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深柳读书|“表征”与“超越”:“土味视频”的“区隔”研究

宋巧丽 田辉 新闻与传播学术前沿 2023-03-28

编者按

“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语出(唐)刘昚虚《阙题》。深柳掩映下的清净书堂,最是读书人向往的治学之所。由是,我们用“深柳堂”来命名《新闻与传播研究》论文推介栏目,以期让同好慢慢品读,细细体味。


本栏目期待能够成为学者们田野归来坐而论道的一方宝地,将理论与实践结合起来,切之,磋之;也欢迎各位读者向作者提出问题,琢之,磨之;我们会精选问题予以回应,奖之,励之。


“表征”与“超越”:

“土味视频”的“区隔”研究


作者 | 宋巧丽、田辉


内容提要


布尔迪厄的区隔理论揭示出趣味与阶层划分之关联。置于当前,在短视频催化下再度“复活”的“土味文化”,却呈现出文化趣味的选判并不必然指向个体阶层之现象。结合参与式观察、访谈与问卷调查,考察“土味视频”的生产与传播,研究发现,无论是小镇青年的自我表达,还是商业组织的风格仿制,表征阶段的“土味视频”确然构筑区隔的阶层图景。而在观看者层面,观赏“土味视频”从“高低的判别”转变为“爱好的不同”,“无意”标定阶层的观看动机弱化了“土味视频”背后可能关联的区隔问题,使得阶层间的“打望”成为创设理解与共融的前机。


关键词


土味视频 区隔 生产 观看 传播


正文


遗憾千万种,人人皆不同。怕是心里怕,梦想要放大。虽然我穷,但是我不怂。记住一句话,铁子,命运洗了一副牌,但是玩牌还得自己来。

——快手主播刘浩天


这则“土味语录”与人们印象中的“土味视频”不同,它没有整齐划一的“社会摇”、质朴搞笑的动作、夸张造作的剧情,有的只是一位小镇青年独自出镜喊话。以“土味视频”为表现之一的“土味文化”并非发轫于当下,而是有绵延多年的发展渊流。从2006年的“山歌教”发祥,到2008年模仿自日本视觉系摇滚乐队并迅速受到大批乡镇青年追捧的“杀马特”造型,这些在主流眼中不伦不类、奇装异服的存在,寄托着工厂车间流水线上的乡镇青年融入城市与流行文化的渴望,并帮助他们表达勇气、彰显个性以寻求社群归属感和自身存在感。2009年掀起于豆瓣、专门为对抗“小清新文化”而生的“葫芦屯”风潮,则以调侃一切的方式,展现着当代城市文明与乡镇文化的冲突。后来十年间,“芙蓉姐姐”、凤姐等网络红人的诞生,显化了以夸张、扮丑来博取网民注意的“出圈”方式。2016年,部分自媒体文章的传播将一批在短视频中“贩卖低俗”的“底层”群体展示在大众面前。伴随资本向乡镇城市的下沉与移动终端的普及,越来越多生产者涌入“土味视频”的生产一线,这也吸引了大量观看者“围聚”在各类短视频周边。对此,“土味视频”的出现及其生产、观看与传播在当代中国社会语境中具有怎样的社会文化意义?它是否以先验出发的“土味”印象加深了观看者与生产主体间的区隔,观看行为本身是否也加剧了观看者内部的区隔?循此困惑,本文展开对“土味视频”生产、观看与传播流程的考察。


一、研究综述:聚焦“区隔”理论


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开篇指出,“土”在我国文化中占有并应当占有一定的地位,这既出于我国“乡土”面积之广袤,也源自从历史承续而来的文化内涵。从这一意义上说,“土味”在语词的源初性上就并非偏狭的贬义,并非先进的反义抑或拙陋的指称。伴随城市化进程加剧与区域经济不平衡发展,越来越多乡镇青年离开乡村奔向城市,在此,依然描述乡土生活的“土味视频”似乎天然与大多数城市居民区隔开。对于文化品位与社会分层的关联,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早在20世纪60、70年代,就通过一项对法国居民日常生活方式的社会学调查,提出“趣味的区分功能是阶级划分的基础”,并将传统聚焦于财富、权力、职业等客观结构性因素导致的不平等分配转向文化品味与生活风格的区隔,从而使分层研究进入文化社会学范畴。在此,本文仍然使用“区隔”而非后来布尔迪厄相关译本中选用的“区分”,原因有二:其一在于该理论早期的本土化过程中均使用“区隔”,因此无论文学研究还是社会学研究领域均有相当的认识基础;其次,在中文语境中“分,别也”,“隔,障也”,前者更多凸显不同,后者则能显出差异造成的渠道阻力,与社会分层之义更为切近。

 

