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偏见”这些话题并不是成年人的专属,孩子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参与这个世界 | 开开 一席第858位讲者
这两个作品完成之后,我记得我对嘉佳和豆豆说:“你们一定要记住并珍惜这个时刻,你们能创造出如此具有创造性的作品,并不是因为画得有多好,技法有多高,而是在这一刻你们是如此地想要去表达。”
大家好,我是开开,现在是一名独立出版人。2019年我创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名字叫SHU SHU。
我给它的定义是打造与成长相关的独立出版和产品设计。简单来说,我就是一个带孩子做书的人,我的作者是一群4-14岁的孩子,而我就是他们的编辑和主编。
我想先跟大家分享我们今年最新完成的一个故事,叫《这样的我》,它来自于一个九岁的女孩至柔。
这本书有正反两个封面,从左边的封面看起,是至柔画的现实中的自己遇到的种种困难。再从右边的封面看起,是至柔想象中的自己,她想象自己战胜了生活里所有的困难。
我们先从至柔现实中的自己开始看。至柔在现实中觉得自己是一个乖乖的,像布娃娃一样的女孩。
男生会当众嘲笑她,她却什么也不敢说。
她的好朋友被欺负了,她也不敢上前帮忙。
每次爸爸妈妈吵架,她都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在她伤心的时候,她甚至不好意思向朋友倾诉她的心事。
有时候她很想得到妈妈的尊重,但是她什么也没有对妈妈说。
她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她常常会想,“我为什么是这样的我?”
一天,奶奶对着她说:“哎,女孩真是没用。”
然后我们再从想象中的她开始看。她想象自己变成了一个超级无敌的女孩。
她可以对骂她的男生大声地说“不”了,她的同学在一旁说“你好厉害”。
她也有勇气去赶走欺负她朋友的人。
在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她也敢大声地说“请不要在我面前吵架了”。
她愿意跟朋友分享她伤心的事情,说完她觉得好像没有那么难过了。
她也会跟妈妈说,请妈妈以后尊重她。
她躺在草坪上,然后说:“我好喜欢这样的我”。
但是这本书,看到这里,再次来到中间的对折页,把这个对折页打开,她说:“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梦”。
做这本书的契机其实就是故事里的这幅画面。因为真的有那么一天,至柔用一种特别稀松平常的语气对我说:“开开你知道吗,我的奶奶说女孩没什么用。”
我听了之后心里特别震惊,我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九岁的女孩说出来的话,而且还是在2020年的北京,但是我还是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跟她说:“至柔,你没有错,你特别有用,可能出错的是你奶奶的想法和观念。”
平日里,至柔是一个特别善良的女孩,非常乐于帮助和照顾大家。和她聊天的时候,我会问起她生活里的一些琐事,她也很愿意跟我分享她遇到的一些困难。
就像故事里说的,有些男生会当众嘲笑她,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她感到非常害怕。她跟我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含着泪,我听着感同身受,因为我觉得我们每个人在童年都或多或少有过类似的经历,然后我也同样含着泪跟她分享了我童年的一些往事。
我觉得在那个时刻,我不是一个成年人,至柔也不是一个孩子,我们是在平等地交流着我们共同拥有的情感。最后我问至柔:“面对生活里这些你觉得无法跨越的困境的时候,你想没想过要改变它?”至柔点点头说:“想。”
于是,我们就开始了这个故事。
虽然这个故事最后停留在一个梦境之中,但是我跟至柔说:
