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在贫民窟，就不配有篮球美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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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价公寓楼 Taguig Tenement 位于马尼拉大都会塔吉格市，在旁人看来，那片区域总令人望而却步。堡垒般的灰色外墙将住户与周围的世界隔离开来，只能透过破旧墙壁上那扇小小的窗户窥视外界。然而一旦踏入公寓楼内，迎面而来的却是色彩鲜艳的墙壁和一张张友善的笑脸。这幢廉价公寓楼因其篮球场壁画而闻名全球，如今，那里的居民对慕名而来的游客也早已见怪不怪。
篮球场位于 7 层楼高的公寓大楼正中央，是这个社区真正意义上的中心。社区里的篮球爱好者就在这里磨炼自己的球技、打比赛、赢奖励；没有人打球的时候，居民就在这里聚餐、办派对，孩子们也把这里当作游乐场。
站在直通主球场的露天人行道上看，地上的大型壁画一览无遗。这些壁画作品将球场变成一块巨型画布，人们就在画满壁画的球场上打球。旁边还有一个球场，原本只作为足球场的水泥地，但现在配备了石椅，还有一个乐队演奏台。
一楼和屋顶上的墙壁布满涂鸦和街头艺术作品，其他楼层的墙壁则披上鲜艳的粉色、黄色和绿色，连接各层的坡道直到午夜看上去仍格外鲜亮。白天的时候，马尼拉温暖的阳光照射到多姿多彩的墙面上，仿佛被镀上了金光。孩子嬉闹的笑声与拍打篮球的声音，让人内心油然而生一种别样的幸福感。即使在刮风下雨的日子，这座公寓楼也同样热闹，大家在走廊上闲逛，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穿插着人们的聊天声。
虽然这是个光彩耀人、邻里关系紧密的社区，但公寓楼的住户正面临诸多紧迫问题：除了不断收到被驱逐的威胁，公寓楼很多角落的墙壁已开始崩塌，而且公寓楼没有自来水供应。包括年迈的居民在内，所有住户都要从一楼唯一的水龙头里装水，用小车推上开裂的坡道。有些地上的破洞太大，大到甚至可以看到下一层的楼面。然而，正是这样艰难的生活，促使社区转变为一个文娱中心，呼吁外界关注本地住户的困境，并试图让生活更多姿多彩一些。
这幢公寓楼始建于 1963 年，以前的名字是 Fort Bonifacio Tenement，源于为贫民窟居民提供的重置计划，主要是面向生活在 PNR 通勤铁轨沿线的居民。这幢公寓楼里生活着 700 个家庭，由日本国际协力机构建造，作为日本战时赔偿工作的第一个建设项目（该组织至今仍在为世界各国提供发展援助）。
这里有许多人家，几代人都是在这幢公寓楼里出生、成长，有许多初期的住户至今仍住在这里，包括现任的租户协会会长 Jennifer Corpin。她说：“这里的居民就像是一个大家庭。你甚至不用离开大楼也能生活，因为这里有你所需要的一切。”确实如此，在大楼的不同楼层，你可以找到小型便利店、小吃摊、理发店，还有俗称“pisonet”（意为“一元网”）的网吧（1 比索可上网 5 分钟，网吧由此得名），一层楼里摆满台球桌，另一层楼则是视频唱 K 机。“这里的生活很简单。”她笑着说道。
Jennifer（当地人喜欢称呼她为 Prez Kleng）现在有了另一套房子，但她仍然保留了在这里的公寓，与家人亲戚住在一起。她的公寓是这幢大楼里比较典型的一间，属于比较好的房子，里面铺上了新的瓷砖，换上了新的家具。有些人的公寓和她家一样装修得比较好，还有一些人的公寓虽然比较朴实，但里面摆满了家庭照片和纪念品装饰；而有一些则只有空荡荡的混凝土墙壁；还有一些人搬走后用木板将房子钉上了；还有少数比较困难的居民就在后楼梯间的拐角处搭建起自己的生活空间。
90 年代起，这座公寓楼开始陷入了麻烦。由于政府未能及时维修打理，大楼变得年久失修，很多住户因此不愿意再支付房租。虽然不清楚这种情况从何时开始，但是 2000 年之后，几乎所有人都不再付房租了。最初的住户拥有永久租赁合同，原本应该向国家住房管理局交付房租。但就差不多这时期，他们拒付房租，随后就开始收到了驱逐令。
2010 年，市长候选人 Lani Cayetano 站出来表示，如果她当选，住户将不用再担心被驱逐。她说：“你们无须搬家，可以安心睡觉了。”有了这项承诺，她最终得以继续任职，第二个任期将持续至 2019 年。但是，第一次当选之后，她就没有再提及此事，也很少到访这幢公寓大楼，但在任期内，她发出了多次驱逐通知。Erick Delloza Reyes 是一名社会活动家，也曾是这幢公寓大楼的居民，他抱怨说：“她只是利用这个问题来赢得选举。”他表示她来自一个政治大家族，她的家人在各级政府中都担任着职务。“他们执政已经有不知道多少年了，但全都毫无作为。”
2014 年，住房管理局再次威胁居民，声称大楼结构不稳固，下一次地震时就会倒塌，因此要求他们搬离公寓楼，并表示搬迁的决定早已逾期，且势在必行。政府提出将居民安置到省里新的地点，但那距离他们的公司、医院以及他们一起长大的朋友和家人都很远。一部分人接受了安排，但大多数住户选择在楼中央聚集起来，愤怒地推撞着栏杆，大力敲击锅碗瓢盆来抗议驱逐。Jennifer 说：“我们要求第三方来评估大楼的结构，但他们不愿意支付这笔费用，要求我们自己支付费用。”当我们联系上日本国际协力机构时，对方拒绝发表评论，称他们无法检索到该项目的记录，因此无法提供任何相关的信息。
