,也没有尝试去电影院看电影。即使有口述影像服务,他也觉得不可能帮到他,看电影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任务。

 

直到有一次,他听到城中热议一部奥斯卡获奖影片,觉得这部电影一定很好看,而正好这部电影有一场口述影像版本的放映,于是他就去了。看完之后他发现,原来口述影像真的可以帮他看到电影,之后他就常常去“看”电影。

 

那么究竟口述影像有什么魔力?为什么一个有七八年都认为自己不可能再看电影的视障人士,有了口述影像之后就觉得可以看电影了呢?不如大家来试一下,等会儿我会播一部动画片给大家看,大家可以闭上眼感受一下,如果你是一个失明的人,当你看电影的时候情况是什么样的。


(现场播放《消失的小丑鱼》口述影像版)


讲到现在都是电影口述影像,有没有不是电影的口述影像?其实口述影像用途非常广泛,除了电影口述影像,我们还可以做口述影像话剧,或者是一些电视节目以及纪录片、微电影。另外我们也会带视障人士去户外活动,户外活动也可以有口述影像,或者还有博物馆。

 

有一次我和视障人士去香港赛马会博物馆,我为他们讲述和形容赛马的知识。我会形容给他们博物馆里摆有哪些赛马训练设施,以及摆在那里的一些马的干粮,还有以前的马经、马票、奖杯等等。



 

其实我真的与口述影像很有缘,我记得当初我在香港盲人辅导会做录音书的义工,自此之后就开始留意一些服务视障人士的志愿者工作。后来发现他们有个服务叫口述影像,于是我就参与了进来。

 

《KJ音乐人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口述形容的纪录片。这部片是关于一个叫家正(KJ)的音乐家,记录了KJ由11岁至17岁的成长过程。




做纪录片的口述影像非常困难,因为纪录片里有很多访问和旁白,没有很多空间给我加入口述影像。那时虽然是第一次,我当时很大胆地觉得我对这部纪录片很有感触,这么好的一部片我要与视障人士分享。因此决定我要“讲”这部电影,然后我就开始想究竟要怎么讲。

 

因为这部电影记录了KJ的11岁和17岁的两个年龄段,剪辑手法时常在两个年龄段之间跳来跳去,跳得很快。那么我要如何交代正在讲述的是KJ的11岁还是17岁呢?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在影片一开始我就告诉视障人士,这部电影里记录了KJ 11岁和17岁时的不同片段。我只需要在片段跳来跳去时,说KJ 11岁或者 KJ 17岁,视障朋友就能跟上影片中不同年龄的访问片段。

 

虽然是第一次讲,会员给了我很多正面评价,他们会觉得我真的能够跟得上,我靠你的口述影像真的能够“看”纪录片了。因为我相信这是当时香港第一次做有口述影像的纪录片,所以其实大家都觉得好,鼓励了我继续做不同的口述影像尝试。

 

做完这部片不久之后就有了口述影像工作坊。在工作坊我们学到做口述影像原来是很专业的,是需要写稿的。口述影像其实是非常有挑战性的专业。

 

这张图是我有次去海洋电影节给视障人士描述海洋电影。



 

当时视障人士会有一个陪同者,会带他们一起来看电影。通常有口述电影的场次是需要包场做的,因为我们的口述影像与国外不同,国外是每人戴着一个耳机,这样视障人士可以听到口述影像的声道,同时不会影响旁边健康视力的人看电影。香港目前的模式是包场,视障人士和健视人士一起看,口述影像直接通过喇叭播放。

 

外国的口述影像比较成熟,那是因为他们已经有了相关法律,比如英国。我之所以去英国学习口述影像,就是因为英国的相关体系已经非常成熟。比如英国有三条法律规定,第一条法律是1996年的Broadcasting Act《 广播法》,2003年的Communication Act《传播法》,还有2010年的Equality Act《平等法》,都规定了电视台要有口述影像的电影。

 

图中可以看到 BBC 播客服务iPlayer的第四频道,这一页的节目都有口述影像,左上角iPlayer下面的Audio Described就是有口述影像的意思。因此在英国,视障人士安坐家中,就可以看到有口述影像的电视节目。

 


西班牙也有差不多的法律,它在2015年通过一条《影视法》,规定电视台每个星期要有一成的节目有口述影像。因为外国的口述影像发展比较成熟,所以我去国外读书,希望能将他们的经验技巧带回中文世界,让中文口述影像得以发展得更加成熟。

 

这张照片是我工作时的情况。当时我在盲人辅导会做一场口述影像,整个场地是长方形的,前面有荧幕,观众坐在两边,我坐在最后面的位置。



 

为什么我们要坐这么后面呢?因为我们有盏台灯,有自己的工作台,有架子,有稿子,还有一瓶水。由于视障人士其实有不同种类,有盲人和弱视人士,而有一些弱视人士他们可能是感光的,因此当我们有一盏灯时就会影响到他们,所以我们的位置是尽量往后的。

 

大家有没有看到台上有一瓶水,这瓶水的盖是要永远打开的。因为目前香港口述影像的模式大部分都是现场口述影像,因此如果一部电影是两个小时,我就要坐两个小时;如果是三个小时,就要坐足三个小时,不能离开。因为我们不可能对视障人士说“等一等我去下厕所,然后回来继续”。



 