“改变的力量不会像魔法一样,一下就出现在我们身上,但是你写下这个故事,做完这本书,改变的力量就会像种子一样埋在你的身体里,早晚有一天你会成长为一个更勇敢更有力量的女孩。”
至柔做完这本书之后,她已经敢勇敢地跟那个嘲笑她的男生说“不”了,她也开始愿意跟妈妈分享她的心事。
而至柔的妈妈看完这本书后,也有了要去改变的勇气,她跟我说:“或许至柔之前的委屈和压抑,我不是看不到,而是选择了不去看,女儿的书也让我开始学着去改变了。”
▲ 《这样的我》后采视频(开开摄制)
记录下这样的故事,做这样的书,就是七八年的时间里我带着孩子们做的事情。七八年其实只是一个时间的跨度,在这期间,我经历了生育,成为了一个妈妈。
成为妈妈让我可以更平等地去看待孩子,我发现孩子的想法并不是幼稚的,他们只是还没有学会如何丰富地表达,我想通过做书的方式把他们浩瀚的世界呈现出来。
很多人会问我说,你跟孩子做书,跟他们一起工作,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最近常常跟朋友提起一本书叫《编辑这种病》。
▲ 见城彻 著 浙江大学出版社 2020年3月
这本书的作者见城彻,是日本一个非常有名的畅销书出版人,他在这本书里记录了他跟他的作者们交往的日常点滴,他的作者都是像坂本龙一、北野武这样的大明星。
他书里有一句话,我特别感同身受。他说:“身为编辑原本就得有与他人分享感动的热情。”虽然我不像见城彻有那么厉害的作者,但是我跟孩子们在一起,我给孩子们做书,我同样能体会到那种人与人之间的交心,以及孩子们的故事带给我的感动。
这是七年前我带第一个孩子做的第一本书,叫《变成种子的小孩》,是一个关于渴望陪伴的故事。
嘉佳的妈妈特别爱看手机,无论走到哪都要看手机,所以嘉佳就很郁闷地站在一旁。
有一天妈妈走进嘉佳的卧室,发现嘉佳变成了一颗很脆弱的种子。
然后妈妈开始哇哇大哭。
这时候,门里走进来一个神秘人。
神秘人对妈妈说:“你只要每天陪她说话,给她浇水,种子就可以变回小小的嘉佳。”
她妈妈就开始辛勤地给种子浇水,种子长出了小苗。
但是,一星期后妈妈又开始看手机了。
第二天,嘉佳妈妈发现小苗枯萎了,又哇哇大哭。
然后神秘人又来了,这次是从窗户进来的。
他对嘉佳妈妈说:“你必须彻底地放弃手机,种子长大后才能变回嘉佳。”
妈妈这次就特别认真地浇水,说:“小苗小苗快长大!”
然后小苗就慢慢长成嘉佳的样子了。
最后,妈妈再也不玩手机了,高高兴兴地和嘉佳去玩了。
这个故事是当时还只有六岁的嘉佳创作的。这是我和嘉佳的两张合影,左边是我和六七岁的嘉佳去看展,右边是我和十三岁的嘉佳站在abC艺术书展她自己的滚动视频前。
嘉佳是第一个跟我做书的小朋友。我自己是从央美毕业的,毕业后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传统的出版社。
2014年辞职之后,我又对各种手制书、独立出版产生了兴趣,计划出国去学版画或艺术书相关的专业。嘉佳的妈妈那个时候就问我,嘉佳可不可以来跟我学画画。
我清楚地记得和嘉佳的第一次见面,我问她:“你为什么想要学画画?”嘉佳说,她的一个哥哥正在学素描,她也想像哥哥一样,学好了素描可以把东西画得更像。
然后,我跟她说:“画得像并不是评判一幅画好坏的唯一标准。”于是,我随手拿了一个家里的闹钟,让嘉佳和我一起来画。
大家应该一眼就能看出哪个是嘉佳画的,哪个是我画的。我看着这两个闹钟对嘉佳说:“可能我画的这个稍微比你的像那么一些,但是你看你画的多生动啊。”
然后嘉佳也看着这两个闹钟说:“嗯,我也觉得我画的更好。”此后,嘉佳就开始了这七八年跟我每周的相聚。
回看我跟嘉佳当时的那种相处,很像是我对自己孩子的陪伴。我也没有教她各种画画的技巧,就带着她做各种我感兴趣的手工,羊毛毡、蜡染、刺绣、丝网印等等。
▲ 嘉佳做的手工书
所以嘉佳每次来我这儿都特别放松,这是上个月我随手拍下的嘉佳在我家的一个状态。
那个时候我也经常和嘉佳聊天,在聊天中我得知她特别渴望爸爸妈妈的陪伴,也特别希望爸爸妈妈能够亲自接送她上学和放学,但是嘉佳的爸爸妈妈平时都太忙了。
一个假期之后,嘉佳又回到了我这儿。我问她:“你这个假期过得怎么样?”嘉佳说:“我妈太忙了,还是总看手机,也没法好好陪我。”
我就说:“那我们要不要一起做一本书,把你的这种渴望通过书的形式来告诉妈妈呢?”《变成种子的小孩》就这样开始了。
我们先是做了文字的整理,这是嘉佳自己写的故事的脚本。
▲ 嘉佳手写的故事脚本
