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艺术就是有教养的人的优雅的消遣

叶子说

“给孩子留出单独面对一幅画的时间”，从今天开始，观展不再步履匆匆，而是“优雅的消遣”。

一幅画出名，主要由两个因素构成的。

其一，它改变了艺术发展的历史，或者说，名画构成了我们所理解、认识到的艺术历史，因为每次提到那个历史时段或者画派就不得不提那幅画，久而久之，那幅画就出名。

其二，因为后来的艺术家要学习它们，探索它们，推进艺术的历史发展，那么他必须要学习那幅画，一代一代学习，它慢慢就有名了。

一幅名画，它不一定美，甚至不会让你一看就很喜欢，但它一定有别的原因，使它这么永垂不朽。

这就涉及两个特别重要的因素：一是从生理学的角度看，欣赏这幅画会使人愉快，一般古典主义时期的作品都一定符合。二是当你觉得这幅画不好看，不能给你美感的时候，它一定是有很深刻的文化内涵，使得它这样为全世界所瞩目，这个时候就需要我们相应的做功课了。

一幅世界名画，它一定是具有革命性和原创性的，它改变了传统艺术发展的审美观，在形式方面，甚至是内容方面发掘出以前绘画中所没有表现过的领域。

比如咱们国家的齐白石，为什么我们那么喜欢齐白石的画？从内容上说，此前的文人更多的是画梅、兰、竹、菊四君子等“高雅”之物，而文人不喜欢的小老鼠上灯台、小蝌蚪，甚至人人不喜欢的牵牛花等内容，却成了齐白石创作的对象，这便是他在内容上对历史的推进、挖掘和更新。

形式上的创新，则一定要改变传统意义上提供给我们的绘画样式。我们再说外国的一个例子，比如现在正在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展出的《从莫内到苏里热》，此次展出的莫奈的《睡莲》便是他的代表作之一，它在形式上就有一个非常大的推进历史的创新。他的另一幅代表作《印象•日出》改变了从文艺复兴以来600多年的视觉审美经验。从古典主义到库尔勒的现实主义的600年间，那些世界名画提供给我们的审美经验就是它的轮廓线都非常清晰，而我们看到的莫奈的画，一点都不清晰，这是莫奈的一个原创。

在他之前的600多年里，绘画追求一种安定感，观众看到的绘画也都是轮廓清晰明了的。而莫奈的第二个原创，就是他所有的画都充满了动态，都非常新鲜活泼。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从莫奈开始有一批艺术家，他们改变了作画的习惯，即不在室内进行写生和创作，而是要到户外直面他们喜欢的一个景、一个人进行写生作画，所以它的速度要非常快，因为速度要快，所以它就瞬间完成，因为瞬间完成，它就舍去了非常多的细节，它就只捕捉一种印象，而且是一种瞬间印象，这种瞬间印象就造成了画面生动、活泼、鲜亮，任何人会感觉到这就是我一眼瞟过去的时候的样子。所以为什么我们全人类至今都这么喜欢印象派，原因就在于你有被代入感。这种快速捕捉印象，就使得他创造了一种作画的方式。你看到的那个瞬间印象并不是传统意义上对一个人、一个物、一个景的感动，而是他捕捉到这些人、物、景在阳光照射下，光和色对我的感动。于是，光和色成为了莫奈和印象派画家们特别热衷于表现的对象，而不是几百年来我们感动的那一个具体的人和那一个具体的景。

所以，我们看到无论是内容上还是形式上，这些世界名画都是革命性和原创性的，只有这样，它才能推动一个历史的发展，艺术才能不停地演变，我们的视觉欣赏不停的被这些伟大的艺术家创造的世界名画所更新，使得我们的眼睛永远充满新鲜感。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喜欢不同时代的世界名画的原因，就是它不停地在更新着我们的视觉感受。

按照我十几年的经验，我个人的建议是分为这四个步骤。

首先，就是请务必给孩子单独面对名画的时间，务必要尊重他。我们把孩子带到名画面前，和他说请他自己慢慢欣赏，用他的肉体的眼睛和心灵的眼睛去跟这幅世界名画单独对话，家长要保持沉默。

之后，当孩子主动和我们说妈妈我看完了，我们就可以引导孩子，请他分享一下看这幅作品的感受。当孩子在表述的时候，即便他有停顿，我们不要插嘴，只需要耐心的、微笑着、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听他表述完。等他说完以后，我们就追问一句，你说完了吗？孩子如果说完了，那就开始进入到第三步。

然后，我们用非常肯定、鼓励、欣赏的语气和孩子说，宝宝，你观察太仔细了，你比妈妈观察的还仔细。我们重述孩子刚才的话，表示对他的认同，而且强调说你看到的这一点妈妈都没有看到，你想到的这一点妈妈都没有想到，你联想到的这一点妈妈都没有联想到，你太了不起了，今天我和你学习，欣赏一幅画。千万要认为我们跟孩子学习，孩子会小瞧我们。

以我自己为例，在我女儿一岁半的时候，我引导她看我们中央美院美术馆里的原作，然后她一岁半有了她人生的第一件收藏，那是她自己选的，我只负责帮她买了，她就成了小小收藏家。我女儿现在三岁半，我们一起成长了一年半，她非常尊重我，她在外人面前也很骄傲，因为我在她面前是坦诚的。