就在这个时候，Mike Swift 参与了进来。作为一位菲律宾裔美国说唱歌手，他从小就在布鲁克林康尼岛的公房项目中长大。二年级的时候，他从菲律宾搬到纽约，并在 2004 年回到菲律宾，成为一名说唱歌手。他发行了一些关于说唱的 DVD，成绩也不错，其中包括他在两个国家表演的视频，与著名说唱歌手的说笑以及打篮球的内容。他说：“篮球让我结交了不少朋友，甚至在我刚到布鲁克林，英语说得不太流利之前，我就是通过篮球来认识朋友的。我当时上数学、语法课和其他方面都没问题，就是有口音。我一回到菲律宾，马上就去找地方打篮球，认识新朋友时，我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去哪里打球？’。”
到 2014 年，Swift 就已经在菲律宾生活了整整十年，而他也一直想在说唱界以外有所作为。篮球在菲律宾是一项十分流行的运动，到处都是球场，包括用铁箱做球篮的简陋泥地球场，或是在狭窄的小巷里带轮子的球篮，有车来的时候能随时移开。他用镜头拍摄下旅途中看到的各种球场，然后将照片发布在名为“Mr PinoyHoops”的 Instagram 帐户上。除此之外，他还会参与翻新球场，他说：“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去找球场。哪怕在纽约生活的时候，我也会帮忙去做球场的清洁工作。钱不是最主要的，时间才是。这也是我的理念：你不需要政府，也不需要很多的钱，只需要成为带头行动的人，拿一把扫帚和一个垃圾袋，再买点油漆就行了。”
Nike《Play Pinoy》
2014 年，Swift 参与拍摄了耐克在这幢公寓楼拍摄的广告。这次的经历让他结识了那里的篮球玩家，也进一步了解了这个地方。他说：“我开始努力提高外界对这幢公寓楼的关注。我想使它变得更有意思，吸引人们来这里参观，加上我对嘻哈元素比较感兴趣，所以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在这里创作艺术。这里的住户正被驱逐，而我也处于说唱生涯的低谷，可以说我们是同病相怜。”
Swift 决定举办一个名为“野餐游戏”的活动，以提高住户的士气，其中包括适合孩子玩的游戏、美食、音乐和艺术。“这个活动融合了我生活中不同方面的资源，但也是靠大楼的住户共同努力，才可能实现。”这次的“野餐游戏”活动非常成功，并变成了定期举办的活动，最终甚至让当地政府暂时取消了驱逐的要求。
图片由 Ralph Mendoza 提供
图片由 Ralph Mendoza 提供
次年，Swift 认识了当地的画家、纹身师和舞者 Maya Carandang。他们一起在公寓楼创作的壁画开始引起国际关注。他们的第一幅覆盖球场的壁画由 Maya 负责设计，在数十名居民的帮助下完成绘画，画的是 LeBron James 的画像。“这幅壁画其实是个诱饵，为的是吸引他来这里。”Swift 笑着说道。这个“诱饵”奏效了，这幅壁画及其背后的故事吸引了这名 NBA 传奇球员千里迢迢来到世界的另一端。“这里的人们都在说，既然勒布朗都能来公寓大楼，那真的是一切皆有可能。”
虽然公寓大楼新近有了更多的曝光度，但拆迁的威胁依然存在。Erick 说：“整件事的问题在于这块地的价值。当地政府想将这块地出售给企业，因此不愿意让租户继续留在那里。他们之所以不愿意帮助居民，就是想让居民的生活糟糕一些，迫使他们不得不搬家。”虽然驱逐通知没有撤除，但壁画创作和活动仍在继续。Maya 已不再参与，但这个球场每年都会出现新的壁画；他们频繁举办着各种活动，通过涂鸦比赛、音乐演出吸引各地的人前来参观。这幢公寓曾被用作电视剧、电子游戏的拍摄场地，甚至有一款以它的名字命名的耐克运动鞋。灰色的大楼外墙也慢慢地被柔和的色调覆盖掉，所用的油漆是由 Swift 的活动筹集得来的。
年初的时候，菲律宾因为疫情采取了一个月的封锁措施，公寓大楼的居民再次聚集在一起，纪念逝世的科比。就在科比离世的消息出现几天之后，一幅他和女儿 Gianna 的巨型黑白壁画就覆盖在球场之上。球场四周的空间也被清理出来，让居民和游客可以留下悼念文字。整整一个星期，球场上点燃着蜡烛。“这种不幸需要被人们哀悼。最起码我们力所能及的，就是向他致敬。”Swift 说，“整个过程都是自发的，没有事先计划，没有人特意提议。我们都是出于爱而团结在一起。”再一次，国内外的记者和球迷涌到这里，感受这幢公寓大楼创造的奇妙力量。“我们公寓大楼的球场可是举世闻名的。”Swift 笑道。
但是住户的斗争还远远没有结束——大楼里依然没有自来水，墙壁还在不断剥落，驱逐通知预计也将再次下达。Jennifer 表示：“我们一直都是孤军奋战、自食其力。”比起无奈，语气中却彰显出些许自豪，“我们已经习惯了不被人们关心的事实。”
供稿人: Mike Steyels
摄影师: Earvin Perias
英译中: Olivia 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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