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题家们的悲歌(三):卑微的“人上人”之路
上两篇文章分别从宏观和微观两个角度,来诠释“做题家的悲歌”这一话题,本文将从更深的角度、以发展变化的目光,去剖析“做题家之路”。
做题家模式其实是隐藏着一体两面的陷阱:第一,不断向上爬,说明“上面”是早早就有人的,这条路径甚至是上面的人规划好的,爬上去也永远是做别人的奴仆、走狗。第二,做题家之路就是群体竞争、零和博弈,你名次比别人高一名就是会挤掉别人的名额,所以做题家之间是竞争大于合作关系。
所对应的,努力“向上爬”的做题家们面临着一体两面的境遇:一方面被“真·上流阶层”瞧不起,觉得你永远是个土包子、new money、凤凰男;另一方面自己要向上爬难免要黑化,要踩着别人上去,要把时刻警惕他人的竞争,做题之路是一条孤独的旅程,无产阶级不会再团结起来而是竞争对手,做题家再向前一步就变成“奋斗逼”或“乏走狗”。
我们先来分析第一方面,这个西方社会比我们明显多了,因为经历了翻天覆地的社会革命,把旧贵族、旧势力、旧官僚、旧地主都扫进了垃圾桶。感谢党和毛主席,给我们革命的思想、阶级的眼光去分析这个问题。
在西方社会,对于成功的阶级晋升者们,有一个响亮的称号——new money,典型形象就是盖茨比。西方文化是鄙视盖茨比这类人的,专门有一个名词叫做“盖茨比人格”,来形容这种往上爬的奋斗逼。美国人毕竟没有经受过革命的洗礼,old money 一贯瞧不起new money,所以美国整体社会意识也受此影响,觉得贵族就是贵族,奋斗逼永远成为不了贵族。
“暴发户”这个问题要辩证看待,一方面,暴发户发家过程中,其资本原始积累有没有道德正义和法律擦边球,这是值得玩味的。另一方面,能出现“暴发户”至少也说明社会有流动性嘛,至少比千代万代豪门贵胄好强多了吧。刘禹锡有诗云: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两晋士族都被屠屠了,才有了科举取士,有了大唐盛世。
反过来看,每一个暴发户都有一个“贵族梦”。最典型的就是王石和田朴珺这两口子:田朴珺在2016年曾经给时尚专栏写的一篇文章《三代才能培养一个贵族》,其中金句如下:“我坐在一座哈利波特式的400年历史的老房子里,邻座都是贵族,让我想到中国太缺乏好的教育了。”“贵族精神在英国得到了很好的传承,我需要WiFi密码时,管家用手托着一个小银盘,不是直接递给你,而是非常优雅地转到我面前,银盘上放着一张折叠得非常精巧的纸片,打开就是密码,神奇的是管家为你服务的过程都是无声的。”
形容欧洲老房子要用“哈利波特式”的形容词,TM笑尿我了。看见了没,这就是我国new money的普遍水平,关键是就这水平还喜欢装逼。还想嘲笑中国的教育?不好意思那是您教育水平不行,不是我们国家不行。我估计随便一个高中生“哥特式建筑”“巴洛克”“包豪斯”这些词汇虽然具体定义区分不准,但他肯定是知道的,不至于拿一个“哈利波特式”来露怯。
更有趣的是田朴珺还开了一个贵族培训班,收费99万,这就是暴发户最懂暴发户心态,收的就是精准智商税。从网上曝光的宣传视频来看,“名媛培训课”上的女孩子,被教导拿高脚杯一定要拿杯腿,大把攥被视为“失礼”。
然后我在网上找到一张英国女王的照片——
所以真·贵族是不在乎这些的。也就是暴发户们,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模仿者贵族生活方式,生怕哪一点不像就被“开除贵籍”。贵族们无所谓啊,反正话语权和定义权在他们那里,他们想咋样就咋样。
做题家也是同理。阶级社会就是一个鄙视链,贵族瞧不起暴发户,暴发户瞧不起做题家。比如最早“小镇做题家”这个说法,其实是污名化寒门学子,认为“小镇”出来的“做题家”具有天然的劣根性,综合素质差等等。但是很快这个名称普及化了,越来越多的人挺起胸膛骄傲地说:收起你恶臭的优越感,我们就是光荣的“做题家”,中国就是做题家为主体的国家。