然后把它做成手工书,直接在书上把故事呈现出来,里面的门窗、床单都做成立体的效果。还有小嘉佳变成的那颗种子,也是把一颗真的种子放进了书里。
2019年,第一次参加abC艺术书展,我把这本书的外观重新做了设计,但是里边的那些手工全部保留了。
这本书已经跟我参加了四届艺术书展,每次在书展上都有读者看到这本书会很感动,甚至还有读者跟我说,在这个故事里看到了那个总玩手机不陪自己的伴侣。
每本书做完,我都会给每位小作者录一个视频采访,嘉佳十二岁的时候我对她进行了补录。她当时在视频里,看着自己六岁时候做的这本书说:“我也算是费了一番功夫引起我亲爱的妈妈的注意。”
十二岁的她已经更有勇气去面对这个世界的虚无和未知,她也变得更有同理心。十二岁的嘉佳,其实早已经原谅了妈妈。
这一本书《今天,妈妈吃什么?》,是一个十岁的女孩妮妮创作的。
妮妮是一个特别幸福的小女孩,她有一个非常温柔和善的妈妈,但是她平日里特别羞涩,甚至都不好意思跟妈妈直接表达自己的感受。
这本书其实非常简单,妮妮在书里记录了一周内妈妈给她做的晚饭。书打开,妮妮坐在餐桌前说:“妈妈,今天吃什么呢?”
每一天会画两页纸,一页画的是妈妈当天准备的各种食材,一页是最终的成品。妮妮会在旁边给妈妈制作的食物打分,以及记录下当天的日常。
在妮妮做这本书的过程中,我特别羡慕地跟她说:“你妈妈也太厉害了,能做这么多好吃的。”她也特别自豪,她说:“其实我妈平时做的比这个还要多,还要好。”
我说:“那我们能不能把你对妈妈的这种感激呈现在书里呢?”她还是很不好意思地说:“不,我不要。”
所以在这本书快要结束的时候,她也只是画了这样一个画面。她跑进厨房,对着忙碌的妈妈说了一句:“哇,你好厉害呀。”
但是在书的封底,她画了一个自己,把妈妈做的这些美食全部都吃光光了,留下了一个可爱的背影。
妮妮妈妈看到这本书第一时间跟我分享了这个页面,两根火腿肠加一个煎鸡蛋,妮妮给它起名叫“110套餐”。
我当时就很好奇,最普通的一顿饭为什么打了满天星。问了妮妮,她说因为太好吃了。但是妮妮妈妈告诉了我答案,因为火腿肠不健康,不想让她吃太多,但又看她喜欢,就一次买了三大包让她吃个够。
原来这个满天星是打给妈妈的爱和接纳的。这也让我觉得这本书就像回音壁一样,让那些平时无法说出口的话,还有爱意,都被对方接收到了。
回看这些年我在带孩子做书的过程,最开始大家以为我只是在教授绘画,后来慢慢地发现原来这是以书作为媒介来进行表达,他们也看到了这种表达的可能性。
但我越来越觉得不管是书还是绘画,它们都只是一个结果,而我只是把自己擅长使用的这种工具教给孩子们,让他们在艺术的过程里认识自己,认识世界。
嘉佳之后的第二年,另外一个女孩豆豆也加入了,嘉佳和豆豆是我带得最久的两个小朋友,她们现在也是最大的两个小朋友。
▲ 嘉佳(左)和豆豆(右)
随着年龄的慢慢增长,她们对社会有了更多的认识和思考。而且她们两个从三岁起就在学习教育戏剧,经常会在戏剧里讨论一些与社会和现实有关的问题。
我也想通过做书的这种方式,把她们的这些想法和思考抓住,记录下来。最开始我会带她们做一些小豆本,让她们把平日没机会、甚至不敢说的情绪,画在小豆本上。
这是豆豆画的一本叫《以大欺小》,画的是她在学校经历的几个以大欺小的事件。
嘉佳画的这本是老师经常说的一些不负责任的话,中间有一个页面,老师站在台上对着学生说,“你们是我教过最差的一届学生”,下面的学生也在说,“这一届老师也不行”。
2018年,另外一个女孩玥玥也加入进来,然后我们就开始了杂志的创作。我们把杂志起名为Pod,Pod的中文意思是豆荚,代表着一种含苞待放的力量。
我们决定以一年为周期,每年确定一个主题进行创作。杂志已经做了两期,现在正在做第三期。第一期的主题是“暴力”。
▲ Pod Zine第一期Violence
这是三个主创人员的自画像和自我介绍,嘉佳和豆豆当时是十一岁,玥玥是十岁。
这个是豆豆画的,算是画了一张暴力的群像,她在里面刻画了几种欺凌的现象。
她也在这幅作品旁边写着,有句英文谚语是这么说的:“如果你不能停止它,那么你就加入它。”
她还提到了家庭中的暴力,延续一种小时候父母对自己失败的教育方式,以为是对孩子好,其实是在把孩子变成第二个施暴者。
这一幅是嘉佳根据自己在学校里的亲身经历进行创作的。
她当时的同桌总是掐她,几次之后嘉佳忍无可忍了,就进行了反击。最后事情闹到老师那去了,老师却说:“嘉佳,你就不能忍一忍吗?”