为了让视障人士完整观影,我一般做口述影像前都不会喝太多水,东西也不太敢放开吃,因为吃完需要消化嘛,如果发出奇怪的声音就不好了。尽量保持最好的状态做口述影像。


所以这瓶水的作用非常之大,因为一部片通常有快节奏,也有慢节奏,慢节奏时我就可以偷偷喝口水。但其实慢节奏时也不会有太多时间,所以瓶盖要打开,一有时间就赶快喝一口。

 

给大家看一下我们的稿件是什么样的。



 

做口述影像为什么要有稿件呢?因为一部电影通常要一个半小时至两个小时,非常长,不太可能背下每一句口述影像,因此一定要写一份稿件。

 

所以整个口述影像的制作过程是,首先我要以一个观众的身份看一遍电影,等我了解导演想带给观众什么感受之后,在我写口述影像稿件时,尽量再营造这种感受给视障观众。


然后再看一遍电影,找到哪里可以给我插入口述影像。因为做口述影像是不能够跟电影的声音重叠的,所以我们选择口述的位置要很小心。有时同一个地方要看很多次,才能找出一个空隙加入口述影像。

 

然后就可以开始写稿了。每次都要思考怎么写才能写得贴切。之后修改稿子的时候,尤其是有一些位置,当我不知道这个场景是否描述得足够好时,我就会请我先生帮帮忙。我讲一遍给他听,如果他说OK,我才会觉得我的口述影像没问题了。

 

稿子修改完之后还要彩排,因为我们是做现场口述影像,所以要花很多时间彩排才能令现场表演比较理想。所以如果我要做一个近两小时的口述影像的稿件和制作,大概需要花差不多七八十个小时才能完成整个口述影像制作过程。

 

接下来和大家分享下我做口述影像曾经遇到过什么挑战。做功夫片是很大的挑战,因为功夫片有很多打斗场面,整部电影下来打四五场,节奏也很快。


比如讲咏春的《叶问》可能还会有一些招式的名称,比如什么摊手式或者是起手式。但我觉得最有挑战性的就是《唐山大兄》,因为李小龙打的功夫是没招式的。他打你不就是打你咯,但你总不能总说出拳出拳出拳,飞踢飞踢飞踢吧?




我口述影像是不可以这么形容的,因此我就要想办法让我的口述影像生动贴切些。我可能就要讲清楚,是左勾拳还是右勾拳,是不是迎面一拳;踢腿是怎么踢的,是横扫还是穿心踢,我都要讲清楚。所以口述影像要求词汇量要多,否则就不够活泼。

 

另一个挑战是警匪片。警匪片里有很多追车、枪战的场面,而且一部电影可能不止一次。那么我又要想下如何形容枪战,因为枪战节奏很快,警察开完枪是不会等你讲完口述影像的,而是不停连续地开枪。


 


那我就要想如何交待这些场面,比如讲口述影像时,我要讲清楚开枪之后有没有中枪。如果你不告诉他们,视障人士会很困惑:我听到枪声了,那到底有没有人死?所以我会这样讲:


王Sir开枪打匪徒,不中,接着再打,中心口,血流如注。


讲话速度大概要这么快,要将结果告诉视障人士。

 

另外比较有挑战的就是性爱场面。作为一个女孩子,我也不能害羞。做口述影像要很专业,不能到了性爱场面就不形容,这样是不行的。而且声线控制要运用得宜。人家是一个性爱场面,你不能用普通的口述影像的声线,因为整个情节是比较浪漫的,所以声音要柔和一些:

 

在一个房间里面,阿胜和阿莲在床上面,旁边点着支蜡烛。整间房很昏暗,阿莲依偎着阿胜。阿胜轻吻阿莲的额头,再吻她的嘴。然后阿胜……


 

就是这样,这个时候就要将声音放温柔,令观众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能只说两人在亲热,亲热也有很多种,到底是怎么亲热的呢。另外有时候性爱场面比较多,那就很考验语言技巧,如何翻云覆雨都要讲清楚,总之都要靠语言来修饰。

 

《父子》是我做的第二部口述影像电影,当时我做这个电影的时候,留意了很多其中有关父子之情的桥段,因为电影里讲述的父子情很深厚。我记得有个场景是父亲郭富城在凉亭里面,眼睛含泪。其实要很仔细看才能看出他含泪,我就在口述影像里加了这一句。当我做完这一场电影之后很开心,因为有视障人士告诉我,就是因为你的这一句,我更清楚地感受到了他们的父子情。


 


就是这些一点一滴鼓励着我,继续去做口述影像。就在10月,除了原来在香港做口述影像工作坊之外,我也被邀请去澳门做,因为他们也想培训一些口述影像员去推广这个服务。

 


这个专业我已经读了几年了,我一直以来搜罗文献发现,其实口述影像有英语或西班牙语的相关研究,但中文口述影像的研究寥寥可数,所以我现在正在做的博士研究就是关于中文的口述影像研究。


有人会问我,你读口述影像博士,读完之后能不能找到工作?其实也是个很现实的问题,但我读书时没有想这样的问题。我只是想,既然已经有很多研究证实视障人士需要口述影像才能看到影视产品以及获得更多资讯,那么我觉得口述影像无意之中真的可以帮助我们去建立共融社会,帮助更多的视障人士争取他们应有的权利,去看电影,去参与不同的文化素养活动。

 

对我而言,我希望有越来越多视障人士能参与到社区活动,与他人分享文化艺术等产品。我也希望不久的将来,在中国不同城市会有越来越多口述影像服务,让我们的社会越来越好。

 

多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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