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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夜读 | 我的大学时代

吕刚 陕西师范大学 2019-05-10



我有过两次高考的经历


这在我们那个时代的乡村中学毕业学生中,不算什么稀奇事儿。补习多年,应考数次,被戏称为“七仙女”、“猪八戒”的大有人在。为什么这样?离开土地,离开农村,到城市去,这差不多是每一个农村青年心底的想法。而高考,几乎是实现这个梦想的唯一途径。小时候常听老人一句话,俩旋儿过鸡蛋,毕竟坐西安。是说哪个孩子命好,头顶上有两个发旋儿,将来能到省城里谋事。这不是迷信,这是梦想化成的戏语。


一九七七年国家恢复高考制度,无疑给农村青年带来了实现梦想的福音。其实那会的我,刚上初中,对于高考的事还懵懂未知。知道的是,有那么一阵,每当父亲从省城回来,就有村里的大哥哥、大姐姐上门找他辅导功课。尤其是临近高考的时候。我们家是那个时代典型的工农家庭。父亲是我们村里不多的上过大学的人,六十年代中期毕业后留城工作。母亲是农民,带着三个孩子,在家种地。但是母亲不想让孩子们步自己的后尘,希望他们有出息,有好的命运。所以,她对我们的学习抓得很紧。家里的活计,宁肯自己多干,也要保证充裕的时间让我们读书、学习。父亲也一样。每次从城里回来,包包里掏出的必是新买的书籍和学习资料。越近考试,对我的学习情况越上心。记得有一次,为了给我讲解关于大齿轮与小齿轮的物理问题,父亲用手转动自行车的链盘,三两次地演示、说明,一是因为紧张,二是因为我对科学缺乏兴趣,硬是没有弄懂问题的所以然。最后是父亲动气,我丧气,大家不欢而散。


时间如逝水,转眼之间,我的高考到了。一九八二年,我参加了第一次高考。结果,失败了。说实在的,这是预料中的事儿。对于这次考试,我不但缺乏信心,而且少有激情。记得考前分班时,我就想要报考文科的事儿征求父亲的意见,被毫无争辩地否决了。班主任老师也不赞同我的想法。这也难怪。八十年代,社会上流行一句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也不怕。那是一个崇信科学的时代!



但是坏事也能变好事。头一次高考的失利,却顺利地促成了我第二年报考文科。当我把借来的数十册历史、地理书往桌上一堆,这么多?母亲担心地问。我笑而未语,似是成竹在胸。


其实我老早就发觉自己对文艺的兴趣。小时候无师自通,迷恋画画。曾经把一瓶一瓶的蓝墨水拿来画竹子、画熊猫、画八路军战士的蓝军装。父亲发现后,对我绘画才能不置可否,只是告戒我不要浪费墨水。上学后,我的兴趣转移到读书上。记得一本图文并茂的三国故事、一册发黄了的父亲的国文课本是我那时最爱的读物。一次作文,我把冰心的几句诗引在开头,被老师大加赞扬。此后的十数年间,我几乎成为班级里的“范文”写手。自然也成为老师眼里的好学生。转到文科班的一年间,我的学习情绪高涨,心情也好。完全没有坐在补习班里的挫败与焦躁情绪。一次,学校里一位老师在省报上发了篇文章,引起轰动。大意是说,一天早上,他偶然发现一棵嫩芽从一堆乱石底下弯曲着、伸长出来,受了启发,认为物理亦通人情,人要向草学习。文章不断地被广播,四处宣读,用来鼓励学生。我当时心想,什么时候也能写一篇文章,在报纸上发表。


先得考上大学。我在心里说。


终于考上了。我在心里说。


记得那是一个漫长的暑期的下午,我从地里回来,有人送来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母亲喜笑颜开,招待信使。我看着信封上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一排红色的字体,心里咯噔一下。说不出的感觉。


这是国家恢复高考制度的第六个年,一九八三年,我上了大学。


那年秋天,我从一个偏僻的小村子来到省城西安,到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报到。开始了我的大学生活。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学校所在的长延堡一带还很冷清、很萧条。隔着马路,师大西门就朝着农民的菜地。相对繁华的是小寨、钟楼一带,要买稍微贵重点的东西或是得闲逛逛街,就花一半毛钱,坐3路公交车,朝北去。但是很多同学,宁愿走路,或者搭乘农民的马车,也要把车资省下来。毕竟大家的经济都紧张。那时候,乘坐马车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朴实的农民也很乐意替大学生捎脚。


