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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桂梅校长为什么伟大?

赵皓阳 大浪淘沙
2024-09-06

现在任何深刻与复杂的社会问题,都被简化、矮化成为了“二极管”式两性矛盾模式,关于张桂梅校长的伟大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依然存在着用“性别矛盾模式”去解构这种伟大的虫豸。

最具代表性的观点就是——为什么只办女校不收男生,这不是“歧视男性”吗?尤以当前互联网保守主义大本营知乎为甚。

这种观点每年高考前后都要炒一番,全都是囿于性别矛盾的狭隘视角,令人不胜其烦。

男女教育不平等的问题,不能以省为单位统计,甚至以市、以县都没有说服力,因为问题最大的地方处在农村——换句话说,是以土地为生产资料的生产方式中,男女不平等的问题是异常突出的。

这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根源在于上世纪八十年我们的“分田到户”政策,这是一次对共有土地的“私有化”进程,但在这种进程之中,男女性别是严重不平等的——农村分地按男丁分,按一户有几个儿子分。

本文不去讨论“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在当时历史环境中的是非功过,只是进行一个事实呈现——

按男丁人数分土地,让女性在以土地为生产资料的生产生活中严重不平等,成为了家庭中男性的附属品,这是一次封建化的倒退。

申纪兰奶奶为什么能在农村实践“男女同工同酬”?因为生产资料是【公有制】的,她们当年就可以直接分出一块地跟男队员搞生产竞赛。可见,生产资料平等是男女平等的根源。

然而在私有化进程中,不仅仅是土地,耕牛、拖拉机、化肥种子的分配,都变成了以男丁数量为基础的分配,女性在农村生产生活中也自然成为了男性的附属品。这就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在八十年代的农村私有化大倒退之中,一个鲜明的特征就是“女婴死亡率”暴增:看下图的数据,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女婴死亡率急剧上升,而且丝毫没有遏止的趋势;死亡性别比从50年的1.12,骤降到2000年的0.72——这意味着即便在2000年,每20.85个死亡男婴对应着29.13个死亡女婴。

很明显,这不是一个自然数字。同时,男女婴儿出生比,从60年代107.9升高到2000年的116.86,每100个新生女婴,对应116.86个新生男婴。

所以有时候数据会骗人,看入学率、就业率之类的,那好歹也是【长大成人】之后的数据,很多女婴连【长大成人】的机会都没有,生下来就成为了冷冰冰的“死亡率大数据”的一部分。

一方面有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另一方面又以男丁数量分配生产资料,此外还有千余年重男轻女的文化惯性,农村女性权益之严峻可想而知。

那么农村女性能怎么办呢?生产资料不属于自己,在小家庭里小时候是为“招娣”存在,长大了就要“卖”做彩礼,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只有通过教育走出农村,这就是张桂梅校长存在的伟大价值。

所以我们要对“女校”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即便在计划生育这种一刀切政策之下,城市独生女和农村女孩子面临的境遇也是迥然不同甚至恰恰相反的,我们不能用城市的简单经验去带入农村、甚至是贫困山区。

现在把张桂梅校长树立为典型,其实是她在很小范围内对于八十年代私有化进程以来巨大的发展不平等打了一个很小的补丁。这个不平等包括——先富群体和未富群体的不平等,农村与城市的不平等,东南沿海和其他地区发展的不平等,男性与女性的不平等。

诚然,华坪女中确实是靠财政的大力支持才能开搬下去,但是大家要理解“模范”“标杆”“表明态度”的意义,财政的职责其实就有尽量拉平发展中的不平等。

再读一读这句话,然后理解一下张桂梅校长的“标杆意义”:“我国当前社会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

以自己微薄之力为私有化大潮下的“历史债务”尽力弥补,张桂梅校长的功绩在全国大范围宣传,更多是“模范意义”“标杆意义”——这是一个共产党人应尽的职责。

八十年代开始的“历史债务”还有很多,我再举一个农村的例子——农村医疗问题。

曾经,我们共和国建立了世界上覆盖最全面的医保体系——没有吹牛,在当时就是世界领先。当年世界卫生组织和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在山东掖县调研,得出的结论是:“在世界所有国家中,有一个特例——中国,显著地示范着‘人人享有卫生保健’这一目标,如何在一个占有世界人口1/4的国家中实现。”可能当时世界看我们,跟我们现在看古巴一样,经济虽然不发达,但是福利特别好。

 

然而就在联合国做出这个报告的同时,我国农村合作医疗体制正在迅速地土崩瓦解:合作医疗覆盖的社队从1976年的92.8%降至1982年的52.8%,短短六年锐减近一半。1983年,全国范围人民公社正式解散,农村合作医疗出现雪崩式地瓦解,覆盖面骤降至11%,一年时间下降40%。到了1990年,农村医保覆盖面仅剩4.8%,不及1958年的一半。

 