但是,因为这种鄙视链,有些“做题家”出身的人就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一方面对于权势阶级极尽跪舔之能事,无条件认可旧贵族的优越性,表示“十年寒窗苦读怎么比得上人家几代积累”;另一方面,他们做题不是为了改变命运、不是为了成就自我,而是为了做“人上人”,为了能够压迫人、剥削人,为了能够有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这其实是做题家模式决定的,做题家模式本身就是零和竞争模式,我们高考的时候老师讲“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有人过去了有人必然就是要掉河里。只是在当前的环境下,做题家之路是最符合中国国情的道路,我不是在质疑这条道路,而是在警醒这条道路所带来的副作用。
“内卷”现象其实就是做题家之路的延伸,就是做题家们走向工作岗位之后开始互相伤害了。我在《无产阶级对待“内卷”,不能做装糊涂的高手》这篇文章中界定过“内卷”一词的定义:“许多人的境况变差了,而其他多数人并没有变好;除了资本家赚得更多了,社会大多数人没有获得更多的正外部性。”
再比如衡水中学张锡锋的演讲,这个演讲一半是励志、感动、逆天改命,另一半是争议。这个争议就来自于张锡峰同学所表达的“人上人之路”——“我就是一只来自乡下的土猪,也要立志,去拱大城市里的白菜”。
因为有这样的两面性,这段话才有“吵起来”的价值,一方面做题家之路就是这样艰辛,普通人改变命运就需要这样的鸡血;另一方面张同学这段话中,也有着不少难以名状的不舒服感。比如“拱白菜”,就是把优质女性当做自己的征服对象,隐含着某些“人上人”思维。所以“人上人之路”是隐藏在“做题家之路”背后的潜规则,二者具有一定的逻辑同一性。
所以我说:“做题家”稍微卖掉点良心,就变成了“奋斗逼”;“奋斗逼”再稍微卖掉点良心,就成了工贼、乏走狗。
本系列文章在开始写之前,就已经想好哪篇写什么内容如何层层递进了。我在发布前两篇文章的时候就笃定,评论区一定会有这样秀优越的“人上人”来为我第三篇文章提供素材,所以我也就不客气了。
“北京学生综合素质高”这种说法很常见,但其实跟“资本家成功是因为他本人能力强”的观点一样,是结果倒推过程。北京高考有着显而易见的招生优势,所以就用“素质高”来强行圆回来;资本家作为那么有钱的人,必然有什么道理,那就一定是他本人“能力强”了。
但是下图的数据,以清华大学优秀毕业生的比率为参照,北京市基数最大,但比率排名倒数,也就高于西藏青海贵州这些教育资源贫瘠的偏远省份,甚至比甘肃内蒙都要低。这也就说明了你能成为“人上人”跟马云成为资本家,其实都有时代背景、政策优势在背后,但大多数人上人和暴发户们不愿承认罢了,一定要归功于自己的努力。
所以这就是“做题家的悲歌”:一方面人上人之路是卑微的,被旧贵族、暴发户们鄙视、瞧不起;另一方面太多的做题家们,做题是为了当“人上人”,是为了踩人一脚,为了拱好白菜,为了那卑微之后的优越感。
成为了“人上人”的做题家往往并不幸福,反而常常在“阶级滑落”的可能性中煎熬。比如一线城市的“鸡娃”现象,就是成功在一线城市定居的做题家父母们,一定要子女接受更加拔高的精英教育,依旧对子女希冀着“人上人之梦”,在自己基础上更上一层楼,万万不可向下滑落。
那么做题家们只有“人上人”之路可以选择吗?并非如此。我在本系列的第一篇文章中引用了经典儿歌《读书郎》:
小么小儿郎
背着那书包上学堂
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
只怕先生骂我懒哟
没有学问那无颜见爹娘
这首歌的上半部分就是做题家之路,劝解孩子们要认真读书,否则“没脸见爹娘”。而下半部分的歌词一直都鲜为人知:
小么小儿郎
背着那书包上学堂
不是为做官 也不是为面子光
只为穷人要翻身呐
不受人欺辱喂
不做牛和羊
郎里格郎里格郎里格郎
不受人欺辱喂
不做牛和羊
这就是做题家在人生的岔路口可选择的第二条道路。不是去追求“人上人”——“不是为做官 也不是为面子光”,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只为穷人要翻身呐 不受人欺辱喂 不做牛和羊”。
文章的结尾我们来比较三篇文稿,大家可以感受一下这几篇内容的异同。一篇是衡水中学张锡峰引发全网讨论的《小小的世界大大的你》:
