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CO艺中人 | 彪形大汉做不了瓷器活?祝琛:我不服!
每次展会,祝琛总是要无奈面对一波又一波艺术品买家们的“灵魂拷问”:他们拿着祝琛的作品,看看作品,再认真打量一下他,然后决绝地断言:“不可能……你不可能是作者!”
黝黑、壮硕的祝琛给人的第一印象,与他纤毫入微的绞胎瓷作品比起来,两者的反差实在是太大、大到让人难以置信……事实上,这里面有一个对绞胎瓷工艺的巨大误解:看似轻盈、小巧的器皿,恰恰需要超强的体力在制作中完成数十、上百层泥料的密实粘合,若是稍有缝隙,烧制后必然无法成为浑然天成的器物面,分分钟开裂。一个女性的绞胎瓷创作者,甚至都没有办法完成一件大尺寸作品,因为体型稍微纤弱一点的人,都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完成大体积泥料数百片不同色彩泥层的再次严密组合。
《DECO艺中人》,一档从“艺术与技艺”角度挖掘意中人的栏目,在喧嚣的时代,他/她们的身上却有着某种近乎奢侈的确定性,内核稳定而强大,创作自由而又有秩序感。人与作品,皆一见倾心。
祝琛,景德镇研绞胎瓷数年的陶瓷从业者。绞胎,顾名思义,是将两种或两种以上不同颜色的瓷土揉和在一起,然后相绞拉坯,制作成形,浇一层透明釉,烧制而成。因为泥坯绞揉方式不同,纹理变化也无穷。作品理念—以传统陶瓷绞胎技法为基础,探索这一工艺的更多可能。大自然中的星空银河、山川河流、风吹草低皆是灵感来源。作品里浓郁的东方气息涌动着诗意的浪漫。
绞胎瓷这项古老的工艺,诞生于唐代工匠手中,被誉为唐代陶瓷装饰手法的三大突破之一(另两项为唐三彩和湖南长沙窑的釉下彩绘工艺),北宋时期逐渐应用于人们的日常生活中。通俗地理解,绞胎瓷是将两种或两种以上不同颜色的泥料相互糅合,形成两色或多色交替变化的纹理,其纹理表里一致。绞胎瓷在民间有一个更为喜庆的名字——“透花瓷”,它是从泥土里生出的花。
中国唐代纹胎盖罐,来自河南博物院
2014年,辗转多年最后还是来到景德镇的时刻,祝琛感慨万千。仿佛宿命般,几经周折他还是来了这座城市。1990年,祝琛出生于安徽。高考那一年,他放弃了景德镇大学雕塑系的录取机会,而选择了天津工业大学设计系,当时的他就只是觉得陶瓷是一个选择性太小的门类。没有想到,祝琛在2010年从一位收藏家手中接触到一件宋代绞胎残片,还是被这种“细如纤毫、表里如一”的工艺所深深吸引。
在他查阅到的《中国陶瓷史》里,绞胎瓷都只有简短的大约半页纸的介绍——绞胎瓷的纹理千变万化,主要分两类:一类是自然纹理,此类纹理在泥料的糅合过程中不加过多人为控制,通过拉坯或模具成型后,器物表面肌理变化自由,观之如山水云雾,有天成之趣;另一类则是规则有机的纹理,此类纹理通过对不同颜色泥料的切割拼合而成,规整对称,排列有序,如鸟纹、编织纹、羽毛纹、麦穗纹等。由于瓷泥的膨胀系数、收缩率不尽相同,绞胎器极易开裂。而绞胎瓷工艺的衰败和消失,有学者认为很可能是由于北宋 “靖康之变” 导致的战乱和制陶工匠向南迁移所致。
面对短短的只言片语简介和数枚花纹残片,祝琛开始不服输地较劲,为什么这个工艺现在就不能再制作出来?从成品反推工艺,他想到了点心师傅制作花卷的办法,没想到第一次制作,居然真的就做出来了!这让年轻的小伙子,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由于有太多的环节需要琢磨和把控,在第一次的好运气之后,便是长达数年的探索历程。很多时候整批的作品都开裂、变形,彻底失败。
带着不服输的精神和对绞胎瓷这项陶瓷工艺愈挫愈勇的兴趣,祝琛的研究生生涯毅然选择了景德镇大学。一边来这个瓷器工艺的圣地深造,一边耐心摸索适合绞胎瓷工艺的各种不易开裂的花纹和器型。
比如一开始没有办法用绞胎瓷泥顺利地塑造茶壶的器型,就做一个绞胎瓷杯子和一个绞胎瓷盘子,相互扣合,用这个方式来制作茶壶。
直到2018年,祝琛作品的成功率才开始有了一定的保障。在绞胎工艺里做“减法”特别难,也就是说,大面积随机花纹的传统形式相对好做,但是如果要加入任何一点点现代感的简约设计变化,一点点微小的创新变革都会导致很大比例的报废率。
在他的工作室,展架上是一批批制作中的绞胎瓷作品,包括杯、碟、碗、盏、花器、茶则等实用器皿,而相对纯装置化的艺术作品并不多。将这门古老的技艺带进现代人的生活,是祝琛更为看重的创作方向。