农村医保制度的瓦解带来了严重的负面影响,因为这不仅仅是农民看病的问题,更有公共卫生、预防保健、传染病预防的作用。于是很快,一些已经被控制和消灭的传染病死灰复燃:如肝炎、肺结核、血吸虫病等。


同时,农民因病致贫、因病返贫问题严重,1998年全国这个比率是21.61%,也就是说全国每五个农民中就有一个因为生病重新陷入生活困境。曾经农村公共卫生站,摇身一变成了私人诊所,除却治病费用大幅增长,卖假药、乱医疗甚至跳大神治病封建迷信等现象迅速蔓延开来。


 

面对如此严峻的问题,我国先后在1990-1992与1996-1997年间两次试图重新推广农村合作医疗,重建农村医保,但都以失败而告终。


2000年,曾经盛赞中国医疗保障的世界卫生组织发出警告:在191个成员国卫生总体绩效评估排序中,中国位列144位;卫生资源分配公平性评估中,中国位列188位——倒数第四。

 

2002年,国家开始提出“新农合”概念,经过10年的试点在2012年开始全国推广;而直到2015年才开始大力投入财政支持,三年间各级财政对新农合的人均补助标准提升了近50%,至此农村合作医疗才重新回归共和国的农村中。


再次强调一遍:8、90年代的“繁花”是极少数人的“繁花”,是八旗子弟的繁花、是先富集团的繁花、是学阀士大夫的繁花、是买办与国际资本的繁花、是东南沿海富庶地区的繁花。而老少边穷地区、留守儿童、农业与农村、下岗工人,则成为了滋养繁花盛放的灰烬。

文章最后再讲一些更深入的内容:农村“包产到户”经济基础的改变,彻底颠覆了“上层建筑”,这背后远不仅仅是农村妇女权益问题这样单一。

当年农村“包产到户”的问题,毛主席就非常严肃地反对过,并指出:

“我为什么把包产到户看得那么严重,中国是个农业大国,农村所有制的基础如果一变,我国以集体经济为服务对象的工业基础就会动摇,工业品卖给谁嘛!工业公有制有一天也会变。两极分化快得很,帝国主义从存在的第一天起,就对中国这个大市场弱肉强食,今天他们在各个领域更是有优势,内外一夹攻,到时候我们党怎么保护老百姓的利益,保护工人、农民的利益?!怎么保护和发展自己民族的工商业,加强国防?中国是个大国、穷国,帝国主义会让中国真正富强吗,那别人靠什么耀武扬威?仰人鼻息,我们这个国家就不安稳了”。

当时很多同志对这种说法不以为然:怎么“包产到户”就扯到工业问题了?怎么又会动摇公有制了??跟“两极分化”又有什么关系???咋还有帝国主义的事了????

所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是有时间会证明老人家的正确与伟大。最早实行“包产到户”的小岗村,直到2018年才正式“脱贫”——靠的还是“集体经济”的功劳。

小岗村党委第一书记李锦柱说,与上一年相比,集体经济收入渠道更宽了,包括控股、参股的相关公司利润分成、小岗品牌使用费、广告收入、旅游收入、培训产业收入等,已从820万元增加到2018年的1020万元。在分红大会现场,每位小岗村民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从没有分红到有分红,从分红350元到520元,这些都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小岗村村民严淑淑说,改革让她看到了未来生活的美好。(来源:新华社)

“大包干”的带头人终于拿到了集体经济的分红,你看他笑得多开心呢,什么叫“形势比人强”啊!(战术后仰)

事实上,“分田单干”让农村从集体经济倒退回了小农经济,产生了一系列严重的问题。清华大学教授汪晖在一次讲座中提到了自己的切身经历:他在30年前(也就是80年代)曾经在陕西秦岭地区山阳县调研,这是一个深度贫困的山区。

然而由于“土地的再分配”(说的非常委婉了,其实就是农村私有化进程),农田水利设施没有人维护了,小学被洪水冲垮没有重建了——

汪晖教授讲,直到前几年伟大的脱贫攻坚战役,山阳县才摘掉了贫困的帽子,他当年调研的村庄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除了各种基础设施修葺一新,生态环境也得到了很好的保护。

只不过跟前文中的小岗村一样:三十年了,农村整整等了三十年了。

当年私有化产生的退步是一个非常普遍的问题,刘慈欣杰出的科幻中篇小说《乡村教师》想必大家都读过,当我们感动于乡村教师的伟大时,有没有进一步思考过,农村为什么这么苦?学校为什么没人修?其实在作品开头,刘慈欣已经给出了我们答案:

记得那是好多年前了,搞包产到户,村里开始分田,然后又分其他东西。对于村里唯一的一台拖拉机,油钱怎么出,出机时怎么分配,大伙总也谈不拢,最后大家都能接受的唯一办法是把拖拉机分了——真的分了,你家拿一个轮子他家拿一根轴…