所以嘉佳在这幅作品旁边写到,她因为老师的“愚蠢”而遭受了二次伤害。嘉佳也因为这次事件转去了新的学校,这也是我们决定做这期主题的缘起。
十岁的玥玥从小在寄宿学校上学,深受同学间语言暴力的困扰,所以她在这幅作品里写到,如果是身体的暴力还可以直接打过去,语言的暴力才可怕。
这些其实都是孩子们自己对暴力的反思。在我跟孩子们做这期杂志的时候我才了解到,当他们遇到暴力问题的时候,他们非常渴望成年人可以站在自己身边。
如果在场有家长,我也想告诉你们,如果你的孩子遭遇了校园暴力,请你一定要坚定地站在他身边。
除此之外,我们还讨论了很多关于暴力的社会新闻:马加爵事件、杭州保姆案、滴滴司机杀害女乘客事件......但是不约而同地,这三个女孩都对药家鑫事件产生了特别大的兴趣。
为什么要画药家鑫的故事呢?因为孩子们很好奇是什么让一个优秀的音乐学院的学生最终举起了那把刀?
孩子们希望看到暴力是如何发生的,如果不谈论暴力,就无法真正地避免它。于是她们从个人、家庭、社会各个方面进行了分析和反思,最终完成了这一幅漫画。
她们想象了药家鑫的童年,可能有特别严厉的父亲,有过多的期望,导致他不敢面对一些挫折或者是困难。在创作的过程中,孩子们也这样反思道:“他的父母只教会了他怎么面对成功,而没有教会他如何面对失败。”
这个标题的插图是玥玥创作的,因为我们当时在探讨药家鑫事件的时候,我透露了一个在新闻中看到的细节。
药家鑫的父亲当时着急地要带他去自首,当时药家鑫很想再吃一碗妈妈做的面,但是爸爸还是带他去自首了。所以玥玥就画下了这碗没有吃上的面,还有狱中的药家鑫。
从这些创作中可以看到,孩子们并没有一味地去谴责和控诉施暴者,因为她们也在这个过程中总结到,如果不真正地去看到施暴者背后发生了什么,下一个举起刀的人可能就会是我们中的每一个人。
在这本杂志即将收尾的时候,北京一所学校发生了严重的砍杀事件,一时间人心惶惶。我和孩子们一起学习了很多防身视频,孩子们也在杂志里讨论了如果遇到极端暴力应该如何进行自我保护。
豆豆也在画中写下:社会应该反思。
这是2019年我们带着这本杂志参加艺术书展,这也是三个小朋友第一次跟我参加,她们会在书展上售卖自己的作品,还能获得自己的版税。
▲ 嘉佳和豆豆在书展上接受记者采访
当时也有媒体采访了嘉佳和豆豆,我记得嘉佳是这样说的:“我现在已经学会通过自己的方法保护自己了,但是我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被欺负的人并没有错,我不是想怪谁,但是真的不是你的错,所以我把我的故事放了进去。”
2019年,嘉佳和豆豆开始排演莎士比亚的《麦克白》,左边这张是嘉佳的定妆海报,最右侧抬起手来的那个女孩是豆豆。
《麦克白》里面有三个女巫,正是因为女巫的蛊惑,麦克白才杀掉国王开始走向自我毁灭之路。
在排练话剧的过程中,孩子们开始思考,女巫的力量为什么这么强大?在当下蛊惑我们现代人内心的又是什么呢?