在景德镇酷暑难耐的七月,祝琛为登门拜访的我们演示了他利用绞胎瓷工艺表现莲花花瓣细腻肌理变化的一款茶则的制作过程。即便我们只是围观,也瞬间从他举重若轻的每一次泥料拍打里,感受到这个憨实的北方汉子在这项精巧工艺上极致的执着与坚持。
粉、白、绿三色的陶泥,被严密组合成一个整体,再反复折叠、敲打,去掉两端不再齐整的余料,最后通过1-2个小时、成千上百次的快速折叠和几乎超过一半的混合泥料的裁切、舍弃,花瓣脉络细如发丝的切片渐渐栩栩如生地被制作出来。
绞胎瓷制作步骤顺序
泥料为了更好地融合必须处于高湿度状态,因此所有工作都不能在空调环境里完成,严冬酷暑的每日工作对艺术家都是实打实的严苛挑战。“这种精细程度,可以模仿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是画笔和机器都远远无法达到的效果。这就是绞胎工艺,尽管制作中有各种艰难,还是一直非常吸引我的地方。” 坐在暑热的工作室,祝琛一边擦着如雨的汗水一边和我们解释。
以绞胎工艺为笔,祝琛完成了表现细腻青绿山水意境的《浮岚》;也尝试在绞胎工艺中融入青铜器的厚重感,制成艺术摆件《立》;还在日常的茶具杯子中以绞胎缠绕出连续不断的海浪纹样,风格神似葛饰北斋的《神奈川冲浪里》。
祝琛计划以每年两个新作品的创作节奏,一步一步探索绞胎瓷的未来方向,“不会为了‘绞胎’而‘绞胎’,会向极限细致的技术和自由、随机的呈现形式方向探索”。
为了探访绞胎瓷这项传奇的古老工艺的整体现状,我们也拜访了长期关注绞胎瓷发展的策展人顾青。2020年,她策划了国内第一场绞胎瓷展“厚土生花”,祝琛也是当时参展的五位艺术家之一。有趣的是,说到当年的相识经历,祝琛难得地露出了不好意思的微笑。那时候微博方兴未艾,出于好奇祝琛也注册了自己的微博账号,放上了近期的几组作品,然后就把自己的微博给完全忘记了。等到他偶然有一天心血来潮上去一看,发现了正在策划绞胎瓷展览的顾青半年前给他的留言……还好,展览最终顺利呈现。
绞胎工艺之所以能打动顾青,从最初她“惊异于其外表的绚丽、工艺的奇巧,到最后是感喟其路径之偏远、探索之艰难”。顾青介绍说,这项古老工艺,在上世纪初于国外重新被挖掘,在日本有人间国宝松井康城和伊藤赤水,室伏英治、村田彩等,在西方有英国艺术家Dorothy Feibleman,Cody Hoyt,荷兰的Henk Wlovers等。就在绞胎瓷作为一门独具魅力的陶艺语言在日本和西方大放异彩的时候,作为其工艺发源地,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是“缺席”的。
2020河南修武展绞胎瓷展
来自中国绞胎瓷复兴的曙光初露于上世纪80年代。1981年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梅健鹰教授投入到绞胎瓷复兴的事业中,1986年张保军由中央工艺美院毕业后即开始潜心研究此项工艺,他们是中国当代绞胎艺术创作的先行者。近些年在中国也开始有各地陶作者们纷纷投入该领域的创作。2017年,乐天陶社开始在其上海和景德镇分部每年开设绞胎课程,祝琛目前也是景德镇这项课程的任课老师。
2023年的夏天,祝琛与同样在景德镇做陶瓷创作的女友修成正果,两人在景德镇买了房,正式开始了在这座城市结婚、生子的下一段人生旅程。
在祝琛工作室500米外的河道两边,就是古窑的弃物地,到现在还可以捡到明清时期的古瓷片。顺着河道的一条小支流前行,有着景德镇最隐秘的山间风景。祝琛酷爱机车。现在的这款哈雷摩托是他在3年前为自己升级置换的第五部爱车,“但是我不玩改装,也绝对不会去炸街”,祝琛喜欢骑着机车在山间驰骋,遇到溪流尽头的小瀑布,停下来,找找创作灵感、抓抓小螃蟹,也是自得其乐的小日子。
看完绞胎瓷的故事,你最喜欢哪一组作品呢?欢迎下方留言和我们分享你的想法,DECO将选出一位精彩留言送出一本新刊。
监制 | 庄娅琼
摄影 | 贾睿 文 | Ring
编辑 | 冷面 设计 | Freda 助理 | 杨一朵
部分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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