最后，当我们鼓励好孩子以后，我们之间就产生了真正的非亲缘关系的朋友间平等的互动，这时候孩子就会完全向我们打开心扉，这时候再跟孩子说，你说妈妈可以跟跟你沟通一下我对这个名画的理解吗？孩子首先肯定会请我们说，就像我们之前对他所做的一切，因为他已经做好了倾听的准备，而这一点恰恰是他从我们这里得来的。之后他也会做足了准备，说我也要表扬妈妈，这个时候我们再把自己之前学习到的内容，面对名画亲眼所见的感受灌输给他，他就不会认为这是枯燥的知识，而且他一定会很轻松很真挚的全盘的接受。为什么？因为之前的铺垫是我们尊重他在先，我们倾听他表述在先，他受到了足够的尊重，而且孩子天然的是模仿和学习的，他就模仿我们、学习我们，再回馈给我们。这样我们就完成了面对一幅名画的学习欣赏的互动环节。

首先，名画是形象的，直观的，它不需要文字，不需要知识，只需要一双眼睛看，一看就有共鸣，所以它的交流的切入点是非常直观和简捷的，这就容易展开话题。所以说，对于一个孩子的培养，从名画入手比从音乐、诗歌、文学、历史、科技等都更直观，这是它先天的视觉上的便利。

第二，我们这个时代就是一个图像时代，所以这一代的孩子，从生下来就是在平板电脑的图像动画世界里长大的，他们对图像天然的有亲和力。

第三，就是我们从出生开始，天然的有两个天赋，一个就是听的声音的天赋，一个就是看的视觉的天赋，所以任何一个人其实将来都有可能成为伟大的音乐家和伟大的画家。只是受到环境的影响，使得我们在成长中慢慢远离了这两个天赋，所以很多做幼儿启蒙教育的、中年人退休后寻回自我的，从音乐和绘画这两个点切入是最快的，也是最容易的。这也是我们这么喜欢去博物馆看原作看名画的最内在的原因，名画让我们更贴近本真自我，让我们的心灵能够得到最大限度的愉悦。面对一幅名画，听到一个乐曲，不用任何语言沟通，不用多么专业，你就是愉快的。

我们的孩子如果从小就是通过欣赏一幅幅的名画、一首首的名曲成长的，可想而知，他的一生会有多么高的层次和境界，这是我们的意义所在。国外这方面做的是非常好的，我们可能都有出国经历，在博物馆、美术馆最多的受众就是孩子，他们团团坐在世界名画面前，然后大家互相交流。他们在各个博物馆、科技馆、天文馆等场所上课，面对着这些人类历史的瑰宝进行少儿的学校教育，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提倡名画教育的。

这涉及到中西方文化的本质差异之一。我们国家从古至今的文化教育中，裸体是羞耻的，是对一个人最大的羞辱。在西方恰恰相反，在西方的最原始的古典文化里面，只有至高无上的神才有权利裸体，人是不可以裸体的。比如古希腊时期的公元前八世纪，大概就是咱们国家的商周春秋战国时期，你会发现那时候我们是没有裸体文化的，而在西方只有宙斯诸神才可以裸体，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完美，所以就不需要用衣服去遮羞和御寒取暖。

所以他的裸体并不是裸体自身，而是一种“完美”的概念。这种文化信息传达给我们的，就是人性要追求完美，而这种完美的表达是靠裸体表现的，所以这也就是后来我们奥林匹克运动会兴起的原因，我们为了要讨神，让他更好地保护我们，像他一样完美，所以会挑出最完美体形的少男少女全裸展示给神看，舞蹈和竞技运动会的起源大抵如此。

其实任何名画，它首先是那个时代的结晶，它传递的是那个时代总体气息的凝结，也只有那个时代有，所以它被选择成为那个时代的形象代言人。我们还是拿印象派举例，为什么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出现了这种模糊的、闪烁的、快速完成的、没有精雕细琢的作品，原因就在于工业文明的大发展。在这之前几千年都是农业文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十九世纪末电灯的出现，使得白昼和黑夜没有了区别，这就是印象派为什么强调色彩和光的原因之一，那是对太阳最后辉煌的挽歌留念，这都是工业文明的一种影射。所以一幅名画，就是时代的名片，它那个气息没有了，时代会选择另外一种形象，于是各个时代会出现不同的名画。

另外，我还想提示大家一句我个人二十来年进行艺术研究的一个心得，就是文化和艺术是什么？我个人非常认同的是，文化和艺术是有教养的人的优雅的消遣。有三个关键词，首先有教养，其次优雅，再次消遣。我们看画一定要有消遣的心态，不要首先靠它去学什么，而是在消遣中去学习、去感受、去积累人类历史的经验，另外就是优雅，艺术潜移默化的能改变你的气质，让你从内到外优雅起来。消遣了就能使人优雅，优雅了就有教养，有教养了你就非常出众，你就会天然的有自尊，不需要去要求被尊重，人人都会尊重你，这是我的感受。

作者：红梅，中央美术学院副教授, 硕士生导师，博士，中央美院美术馆典藏部副主任，中国美术批评家年会学委会委员，南京书画院（金陵美术馆）艺术顾问，视觉文化研究学者，策展人。

以上文字资料根据红梅老师在耳朵里的博物馆“朵朵学院”分享内容整理，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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