普通人啊,生在普通家庭,长在普通家庭,一张普通的脸,普通的成绩,想着普通的事情,我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人……我出生于河北省东部的一个小小乡村,在那里度过了平平淡淡将近十年的时光。小镇的风不大,但傍晚的风总是很温柔,人也憨厚,我像大多数农村的孩子一样……
他们神色匆匆,各自奔忙,拿着两三(千)元钱的薪水,过着周而复始,循规蹈矩的生活,一眼,就能看到死。那种深邃,那种空洞,让我第一次感受到恐惧,那是对未来的无力,因为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将来的样子,多年之后,我的父母苍老,姑娘离去,理想破碎,一败涂地,什么曾经的骄傲,什么家族的希望,我就注定了,只能是个普通人。
那段震彻灵魂的陶笛声,让我变得坚韧,我得走出去,我必须走出去,就为了那些我从未见过的风景,那些还在远方等我的,更优秀的人,从此,那个男孩变了,他切断了一切无用的社交,不断逢人就说自己的故事,恐惧,自卑和阴霾都已散去,他的眼里只剩下自信和坦荡……我就是一只来自乡下的土猪,也要立志,去拱大城市里的白菜。
另一篇来自一位走出韶山冲、已经在一线城市定居的“北漂”:
说来也是笑话,我读过小学、中学,也当过兵,却不曾看见过世界地图,因此就不知道世界有多大。湖南省图书馆的墙壁上,挂有一张世界大地图,我每天经过那里,总是站着看一看。
……世界既大,人就一定特别多。这样多的人怎样过生活,难道不值得我们注意吗?从韶山冲的情形来看,那里的人大都过着痛苦的生活,不是挨饿,就是挨冻。有无钱治病看着病死的;还有家庭里、乡邻间,为着大大小小的纠纷,吵嘴、打架,闹得鸡犬不宁,甚至弄得投塘、吊颈的;至于没有书读,做一世睁眼瞎子的就更多了。在韶山冲里,我就没有看见几个生活过得快活的人。韶山冲的情形是这样,全湘潭县、全湖南省、全中国、全世界的情形,恐怕也差不多!
我真怀疑,人生在世间,难道都注定要过痛苦的生活吗?决不!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呢?这是制度不好,政治不好,是因为世界上存在人剥削人、人压迫人的制度,所以使世界大多数的人都陷入痛苦的深潭。这种不合理的现象,是不应该永远存在的,是应该彻底推翻、彻底改造的。总有一天,世界会起变化,一切痛苦的人,都会变成快活的人,幸福的人!
世界的变化,不会自己发生,必须通过革命,通过人的努力。我因此想到,我们青年的责任真是重大,我们应该做的事情真多,要走的道路真长。
从这时候起,我就决心要为全中国痛苦的人、全世界痛苦的人贡献自己全部的力量!
再引用一篇简单明了的文章,这是一个德国十七岁中学生的作文,跟张锡峰同学发表上篇演讲的年龄一模一样。这位德国中学生是这样说的:
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职业,我们就不会为它的重负所压倒,因为这是为全人类所作的牺牲。那时我们感到的将不是一点点自私而可怜的欢乐,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万人。我们的事业并不显赫一时的,但将永远存在;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将洒下热泪。
我们虽然很难达到先贤们的思想高度,但是至少给我们指明了“人上人”之外的另一条道路。我在上一篇文章中说过:人人都是做题家,这是我们没有办法选择的事情。但是这篇文章中我想说,我们身为做题家,但必须要超越做题家,不能让做题家局限了我们的人生道路,我们要有更高的视角去审视、去选择。
做题家是我们无法改变的出身,但是“人上人之路”并不是唯一的道路。虽然现在国际共运大环境停滞,原子化把无产阶级切割成个体。但是先贤们的火炬从未熄灭,这微弱的火光纵使照不亮前行的道路,但是守护着它,也能让我们去探索那条不是“自私而可怜的欢乐”的新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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