具体而言,布尔迪厄的区隔理论主要讨论了趣味、习性、社会轨迹与资本等概念。趣味证明了个体自发生成的幻想的合法性,并借助天生配置的外表来显现为以直接的和直觉的方式判断美学价值的能力。趣味是与个人相关的所有特点之间相互配合的根源,它将物变成区隔的和特殊的符号,使被纳入身体物质范畴内的区别进入有意义的区隔象征领域。通常,这种区隔几乎不是基于明确的意识,而是基于习性的无意识。习性是指人们日常生活实践中自然而然的分类活动所衍生或依赖的内部原则。由于习性生成于个体主观的客观性实践中,因此它必然穿插进个体与现实世界接触的各个方面,从而既产生一种系统性的“操控”功能,又使得系统与系统之间通过各自的风格化表现而被相互区隔开。习性能够增强个体对身份与自身“轨迹”的认识。在布尔迪厄看来社会轨迹是习性和习性在所有实践领域产生的系统性选择的根源,而区隔的原则正是社会轨迹,它表现为个体生活过程中变化着的诸因素之组合,如变动多样的资本总量、资本结构以及家庭出身等。布尔迪厄强调为使对生活风格的描述具有它应该具有的经验证明的价值,应该回到调查本身并将一种方法所表现的共同性与人们从区隔原则出发构建的共同性进行对照,本文也将其实践置于调查方法的重复和调查结论的共性分析中。

 

趣味的社会批判显示出布尔迪厄将美学、伦理、政治一体化的抱负,相关概念揭示出构成社会群体最深层的结构,以及倾向于确保社会空间再生产或变革的“机制”。同时,对理论的讨论与批评也从未停止。有研究聚焦于区隔理论的“文化适用性”,认为艺术作品并不必然存在被恒久普遍接受的审美法则,布尔迪厄无疑夸大了文化边界与趣味区隔在社会再生产中的重要性。一言以蔽之,文化生活并不在意高低贵贱,而是注重丰富多样。从理论提升的层面,有研究主张以文化杂食主义与文化单食主义的对立取代布尔迪厄的文化合法性论断;有认为对趣味与社会分层的重视忽视了艺术之成功来源于人们对特殊性的肯定以及民众对平等的渴望;朗西埃则将审美经验的理解从传统美学中道德意义上的自由转变为当代美学中政治意义上的平等;也有学者认为朗西埃对平等的重视,实则忽视了布尔迪厄反思性社会学的政治性,也未意识到社会学在处理政治问题时的特殊之处。国内大量研究致力于将布尔迪厄的区隔理论从趣味、习性、场域、资本、惯习等角度进行拆解,囿于理论原典中寻找经验的洞见。部分借此理论展开的文化批判多陷于用现象嵌套理论,再在此基础上自说自话、自圆其说的困局。相较而言,一些英文研究对“区隔”理论的发展更为充分。

 

相关研究有讨论在音乐或审美领域的文化差异,也有对不同国家的社会区隔问题进行观摩。有研究验证了精英作家与边缘作家群体中,文化与社会资本拥有比经济资本更为重要的区隔作用。如有研究者探明性别和环境对习性与食物选择的相互作用,还有大量区隔研究关注了饮食和旅游等消费领域中不同阶层人们的趣味变现能力。随着经验研究的扩展,也有学者将区隔的存有视作核心研究假设,并借由社会学考察展开验证。量化分析中的多重对应分析(MCA)亦被逐渐认定为支持社会阶层与偏好之间“同源性”理论的首选统计方法。精神分析学者考察了第三到第四年龄段人群对衰老的恐惧,认为应着重考虑认知能力下降群体的社会区隔感受。早先有研究者从社会流动的角度探讨了文化品位和社会交往对社会地位整合以及交往圈层的影响,而在网络重塑社会交往方式的当前,有研究考察了用户生产内容平台中的社会区隔现象,得出产销双方的权力关系以及具体的内容生产方式和外部资源的作用。也有研究关注到Twitter的新闻实践,论证了平台在新闻规范、价值观和区隔转变中的作用,进而发展出一种混合的、网络化的区隔。整体而言,相应研究为本文的理论拓深提供了显著的参考价值。


二、研究方法:“土味视频”再发现


作为当前蔚为壮观的文化景象之一,“土味视频”的相关研究也层出不穷。有研究从乡村振兴的政策站位剖析了短视频中的农民和乡村元素。有以城乡关系为落点,分析区隔现象背后的文化意涵。有研究认为是用户群体共同的乡愁感受促成对“土味视频”的关注。也有从亚文化视角考察的“土味文化”与实践主体的价值认同,研究者认为,“土味视频”依然以抵抗作为对主流文化的回应,并将在被政治和商业的共同收编下走向异端。经由此,无论视频中寄托了生产者怎样的怀旧与想象,最后皆会导致“土味”贬义偏向的建构与区隔。同时,也有研究者指出短视频中展现的农村形象是一种误构,“土味视频”引导人们关注乡村留守儿童的现状,也会对观看者的社会公平感产生影响。总体来看,已有研究多止步于“土味视频”的表征分析,缺乏对观看者的考察与更为深入的“机制”研判。基于此,结合已有研究综述与研究对象特点,本文选择采用参与式观察、深度访谈与问卷调查三种研究方法。

