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先贤们恐怕要气活过来!
1990年,晚年的黑泽明大师推出了不朽杰作——《梦》。
其中一个单元叫做“鬼泣”,在这一场梦境中,主人公遇到了各种各样的怪物——
他们曾经是人类,因为受到了核辐射,全部变成了食人魔,植物也发生了变异——
这里没有食物,人类只能通过自相残杀来填饱肚子,吃了人肉,就会长出受诅咒的角,然而他们也不得不继续吃同类,赫然一片人间地狱的景象。
而在“红色富士山”的单元中,直接写明了日本核电站泄漏——
《梦》总共有八个单元,其中有四个表达了对环境污染的反思、对“核”的恐惧。因为只有日本挨过核武器,所以日本的文艺界一直以来都以“反核先锋”而自居。
伟大的黑泽明大师,是日本当代文化最耀眼的名片之一,若他泉下有知,不止作何感想。
其实日本一直是有着优厚环保主义传统的国家,但是,环保运动的式微是与整个左翼运动的式微密切相关的。
我在本周刚刚发布这篇文章《毛泽东的“大民主”思想》结尾处提到过:中国文化大革命掀起的革命浪潮波及到了日本、北美和欧洲,日本的革命者们举着毛泽东的旗帜走上街头,意图推翻日本反动政府与财阀集团的统治。
但是,革命条件并不成熟,革命主体并未完全发动,以学生为主体的先锋队还过于幼稚,所以日本、北美、欧洲的革命浪潮先后失败。
在日本“文革”的后期,革命队伍产生了多种分裂,一种走向了恐怖主义,开始忘记了革命初衷,把枪口对准了无辜的民众——最典型的就是日本赤军。
(日本影视作品中的赤军形象)
一种认为应该通过资本主义国家“民主选举议会路线”来改造社会,走这条路的更有相当多人背叛了革命,被财阀集团和日本政府所收买,开始举报革命同僚、揭发进步学生、破坏工人运动。
还有一种,就是日本左翼运动鲜明的特点:与环保主义相结合。
日本早稻田大学生津村乔在日本学生运动热情骤然冷却的情况下,通过研究毛泽东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提出了运动如何更紧密地与大众结合的问题,并尝试从农村和群众路线入手,为革命找到坚实的依托。在学生运动退潮之后,津村乔发起了“兴办农塾”运动,几十年如一日的在农村传播思想、撒播火种,帮助农民改进农业生产技术,组织农民开展反对工业大资本对农村污染的环保运动,并数次访问中国,为侵华战争、南京大屠杀道歉。
再说一个更有名一点的,知名作曲家坂本龙一,学生时代恰好赶上了日本文革,也是举着毛主席像上街的红色青年,是当时日本知名左翼组织“全共斗”的一员。坂本龙一在1978年发表了Solo出道专辑《千刀》(Thousand Knives),开篇的歌曲歌词选用的就是毛主席的《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
而“千刀”这个名字,则是取自郭沫若的诗“千刀当剐唐僧肉,一拔何亏大圣毛”。坂本龙一有一句名言:“一起解放被资本主义操控的音乐”“仿效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精神,我们也要用音乐为工农兵服务”。而他一直以来反对版权法的立场,也跟其共产主义消灭私有制的立场密不可分。
坂本龙一早年这一段“红色时光”已经很少被人提起了,现在坂本龙一除了作曲家之外,最为广泛被大家知晓的一个身份就是环保主义者,比如为《水俣病》等环保题材的电影配乐。
坂本龙一一直在为全球变暖问题而奔走,他呼吁:“当人类加诸大自然的负担一超出大自然容许的范围,受害的是人类,大自然不会感到任何困扰。生活在冰山和海水的世界的那期间,我不断感到人类是多么微不足道。” 近年来,坂本龙一再次进入公众视野,是他对日本政府处理福岛核电站问题的持续批评。
加藤登纪子,坂本龙一的“亲密战友”,也是当年日本学生革命浪潮中的核心人物。加藤登纪子的老公还做了日本反动政府的牢,在服刑期间加藤登纪子毅然与他结婚,并举办了监狱婚礼,一时间传为佳话。
加藤登纪子就是宫崎骏《红猪》的配乐,志同道合的同志们一起哀悼那个逝去的理想主义时代。慢慢放下革命者的身份之后,加藤登纪子也是以一个环保主义者的身份活跃于大众视线中,她现在还担任着日本环境省UNEP联合国环境计划亲善大使。
我们都知道《哆啦A梦》是一部旗帜鲜明的、伟大的左翼漫画作品,其内容除了反思战争、反思贫富差距等社会问题之外,对于大自然的热爱、环境污染问题的关注、生物生态的保护,永远都是贯穿短片到超长篇的核心主题。
这张哆啦A梦的表情包送给大家:
再说一个大家的老熟人宫崎骏。众所周知当年宫崎骏是一个“革命小将”,在日本文革期间也是举着红宝书闹革命的那种,还出任了出任东映动画公司工会总书记。宫崎骏有一句名言就是:“我到死都是赤化分子。”
动画《红猪》就是他为那个革命浪漫主义年代所做的告别。而宫崎骏另外一个广为人知的符号,同样也是环保主义者,比如《龙猫》《风之谷》《幽灵公主》中的“照叶树林文化”,森林永远是宫崎骏动画中最鲜明的符号。
研究宫崎骏动画思想的人,最多最多的都是往环保主义上面靠的,毕竟“红色思想”这种东西,在日本还是太敏感了。宫崎骏很反感把他所有的政治理念都归于环保,当他看到那些研究他“环保思想”的文章时,表示“真想抓那些个研究者过来打一顿!”