我们开始带着这种疑问去研究女巫,发现女巫原来是中世纪对女性的一种污名和偏见,然后我们就以“谁是女巫?”为主题开启了第二期杂志。
▲ Pod Zine第二期Which is Witch?
在杂志的前半部分,我们对女巫知识进行了各种考证,女巫为什么要戴尖顶帽?为什么要骑扫帚?女巫是如何起源的?我们甚至画下了尖顶帽的历史演变,以及历史和神话中的一些著名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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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当下,对女性的这种污名和偏见消失了吗?嘉佳和豆豆共同创作了这幅作品《无处不在的女性偏见》。
里面写到的这些话,大家可能都很熟悉,“25岁还不结婚”“老姑娘”“被骚扰活该”等等。
嘉佳也对这个作品做了自己的解释,她说当她们去研究女性在当下被污名和被偏见的资料时,她发现她们根本不用去检索,因为这种偏见就在日常里,无处不在。
这一幅《被现代媒体物化的女性》来自于豆豆。
在豆豆画这幅画之前,我们讨论了很多当下的电视节目和影视作品里关于女性的刻板印象。于是,她就设计了一些八九十年代港姐选美的形象,放在玻璃橱窗里,外面是拿着钞票的大手。
做这本杂志的时候,嘉佳和豆豆刚刚进入青春期,她们也多了很多对自我身体的观察以及青春期的困惑。嘉佳还想起之前跟妈妈去旅行的时候,有一个寺庙居然还有“经期女性,不得入内”的规定。
她们还查阅到在尼泊尔、印度等国家,居然还存在着月经小屋,将经期女性与社会隔离。她们看完这些特别受触动,她们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如此正常的女性生理现象,会遭遇这么多不公平的对待。于是嘉佳就创作了这幅《月经不是可耻的》。
这本杂志也是在疫情最严峻的时候创作的,当时有个新闻是女护士被剔发,我们也对这种剔发和歌颂进行了反思。
很多读者看到这两本杂志后,都会问:这真的是两个十三岁女孩画的吗?孩子为什么会画这么沉重的话题?
其实我觉得“暴力”“偏见”这些话题,并不是成年人的专属,成年人总是用“你还小”“你不懂”来搪塞孩子,拒绝以理性、平等的方式跟儿童对话,但是世界并非只属于成年人,孩子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参与这个世界,他们无可避免地要带着自己的感知和思考去见证和亲历这个世界。
而且嘉佳在一次采访中也对这种疑问作了她自己的解答,她说,成年人不要太看轻自己,在每个人的童年都有过这些思考的瞬间,只是没有被记录下来,而她们只是更幸运而已。
我想再跟大家分享一下这两幅作品。这一期的主题叫“谁是女巫?”(Which is Witch?),这个英文名还是豆豆起的。我当时让她们根据这个题目一人创作一个作品。
▲ 豆豆作品(左)嘉佳作品(右)
豆豆画了一个性感妖娆的女性,坐在那里看一份关于女巫的报纸,下一个被污名的女性会不会就是她自己呢?
嘉佳画了一个在十字架上被火烧的女性剪影,身体上写满了被污名的女性的数字,这些数字正在不断攀升。
这两个作品完成之后,我记得我对嘉佳和豆豆说:“你们一定要记住并珍惜这个时刻,你们能创造出如此具有创造性的作品,并不是因为画得有多好,技法有多高,而是在这一刻你们是如此地想要去表达。”
最后我想给大家再介绍一位作者,也是最小的作者,他就是我自己的孩子——图钉。
图钉下个月就五岁了,这是他三岁八个月的时候创作的一个作品,叫《图钉受伤记》。
他在书里画到,有一天他受伤了,然后他的眼泪鼻涕全都流出来了。
爸爸开着这个超长的轿车带他去了医院,医生还在医院里等着。
他躺在病床上,医生在他的头上打了两个钉。
在开车回家的路上,他就问爸爸:“我要不要换一个新的头?”