 

具体而言,对于“土味视频”传播场域和生产者的调查,本文展开从2018年12月起为期1年9个月的参与式观察。过程中主要关注快手、抖音、微博和弹幕网站等多个平台与自媒体发布的“土味视频”。同时,笔者还加入5个成员数超过1000的网络聊天群,与其中的部分成员保持联系。此外,遍布网络的访谈视频,也为本文洞悉生产场域的具体情况提供了二手资料。

 

对于“土味视频”观看者的调查,本文选取深度访谈与问卷调查两种方式。访谈部分主要采用半结构与无结构访谈相结合、线上线下访谈相结合来应对可能的“复杂性”。在对受访者的筛选上,笔者注意了性别、年龄、学历等人口统计学变量上的随机化处理和媒体分布情况间的匀质操作。具体而言,“选样”的方法有:第一,在“土味视频”生产者快手主页的作品评论区随机选取;第二,在新浪微博“土味”博主的评论区选取带有“铁粉”标识的用户;第三,从“土味视频”网络群聊中选取最为活跃的成员;第四,特别注意在微博上以“偷偷看土味视频”为检索词,对微博实时内容进行检索和筛选,从中挑选访谈对象。

 

调查问卷的设计与编制充分结合前期参与式观察与访谈过程积累的经验资料,并参考较权威的部分调查问卷。经4次修改完善,笔者在前期加入的5个聊天群中发放30份问卷进行前测。SPSS软件分析结果显示,该问卷的α信度系数值为0.994(>0.9)。在问卷发放环节,笔者通过目的抽样和滚雪球抽样在网络中挑选被调查者。目的抽样主要在“土味”博主的微博评论区、短视频网站评论区以及网络社群中抽取被访者,滚雪球抽样则以前者所获对象为起点,邀请他们向身边人发放问卷。最终,收回有效问卷657份。SPSS软件分析显示问卷的α信度系数值为0.991(>0.9),信度水平较高。


三、区隔的表征:“土味视频”之生产


布尔迪厄认为,不同文化作品在风格或内容上都带有作者由社会构成的配置(由生产场中的位置而标定的社会出身)标志。在“土味视频”的创作过程中,生产者自我表达阶段的风格反映与资本进入后商业组织的“风格仿制”,均构筑区隔的阶层图景。

 

(一)区隔的生产主体:小镇青年与“土味”仿制者

 

“土味视频”的生产主体早期主要为小镇青年。据调查报告显示,截至2019年2月28日,三四线及以下城市的快手用户比例高达64%。每年约有2.3亿小镇青年活跃在快手平台。小镇青年既是空间划分的反映,也是时间发展的遗留。在布尔迪厄看来,不同阶层之间生活风格的差别与被社会划分等级的地理空间的分布相关,这影响着他们的社会距离,并最终影响资本的获取与占有。小镇青年借助触手可及的短视频表达自我,从日常生活记录到简单的才艺展示,自乡土中拔萃而来的成长经验和生活经历为他们输送着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这也实现了布尔迪厄所说:通过支配符合他们自身实际的实践,进一步热爱在自身所处环境中被给予的或被合法规定的属性。除了自我表达,拍摄视频还让小镇青年感受到自身得以产生社会影响的契机,从而自然将与社会的关系纳入一种持久而普遍化的与身体本身的关系中,这种关系主要表现为具体的行为,即将身体展示给他人,让身体活动、放置身体的方式等被赋予社会面貌。

 

现在很多人也都已经注意到了,土味视频其实就是现实中真实生活的一种表现,只是这种生活可能和互联网上的大部分活跃且拥有话语权的用户所处的生活环境有着较大差异,是一种脱离了包装性质的真实表达。而且有的土味视频从剪辑手法、人物造型概念(比如一些农村自媒体自己做的模仿走秀)看的话其实真的不土,从他们的教育水平来看更能体现出他们的才华。

——15号受访者

 

(我)觉得之前的土味视频有一些是比较积极向上的,比如虽然我是一名农村妇女,但是我想要追求美丽,农村的老婆婆们也开始拍视频。还有之前广西的那个男孩子自己用塑料袋等等做衣服在大马路田野里面T台,现在也成为了一位出名的模特。

——31号受访者

 