再就是两个月前,有一家工厂来扶贫,给村里安了一台潜水泵,考虑到用电贵,人家还给带了一台小柴油机和足够的柴油。挺好的事儿,但人家前脚走,村里后脚就把机器卖了,连泵带柴油机,卖了一千五百块钱,全村好好吃了两顿……


一家皮革厂来买地建厂,村里什么都没搞清楚就把地卖了。那厂子建起后,硝皮子的毒水流进河里,渗进井里,人一喝了那些水浑身就起红疙瘩。就这也没人在乎,还沾沾自喜那地卖了个好价钱……


“分拖拉机”的魔幻程度,并不比后文中碳基文明和硅基文明的宇宙大战低,刘慈欣瑰丽的想象力,其实永远都是基于现实得不能再现实的东西,刘慈欣正常生活的经历,无非就是半段新中国的历史,只是需要大家仔细读,多思考。

其实这个问题,很多中国人都没有一位美国人看得远。美国战争情报处分析员威廉·辛顿(中文名韩丁)在重庆谈判后了解了中国共产党的革命成就,深受触动,写下了长达半个世纪跨度的“中国三部曲”:第一部叫做《翻身》,讲翻天覆地的中国革命;第二部叫做《深翻》,讲农业集体化的进程,意为不但要翻身,还要把旧土壤彻底“深翻”一遍,彻底走向新时代;第三部叫做《大逆转》,讲的是从公有制到私有制的“逆转”。

这里引用韩丁在《大逆转》中评价农村土地私有化的段落,可以很明晰帮助大家理解上文中所提到的一系列现象:

1983年的夏天,我乘飞机从北京飞到上海。在 3 万英尺的高空,我向下俯瞰,我第一次看到了“责任制”给广阔的华北平原带来的令人吃惊的变化。我向下看着,越来越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眼泪也禁不住流了下来。


从前,在村落和连接它们的道路间,有着整齐的方形的长方形的土地,绿色的、黄色的、褐色的,一直延伸到地平线。而现在,细碎的一小块一小块的土地排成零散杂乱的图形,蔓延上千公里。这不是土改前的所谓的“邮票一样小块”的土地,是比那更细小的带子一样的,面条一样的土地!那些土地是那样狭窄,以至于马车经过时,一个轮子在这个人的土里,另一个轮子就压倒了另一个人的土里。

中国的农民一度曾有了这样的生产规模和农业制度,使他们可能同那些高科技导向的机械化武装的城市居民兄弟们一起,多少能算同步的进入现代社会。可到头来却成了这样!就像荧光屏上闪过的一个小小的亮点,曾经有过的规模化生产,曾经有过的制度,就这样消失了。历史的书卷中,这新的一页刚刚翻开,却又马上后退了千百页,又一下子回到了起点。


我也清醒地认识到,许多的农民拥护改革,合作化时期也有不少的村庄陷于萧条状态现在,个人有了土地生产的决定权而且可以随心所欲的决定自己从事的副业,加之同时期农业品价格的上涨,这都使不少单个农户了可观的收入。

然而,在我看来,单毫无理性的将土地分为细碎的小块这一项,就足以抵消所能看到的、或是精心修饰使其看起来比美妙的所有的优点。面条一样小块的土地只能是死路一条。我无法想象,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只拥有小块土地,小农可以有什么长远的希望。


农民用锄头耕作,这种低效的生产方式意味着一年到头最多就能收获一吨粮食,只是我在宾夕法尼亚用拖拉机机械化耕作产量的八百分之一。一吨的粮食,只值一百多美元,就将要决定无数这样的耕作者未来的生活水平。随着工农差别,城乡差别和脑体差别的增大和自由市场带来的无情的剪刀差,小农们无论现在享受着怎样的繁荣,都注定只是昙花一现。

下图是当年某部电视剧里关于包产到户、分田单干的争论,剧中四位反面人物的发言:

所以说“形势比人强”,曾经的反面人物的发言,在人民经历了“实践出真知”之后,反而还有了几分道理。现在大家再来看看毛主席这一段话,是不是全然明晰了呢?只不过倒着活谁都能活明白,当时能理解老人家苦心的又有几人呢?

再来看一遍这段话:“我为什么把包产到户看得那么严重,中国是个农业大国,农村所有制的基础如果一变,我国以集体经济为服务对象的工业基础就会动摇,工业品卖给谁嘛!工业公有制有一天也会变。两极分化快得很,帝国主义从存在的第一天起,就对中国这个大市场弱肉强食,今天他们在各个领域更是有优势,内外一夹攻,到时候我们党怎么保护老百姓的利益,保护工人、农民的利益?!怎么保护和发展自己民族的工商业,加强国防?中国是个大国、穷国,帝国主义会让中国真正富强吗,那别人靠什么耀武扬威?仰人鼻息,我们这个国家就不安稳了。”

伟人就是伟人,比我们多看了至少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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