走上楼梯进了家门后,爸爸真的拿出了一个新头要给他换上。
他当时惊呆了,结果定睛一看,是一个跟他戴着相同头套的哈密瓜。
所以这本书完成后,我在外面加了一个这样的封套来呼应他的头套。
其实我给大家看这个作品想说的是,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可以用艺术的形式来表达他的遭遇和疼痛,而且在创作的过程中恐惧和疼痛也能得到释放。
这让我想起一万多年以前,原始人在法国洞穴里画下的《受伤的野牛》,绘画本来就是我们人类最原始的语言之一。
▲ 法国拉斯科洞窟岩画《受伤的野牛》
在我看来也许没有孩子天生不爱画画,如果他现在还不喜欢,那可能是时间还没到,也可能是我们成年人没有给他提供足够的材料、空间或者是耐心。
其实三岁半之前的图钉也不爱画画,刚才那个作品,如果我们单看每一张页面的话,也就是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正常的涂鸦,但是它的画面之间的连贯性,还有故事的逻辑全都在。
这是因为在图钉还只能画出简单的线条和圆圈的时候,我就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一遍遍地听他讲他画的是什么,然后我也在不断地向他提问,问他“然后呢”“接下来呢”。
这也是为什么我把自己的工作室取名叫SHU SHU。
我就发现数数好像成了我和他之间的一个沙漏,它让时间慢了下来,让我有了更多的耐心去陪伴他。所以,我也希望SHU SHU可以成为做书的这些孩子成长路上的陪伴者和记录者。
图钉在画完那本受伤记之后就该玩啥就玩啥了,我们也不会逼他继续做书或者是画画,但是在我们家有一面墙,专门用来展示他最近完成的作品。
▲ 图钉的展览墙
有时候是火车,因为那段时间他喜欢托马斯。前一段时间他又贴满了孙悟空、猪八戒,因为他听了两遍《西游记》。
最近他又重新迷恋上了奥特曼,他会每天让我给他画一张奥特曼,他来设计奥特曼要打的怪兽和身处场景。这是他画的一个怪兽。
有一天他画了一个这样的场景,这是一个被怪兽袭击的建筑,还有布满病毒的城市,红色的就是病毒。
我就问他:“你为什么要画病毒呢?奥特曼里边好像没有病毒。”然后他说:“妈妈,因为现在还有疫情。”
正好那段时间有学校邀请我去做一个关于书的工作坊,我就做了一本这样风琴装的旗书摆在桌子一旁。
有一天晚上我给图钉画完奥特曼,他就说:“妈妈,我们可不可以也把奥特曼打怪兽做成一本这样的书?”
然后我就把他画的怪兽和我画的奥特曼,做成了一本像这样的风琴装手制书。
今天我也把这本书带到了现场,它是这样翻阅的,可以这样来看。
也可以这样竖着看。
这本书做完之后图钉非常开心,在这个月刚刚结束的艺术书展上,我熬夜做了三四十本,全部销售一空。
那么,我为什么要呈现奥特曼攻打病毒怪兽这本书呢?我想起之前有一个记者采访我,问过我这样一个问题,他说跟我做书的这些孩子,他们是怎么看待疫情的?
我当时的回答是,我觉得孩子们需要长大后再去回看和书写这段历史。但是我在这个作品里看到,疫情已经在孩子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在我们成年人一心想着制造出更厉害的疫苗去战胜病毒的时候,孩子们也在用自己的想象力对抗这场灾难。因为在奥特曼里面,怪兽只有在人类破坏自然的时候才出来。
我不认为这是我作为一个成年人对孩子的作品的解读,我觉得这是我看了孩子的作品后受到触动而引发的反思。
很多成年人在书展上看到《这样的我》《变成种子的小孩》,会感动,会流泪,其实他们是在作品中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的伤痛和脆弱,但是又通过孩子们的讲述和表达让自己重新拥有了力量。
今年四月中信出版社找到我,把我今年之前带孩子做的这些独立出版物,以及我带孩子做书的过程和心得收录在了这本书里。
▲ 开开 编著 中信出版社 2021年4月
我也在书里写道:“我在孩子们的故事里看到了坚毅、果敢、容忍和理性,这些平时我们不曾与儿童联系在一起的生命河流赋予我们每个人的力量。”
最后我想说的是,希望我们可以不带有任何偏见地听见孩子的声音,看见孩子的世界,再通过孩子反观自身,和孩子一起成为更好的人。
谢谢大家。
策划丨瓜西西
剪辑丨大凯
设计丨思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