受限于区域发展中的不平衡等因素,大多数小镇青年并不具备较高的教育资本(如表1示例),但社会化意义上的早熟实质也是资历作用的结果。作为被捆绑在特定地域中颇显“生不逢时”的群体,小镇青年对外部世界的向往,或是阶层跨越的想法,都会表现为利用一些转换策略来竭力维持或提高他们在社会空间中的位置。无论是专注于视频内容输出时的自我展演,还是在视频末尾主动邀请观看者为自己点赞和加关注等直接表露,小镇青年通过对短视频的“仪式性使用”,获得了对自我身份、地位、利益和归属的一致性体验。但同时,分享与互动过程中收获的部分反馈也会造成其一定程度的身份焦虑与认同恐慌。对此,一些生产者会在视频中添加身份标识,试图以此唤起观看者的情感共鸣,如“不要瞧不起农村人”、“农村人最棒”、“不嫌弃农村人的点进来”等。城市化进程加剧人口的跨区域流动,一部分身处他乡的生产者难以融入当地社会,暂时的“文化休克”和“思乡情结”迫使其确认自我的社会定位。如“不管三七二十一,看见河南就双击”、“壮我大广西,广西小伙一路长虹”等。整体而言,小镇青年对阶级一体化的焦虑寻求,总是保留着他们对某些赌注充满矛盾心绪的“怨恨”,这种怨恨的多少会随利益现状而改变,但更多时候他们无法全部占有也无法彻底忽略和拒绝这些赌注。

 


个体与社会世界保持的关系和他在其中分配给自己的位置,只有通过他感到自己有权从别人那里取得空间和时间,或通过他所占据的位置才能有所显示。小镇青年期望从外界获取的承认,不仅包括观看者的认同,还表现为阶层跨越的渴望。整体来看,某一群体试图逃避降级和回到他们的阶级轨迹中去而采取的策略,以及另一群体为延续期望轨迹被中断的运行而采取的策略,是今天社会结构变化的最重要因素之一。对小镇青年而言,短视频不仅让他们被看到,更让他们“能”看到,通过短视频窗口接触到外部世界后心理的落差甚至“撕裂感”触发了对外界的向往。但另一方面,阶层的“转变”意味着同“土味”生产材料的“脱离”,加之名望与资本的聚集,大多生产者依然会留在原先的生活轨迹中。此时的生产者已逐渐被资本与商业组织“改造”,这在发展了“土味视频”的同时也带来新的问题。

 

关于文化展开的所有斗争都是以创造最有利于产品的市场为赌注这些产品在方式上带有体现获取条件的某个特殊等级的标志,也就是某特定市场的标志。“以我为主、日常场景、多样主题、碎片呈现、粗放加工”的“土味视频”成为商业组织进行内容竞争时的最佳选择。此阶段的“土味视频”被市场逻辑所操控,并逐渐形成“流量+资本”的转化模式。一些“土味视频”因过度迎合受众的猎奇心理和审丑品味而逐渐商品化,沦为工业化生产模式下制造出来的乏味、蹩脚甚至低俗的内容产品,并逐渐悖离真实、生活化和原生态的表达初衷。商业组织对土味的“仿制”体现出对此类文化表达的“占有”,即通过占有区隔符号的方式,以及被划分等级的和能够划分等级的财产或实践,以获得维护或颠覆这些区隔属性的分类原则。然而,这种对刻板风格特征的片面强调也加速区隔之形成。在此,占有本身是一种与文化共产主义相悖的区隔关系,因为对于文化财产的象征占有者而言,文化作品仅通过经济维度获得独特性。加速的区隔对初期小镇青年的原生态表达产生误构,并使得观看者对“土味”产生误读,双重的偏误使得“土味视频”一度陷入困局。但赖于多种类型的“土味视频”对生产者起到的“个性保留”与“内容标签”作用,加之同期大批生产者的陆续入场,“土味视频”仍葆有巨大的发展内驱。

 

(二)区隔的视频类型:“土味视频”中的语言、身体与形象

 

当前常见的“土味视频”有语录、喊麦、社会摇、迷惑行为、走路刷街、情景剧、“土味MV”、“土味街拍”、“土味吃播”等类型,为便于分析,本文将其归为语言类、动作类、剧情类和其他类。多重类型的“土味视频”实践着生产者对“土味”的朴素理解,并形塑出丰富的区隔特征。

 

语言类“土味视频”多以说或唱的形式表达生产者的生活感受与情感态度。通过特定的句式、词汇和语义,以及对语言规范的解构与重组,生产者创造出直白、通俗、充满社会气息又极富煽动力的个性化语言。无论是琐碎的情感困惑,还是宏大的社会问题,都能从中找到回应,如“谋爱之前先谋生”、“辉煌时刻人人有,别拿一刻当永久”、“头一歪,曲一嗨,三轮当成路虎开”等。视频拍摄多以街头、路边或卧室为背景,一些生产者独特的乡音加上自创的非主流话语,往往会产生特别“土”的化学反应。区别于主流文化一贯秉持的严谨理性,“土味视频”生产者更喜欢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的态度立场,“记住一句话,铁子”便是其常用句式。此类话语不仅是他们面对生活困境时的自我解嘲和激励,还显示出对现实世界的适应方式。

 