大家都知道无印良品这个著名品牌吧,小资和大城市白领对它的产品颇为青睐。但是鲜为人知的是,无印良品的创始人堤清二是一位共产党员,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翻译私印过毛主席的著作,出版过革命诗集和浪漫主义小说。
堤清二深谙马克思主义原理,并且对消费主义社会深恶痛绝,他还专门创作过一本专著《消费社会批判》。
他所创建无印良品的初衷就是要建立一个“反消费主义”的品牌:没有商标、夸张的设计与宣传噱头,一切回归到商品的本质——使用价值。堤清二的初衷,是想践行一种社会主义“无品牌”的尝试,甚至可以展望共产主义“只有产品,没有商品”的时代。
当然,我们都知道的事实:想要破除消费主义的无印良品,最终竟然成为了消费主义的符号,被无数小布尔乔亚趋之若鹜引以为“时尚”。而“反核思想”最浓厚的日本,最后做出了向大海里排放核废水的罪行。不能不说是一种历史的讽刺。
再讲一讲历史:日本的左翼运动与环保运动相结合,有着深厚的历史与社会背景。
二战之后因为美国父亲的扶持,日本工业化飞速发展,环境污染问题日益突出。爆发了诸如富山县痛痛病、四日市哮喘、熊本水俣病、新潟水俣病等等诸多非常恶劣的污染事件。大家看媒体评选的类似“二十世纪十大污染事件”这类的内容,经常一半多都是日本的污染问题。
日本集中爆发恶性污染问题,首先因为日本财阀势力尤其强大,工业垄断集团压根不在乎老百姓的命,日本战后政府其实就是财阀们的提线木偶,自然不会对垄断资本有所限制。比如富山县痛痛病,就是三井集团的工厂在河流里排放镉废水导致的。熊本水俣病就更典型了,官僚和垄断资本勾结在一起打压受害者、掩盖事件真相。
1956年就出现了上百个水俣病受害者,但是因为日本厚生省的竭力隐瞒,直到1972年才公布事件真相。而受害者们的赔偿之路更是困难重重,直到2004年——也就是水俣病爆发整整半个世纪之后,最后一批受害者的赔偿问题才得到了解决。
所以日本左翼的诉求与环保运动的诉求有着天然的高度重合:反官僚、反资本,曾经的革命人士也自然而然地扛起了环保主义的大旗,成为了各地环保运动的领导者。这其实也体现了日本共产主义者们对革命路径的一个思考:由中国文革带来的全球革命高潮中,非洲和拉美地区是有很明显的进步实践成果的,但是美国、欧洲、日本这些发达地区,基本都是学生和教授们在嚷嚷。
学生们想发动工人——也就是传统的革命主体,但是被工人们拒绝了。因为二战后的三十年是传统工人们最舒服的三十年,一方面技术高歌猛进、全球化带来效率提升、相对和平的生产环境,另一方面共产主义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直笼罩在发达国家的上空,让他们不得不大幅提高工人阶级待遇,以应对可能的革命威胁。所以工人们是没有革命动力的,人家小日子过得舒服得很,觉得你学生就是造反大逆不道。
所以部分左翼越来越极端,走向了恐怖主义;部分放弃了革命理想,变成了工贼和乏走狗。还有一部分左翼在尝试新的道路、新的革命主体。日本左翼的环保运动,就是尝试把传统的“工人运动”,转向新时代的“市民运动”。曾经的工人是最好团结的最好发动的,但是二战后的工人们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日子,同时原子化时代打散了社会中人与人的联结,所以就需要一个新的团结起来的旗帜。
环保运动恰好就是最合适的理由:资本逐利的“负外部性”是所有人都受损的,不管你是办公室白领、金融精英、高级程序员、外卖快递员、建筑工人,只要还没到“另起炉灶”生活的资本家那种级别,就必须要承担环境污染带来的代价。
我们现在不以工厂为单位了,我们现在以乡镇、城市为单位——大家都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所以日本在八九十年代掀起的此起彼伏反对垄断资本集团、反对包庇不作为官僚的环保运动,都是由左翼革命者领导下,高度组织化、制度化、目的化的“市民运动”。
上述所列举的种种例子,都可以看出共产主义理想与环保主义实践的天然联结。外网有一个up主,做了一个马克思和米塞斯辩论的rap视频。模式很新颖,但这位up主并没有完全了解马克思主义灵魂——尤其是革命、阶级斗争、无产阶级专政的思想,视频中马克思批判米塞斯的立场一大半都是“资本主义会污染环境”。
虽然这个视频还不够深入,但是也可以看出左翼的环保理念是深入人心的。最早高举“环保”这面大旗,让全世界普通老百姓认识到环境问题的严峻性,都是一代又一代左翼人士为之播撒的汗水逐渐开花结果。
那么我们不得不反思,曾经的环保高地为什么丢失了呢?话语权为什么又被资本主义掌握了呢?为什么左翼的、反对跨国垄断资本集团的环保运动在二十一世纪销声匿迹了?反而各种奇葩白左式的环保、各种不怀好意的NGO大行其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环保主义被右翼“高级黑”们彻底污名化了呢?
前人都走了,有些实践需要我们这一代人重新再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