动作类“土味视频”的生产者多利用外貌特征肢体语言和舞蹈动作等在不同场景中展示自我,“社会摇”是其中较有代表性的一种。从表演逻辑来看,此类“土味视频”可以分为有固定意图、有设定的“理智”表演,如挥拳踢腿、苦练功夫的农民大叔,闻歌起舞、卖力演出的中年女性以及一言不发、自我欣赏的年轻小伙;毫无根据、让人迷惑的“沙雕”行为,如“刷街”、“滚泥潭”和群体出镜的“杀马特”们。语言类与动作类“土味视频”中较有代表性的展演主体为精神小伙和社会小妹。精神小伙是指跳着社会摇的“土嗨”小伙,他们留着锅盖头,身穿紧身衣裤、弹性袖套、豆豆鞋,常会在视频中做出吐舌头、摇花手、竖大拇指、用食指指人等动作。社会小妹与精神小伙具有相似之处,她们用极具特色的妆容刻画着理想自我:白到发光的厚重粉底、大面积的红色眼影、超长的眼线和假睫毛,再配上鲜艳的口红和两条笔直的眉毛。过度地修饰不仅没有美化形象,反而给人土气的观感。即便如此,短视频也使生产者在美颜、滤镜以及一切外在形象附件的修饰下感受到“理想的幻化情境”带来的“自由、快感和想象性补偿”。布尔迪厄认为身体概貌容纳了整个世界观、整个人格和身体特有的哲学。纯粹外表的差别经由身体、行为、举止等方式产生的姿态差别而生成更强的象征意义,并将个体与社会世界的整个关系都浓缩在这些表现中。此类身体符号往往与个体的社会位置系统同源,并进一步构成他们的区隔特征。以精神小伙和社会小妹为代表的一批小镇青年通过对差异的“炫耀式证明”,显示出融入社会主流文化的企图,但其背后却表现为对无力认同的承认。而在借助特殊的形象来表达风格化的意涵之余,生产者也充分利用肢体语言展开身体实践,通常为达到理想的表演效果,他们不得不“让自身接受一种远低于自己内心标准的身份”——“由于担心做得不够,他只好做得过分,在他展示或让人注意他是什么人的这种想法中,泄露了他对自身存在的踌躇和忧虑。”

 

商业组织“仿制”的剧情类和其他类“土味视频”则通过身体形象的“夸示”固化了其对“土味”的片面理解。其中,剧情类“土味视频”通过塑造人物、设置情节和反转剧情等方式让视频充满张力。除自编剧本外,生产者还会模仿电视剧里的经典桥段,并限于低价的设备、服装、道具和场地来做出调整,如用饮料浇头来模仿阴雨天气,或通过撒面粉来制造朦胧“仙气”等。而本文归入“其他类”的创作视频,主要包括“土味街拍”、“土味吃播”和“土味MV”等,此类视频的主演已不再是小镇青年,取而代之的是由商业组织精心挑选的演员,视频的场景更多为现代化的都市场景或室内布景,但由于视频内容常会引起观看者的不适感,因此也被冠以“土味”标签。布尔迪厄认为,象征策略力求创造新的名称凸显自己,或力求借鉴最有利的可用标签指涉自己,若需要,甚至发展到欺骗的地步。这些策略如同所有竞争过程,力求保证区别性差距,其作用是支持一种有名无实的持续通货膨胀。商业组织参与策划下的“土味视频”模糊了原本专属于小镇青年的区隔标志,使得“土味”不再标定阶层,而是成为特定风格的专门化指称。

 

商业组织的“土味”仿制往往难能复刻早期小镇青年在视频创作中自然流露的“个性化”特质,如特殊的语言(giao哥的“一给我力giaogiao”,冬泳怪鸽的奥利给等)和标志性的动作(如恐龙步、花手、“凤舞九天”)。个人主义倾向和对个体独特性的赞扬体现出按照资本种类发生变化的阶层特性,无论是其中的智力价值、道德价值还是精神价值,都构成阶级从属的主要基础。在此,“土味视频”生产者的个性特质,阶层地来看,它由于社会资本和经济资本的指向而呈现出明确的区隔;个性地来看,它因同样身处时代的变动中而内生出一种休戚与共的语境化联通。“区隔”的表征遂而发展为特定的文化包装,而趣味偏好与理解加深后的善意则引导观看者愈渐走向共融。


四、超越区隔:“土味视频”之观看


对“土味视频”观看者的调查发现,初期无论是始于好奇还是权力调侃意味的观看行为,后期的卷入情况与观看惯习均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改变,从而出现本文提出的“超越区隔”现象。

 

(一)爱好之分:行为导向的观看者类型

 

调查中,本文共回收有效问卷657份,其中147人表示未看过“土味视频”,除一定的接触限制(33.20%)与渠道限制(2.49%)外,“土味视频”所展现的庸俗、滑稽和落后形态是“不看”的主要原因(52.28%)。其余510名被试中,亦有26.28%的观看者对“我喜欢一个人偷偷看土味视频”表示“比较同意”和“非常同意”。微博“土味”博主“三年Giao班班主任”曾发起“看土味视频是否丢人”的投票活动,共有7196名网友参与投票,63.40%觉得不丢人。本文问卷数据也显示,65.49%的被访者“非常不同意”或“比较不同意”看“土味视频”会影响自身形象。

 

审美又不是单一的,很多元。我可以喜欢阳春白雪,也可以欣赏下里巴人。有些东西要细品,多看看。细品其中奥妙,就像读书一样,多看几遍。

——14号受访者

 

品味是有好坏的,每个人之间审美是有差距的,这是无法否认的。但我并不认为喜欢看这些视频能看出一个人的品味的好坏……我觉得好的书和电影给一个人带来的不仅是美的享受,还有他内涵的提升与精神世界的丰富;土味则是我生活的调味剂,一种没事儿想放嘴里嚼嚼的零食。确实,两者风格迥异,不过两者用途有别,我感觉其实是不冲突的。

——19号受访者

 

观看者对观看“土味”是否丢人的评价,实际显示出对文化品位与阶层区隔关联的默认。在调查中,虽然“感到丢人”,但当遇到与自己“志同道合”的“圈内人”时,一些观看者会迅速“抱团”,并在互动中确认彼此的趣缘身份。此过程正体现出习性的“辨认”功能,作为直接相似性的根源,它促成社会契合,经由审美配置的聚集和分隔作用,将所有类似条件的人聚集在一起,从而产生这类人与其他人的分隔。经了解,热衷“土味视频”的观看者自称“土圈人”、“Tuer”、“土家军”或“土味男孩女孩”,“他们的着迷行为激励他们去生产自己的文本”。在群组交流中,共同的观看体验为观看者带来“多一层意义识别的快感”。在专门搬运“土味视频”自媒体的微博评论区,常见观看者诙谐、幽默和充满戏谑意味的评论互动,他们会对“土味视频”的剧情、角色、场景等内容进行拆解,形成具有亚文化特性的“反语言”和“圈话”。

 

此外也有一些处于弱互动、弱参与的“围观者”,他们对“土味视频”抱持“不认同的接受”态度,一些人审视“土味”,是“从心底里觉得我比你洋气”,看到劣于自己的文化产品,即便去模仿也充满“大量的优越感”。更有观看者直言:“人性如此,强过自己的,远的羡慕,近的嫉妒;弱于自己的,远的可惜,近的可喜。”也有一些观看者会将其作为现实的对照,提醒自己引以为戒。此类带有嘲讽和戏弄意味的“歧赏”行为,也引发一部分生产者的“自我歧赏化”——不断丑化自我形象,为获取流量和关注而贩卖“土味”。对于“土圈人”的兴趣社群而言,围观和“歧赏”状态下的观看者具有身份上的模糊性和不确定性,缺乏对所属文化群体的认同感与归属感。

 

调查中,无论是“认同者”还是“围观者”,都会产生模仿“土味视频”的行为,甚至还会自发拍摄与创作“土味视频”及其剪辑作品。一些观看者视之为“作业”,并会上交“土味”博主进行“批改”。本文随机抽取2019年4月25日至9月29日期间微博博主“土味挖掘机”点赞过的50份“作业”,统计发现视频表演者多为在校大学生,76%为女性,这与本文问卷数据大致吻合。长期的交流、分享、互动和参与让一批观看者对“土味视频”的态度发生转变,从最初的嘲讽、猎奇和优越感变为欣赏、认同与自发的模仿创作,观看者逐渐强化了对于兴趣社群的文化认同。在此,依据布尔迪厄指出的文化品位与阶层区隔之关联,“土味视频”的观看者也应是一批“土味”、边缘、处于弱势和底层的群体,本文问卷的人口统计学指标否定了这一点。同时,本文的调查实施也得到多位观看者的多次帮助,他们表示“土家军都是一家人”。网络世界中孤立个体的虚拟“抱团”,维系了网络社群内部的稳定结构,也使得社群成员获取到充分的亲社会情感支持。

 

(二)超越区隔:“无意”标定阶层的观看动机

 

对于文化研究,格尔兹(Clifford Geertz)认为应格外关注行为与动机,文化形态均是在社会行动中得到表达,而作为进行某类活动或产生某类感觉倾向的动机,则是在具体的行动中被赋予意义。本文通过对“土味视频”观看动机的考察,发现正是在观看者“无意”标定阶层的评价中,产生弱化甚至超越区隔的可能性。

 

据调查,观看者观看“土味视频”的动机之一是为了解网络上的新兴文化现象。本文问卷数据显示,共有47.05%观看者对此表示“比较同意”或“非常同意”。“土味视频”展现出区别于观看者日常生活经验的他者世界,激起其探索未知的好奇心。部分观看者的好奇心会演化成猎奇心理,当与套路固定、刻奇扮丑的一类视频相遇时,则会被激发为“审丑取向”。共有43.72%的观看者表示“比较同意”或“非常同意”自己受猎奇心理驱使而观看“土味视频”,18.82%的观看者则是出于审丑目的。在访谈中,21号受访者虽出于好奇而观看,但好奇的也是“究竟能拍的多尴尬”。当被问及“土味是否可以反映个人品味”时,24号受访者认为“可以,因为就算是‘审丑’也是自己的选择”。

 

区别于导向负面的审丑心理,一些观看者认为观看“土味视频”能帮助他们释放情绪,从周遭现状中自我松绑或实现向主流和父辈的逃离反叛。这批观看者大多是在网络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身上烙印着网络亚文化的叛逆性、消遣性、不确定性和非主流等特质。“土味视频”与主流文化大相径庭的表现风格迎合了他们个性解放的心理需求。在此,趣味是在“区隔”和“评价”中形成的后天配置,亦即通过区隔的举动来主动建立或显示差别的配置,其多会作为对社会导向的一种意识而发挥作用,观看者自发在“土味视频”中寻找不同于“主流文化”的体验,便出于打破阶层区隔的无意识。此外,互联网时代焦虑和孤独成为年轻群体中典型的情感体验,有研究者认为几乎所有的内容产品都为帮助人们忘记或解决焦虑。为了逃避在话语面前的矛盾心绪或不确定性,人们往往只能依赖他们懂得评价的东西,也就是身体而非词语,实质而非形式,“风度”而非“空话”。

 

观看“土味视频”还可以作为个体社交中的“粘合剂”。本文问卷有20.98%的被访者表示观看“土味视频”可以让自己在网络上结交新的朋友。经参与式观察发现,一些观看者在网络群聊中几乎时时在线,并热衷于分享个人的日常生活与情感问题。深度卷入“土味视频”的观看者往往能进一步关注其“所指的意义领域”——无论其中的浅表观点,还是背后指向的社会问题,抑或相应内容投射到自身生活经验中的共振与反思。实际上,“土味视频”意涵之丰富是促使“超越区隔”成为可能的源动力,即此类文化表达的多义性赋予观看者娱乐消闲、信息获取甚至思考启发等多层面的需求满足,这便关联起区隔之“外”的多类观看者。


五、进一步讨论


(一)“土味视频”的传播实践

 

“土味视频”的传播“外力”主要有移动终端上的短视频和社会化媒体,以及据此架构的特殊传播方式。

 

首先,移动终端的普及是短视频和社会化媒体加速发展的基础设施。据CNNIC2021年2月发布的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12月,我国手机网民达9.86亿,使用手机观看网络视频(含短视频)的网民达9.27亿(93.7%),农村网民亦达3.09亿(31.3%)。技术设备的普及与媒介表现形式的迭代保障了“土味视频”生产者的“生产资料”,这有力助推当代“土味文化”之形成。

 

其次,“土味视频”的发展进程同短视频息息相关,它促使“无名者”的出场。原先“土味”意指中暗含的弱势、边缘、乡野等阶层特质,在短视频媒介造就的“幻境”中被消融,出身不再成为限制,社会距离得以被重造。但是,与“感官一拍即合”的“土味视频”缺乏叙事逻辑和艺术价值,观看者只关注其带来的精神快感,难以从中获取深层的精神文化补偿。不过,数字技术文化进程的深刻程度,还取决于它的社会跨界,即跨越公众与私人之间的界限或媒体与现实之间的界限。在此,“土味视频”借助内容层面的文化价值和在传播场域中同宏观环境协商式的共存,提供了一种呈现“界限”时的微妙力度和有效尝试。

 

最后,“土味视频”得以同更多阶层、背景的观看者接触,亦得益于一批自媒体的主动“搬运”。这类自媒体通常以二次剪辑的方式整合多个“土味视频”,并在视频中加入鲜明的内容标识。经传播后大批网民互动为其带来关注,也同时提升了原创者的知名度。此外,“土味视频”的获取方式亦存在突出的人际传播影响。本文问卷显示25.49%的被访者通过他人介绍和推荐了解到“土味视频”。当形成一定的观看习惯后,77.45%的被访者会在微博中主动搜索观看。原本原生于快手、抖音等短视频平台的“土味视频”在微博、弹幕网站等自媒体的搬运和分享中实现了跨平台传播,这进一步扩大了“土味视频”的传播效果。

 

(二)“土味视频”关联的社会心理

 

“土味文化”在历史进程中并不新鲜,它在当前的“复活”与“繁兴”植根于一定的社会心理土壤。

 

“土味视频”的传播与流行背后,是个体在社会化进程中结合自身处境而做出的自然反应。在社会心理视域内,生产者的创作行为是一种“众从”现象,即群体中的多数人在少数人影响下改变原来的立场、态度和信念,进而采取与少数人一致的行为。各时期的“土味”生产者均从对“少数人”的模仿开始,在特定时代背景催化下创新着“俗文化”的表达方式。以“土味视频”为例,作为一种“时代的弱音”,它为弱势的话语者提供自我展演的舞台,弥补了主流文化对底层和边缘群体精神文化关怀的缺失,并能促进文化多样性的构建与创新。“土味文化”的“流行”也更进一步促使社会不平等成为一种值得普遍尊重和悉心呵护的现象。此外,大众媒体对消除偏见起到积极作用。大众心理往往受到社会文化制约,并尤其受制于文化消费背后倾向于使社会差别合法化的社会功能。

 

对于观看者而言,“土味视频”的传播建构出一种文化秩序,它引起部分观看者的“同情”与省思,进而生成基于理解与认同的团体稳衡,与康德(Immanuel Kant)所述“共通感”概念近似。伽达默尔(Hans-Georg Gadamer)认为:“所有人都有足够的‘共同感觉’,并能实现基于公民道德的团结一致。”尽管后来布尔迪厄批判了康德的共通感理论,认为它掩盖了阶级再生产的真相,但在“乡土中国”的文化语境中,正是由于共通感普遍地存在于个体意识里,人们才能通过自己的审美判断产生一种与他人联通的“共同体感觉”,也即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的判断理论在审美政治领域的运用。通过技术的、内容的与意义的各类媒介,观看者默许了“土味视频”建构出的秩序框架,并形成在看待外部世界时的特殊认识。

 

诚然,并非所有观看者都出于“乡土情结”的共通感来看待“土味视频”,其借此打望、了解未知的世界并抱持共情与善意,也会对一些底层群体充满偏见与不屑。部分观看者得以抵达共通的彼岸,也有观看者顺势在“审丑”狂欢中寄放对权力的调侃。文化品位在网络时代体现出的复杂性依然提示研究者不能对此类“超越”过于乐观。“土味”终究难能书写高深,它只能定义时代的通俗。

 

(三)“土味视频”中的“区隔”问题

 

尽管布尔迪厄提倡要摆脱直接决定论的线性思想,认为应选取既统一又特定的方式来解释实践的无限多样性,以重建表现在各因素中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但是,就布尔迪厄论述的理论关联,又可出于方便理解的目的而简化为:

 


作为被建构的结构,习性构成实践和对实践的认识,这种认识以与阶层相关联的属性和条件为依据,从而形成个体对阶层的认识。在布尔迪厄的区隔理论中,各类相关性结构之间往往具有深刻的“同源性”。以社会阶层为例,无论是认识之初的分类原则,构成阶层的各类条件及其内在属性,作为习性系统性产物的生活风格,还是被社会阶层与生活风格所确认的社会身份和相应身份下的生产方式与行动结果,都由社会出身指向的区隔关系所固定。一言以蔽之,习性乃所有实践的统一和发生原则,而趣味便成为阶层区隔的系统性特点之表征。绝对地来看,布尔迪厄强调从关系角度把握和解释实践的多样性,在某种程度上除非关系主体之间达致各个层面绝对的平等,否则必然存在某种区隔或差异,并进而导向阶层之分。这似乎确证了由社会轨迹所影响的习性与趣味最终导致的区隔具有存在层面上的先天性。另一方面,对审美观点无限权力的肯定,更多得益于区分的意图而非真正的审美普遍主义。它强化了趣味关联的区隔意识,而区隔作为集体和个人身份的根源,往往会引起内心致命的反感。因此,通过对社会轨迹的调试足以产生影响整个“区隔生成链条”之效,在此基础上加和民众“去异求同”的普泛心理,便会在一定程度上消减区隔刻板。

 

“土味视频”的传播实践即循此逻辑而发生。网络与移动媒体的介入重造了社会距离,个体得以在网络空间重组对现实世界的认识,其习性的形成不再必然与社会轨迹相关联,这打开了个体的趣味之维,从而产生超越区隔的可能性。在此,影响社会轨迹变化的因素仅在“土味视频”的实践场域就不仅表现为物性的传播促力——逐利导向的社会流动、宏观环境的因势利导以及教育资本和其他后天资本的积累等均能影响个体的社会轨迹,因此下图以虚线指示。其次,趣味不必然指向阶层的区隔,不代表完全与区隔无关,如今在年轻一代隔间化的兴趣趋向中,亦存在多种因爱好的不同而标定的“品味鸿沟”。因此,图2所示仅是较为理想化的“超越”情境。



作为判断力最高表现的趣味判断,具有协调知性与感性的突出效力,这也是观看者得以打破阶层刻板的思想基础。个体固然仍会受其出身阶层的习性涵化,但网络对社会认知与价值观念的重塑,又会起到相当的复合作用。

 

“土味视频”的出现反映出我国处于社会转型期在利益分化和阶层固化中的现实问题,但也提供了“线上空间弥补线下配给不足”的方式,即以文化表达来补足民众的精神需要,从而唤起整个社会秩序的支持。诚如鲍曼所言,“文化”是促进改变而非保护现状的动因,它将教育大众、改良习俗,进而改善社会、提升“民众”,将那些“社会底层”的人擢升到上层。“土味视频”承载了“依赖象征体系和个人的记忆而维持着的社会共同经验”,它既是生产者个体“过去”在当前的投影,也记录了整个民族“过去”的投影。


载《新闻与传播研究》2022年第2期


囿于篇幅,公号舍去注释,完整版本请见刊物。


编辑 | 余俊茹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