20世纪80年代学校校门


说大学生是天之骄子,现在的年轻人很难理解,更无从体会。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时下走红的超男、超女在那些粉丝、钢丝眼里的份量,能否比得上当年的大学生在国人、家人心里的份量?我看不一定。原因是,人们对于知识分子,除了羡慕,还有敬重。自然这与整个国家的政治政策,以及由此形成的社会氛围有关。


大学生们一进校,第一件事先把校牌戴在胸前。出了校门,个个抬头挺胸。鲜亮的牌子在阳光下一闪,呵,那个自得啊,别提了!那时候无论是街上的行人,还是商店里的售货员,一见大学生,眼睛就亮,笑容就往脸上挂(不要以为售货员没什么,柜台里的货品不是她家的,你得隔着半人高的台子,央求!)。这些是虚荣,还有实惠呢。


恢复高考制度的最初几年,大学生都享受着国家的“统包”政策,即不收学费,统包分配。进了大学,如同进了保险箱,四年出来,肯定人人有工作。至于师范学校的学生,就更是待遇有加了。除了学费、住宿费免交外,伙食费都是国家补贴的。我的记忆没错的话,男生一个月,饭票30斤,菜票25元;女生,饭票28斤,菜票30元。基本上不花家里一分钱,省点的,还有节余。我还清楚地记得,在第一封家书里写给母亲的就是吃饭的事——天天像过年,米饭、大肉和包子,顿顿有。那时西安市内的高校,属陕西师大的伙食好。一毛五分钱的土豆烧肉,四毛钱的清真小炒,刚出炉的新鲜面包,能当点心送礼。真正的质优价廉!一到周末,附近高校的学生就来这边找老乡、会同学,打定主意吃食堂。临了,嘴一擦,屁股一拍,送上一句,不愧是陕西吃饭大学啊!


当然优遇的不止是食宿,最重要的还在于校园文化思想氛围。八十年代初,学生关心国家的前途,关注民族的命运;老师关心学生的成长,关注学生的将来。师生之间,同学之间,充满了宽容、理解、真诚与默契。


教我们写作课的刘明琪老师对学生更是热情有加。跟学生围坐一起谈天、吃饭,带学生外出参观、野游。有师生的情分,没长幼的隔膜。那时高校老师的工资不高,但我们时常得到刘老师的资助,搞调查、办刊物;刘老师也常带喜欢写作的同学,去报社、杂志社,推荐发表他们的作品。我的第一篇处女作,就是经刘老师推荐印在1987年5月19日的《西安晚报》上。到手的一点点稿费被几个同学狠狠地敲了竹杠。


说实在的,我们那一代大学生是有福的。芳华之年,正赶上国家政治清明、文化经济日渐复苏的好时代。大学生的地位与身份是尊宠的、优越的,学习的风气很浓。那时候,教室和宿舍二十四小时不熄灯。大家彼此暗地里攀比,看谁起得早,看谁睡得晚。师大图书馆的自习室是个读书学习的好地方,时常人满为患,只有抢占,方能得到一席之地。学习上,老师的要求毫不含糊。至今还深有印象的是,七月如火天,跟同舍的同学坐在图书馆旁的雪松下紧张备考;外国文学考试,全班有三分之二的人被放翻补考。实话实说,其时男女同学在一起,大都是暗地里拼着学习来吸引对方,少有直来直去的。等到醒悟过来,才发现明花已有主,堪折未曾折,悔之晚矣。前阵子,几个大学同学聚在一起,说起陈年往事,依然是感叹、唏嘘,自然也少不了感动与感激。


如今我们这批八十年代初期入校、中后期毕业的大学生,业已人到中年,大多成为各自工作与行业里的骨干力量。如果说,在这批人身上还依然葆有一份社会责任与良知的话,那么不能不说与他们当年接受教育的环境有关。诗曰:“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我理解其中的意思,既不是施恩求报,也不是知恩必报;而是物质与精神上的互通有无,维系并构建一种和睦、和谐的人际关系。我想这种关系,不仅是人与人之间,也应在国与民之间的君子之交。


在那个被称作黄金时代的八十年代,我们这些“天之骄子”的大学生,最爱唱的歌是“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如今二十年过去了,回顾走过的路,想想曾经的、青春年华的豪迈与自信,也足以令人欣然与感奋!


(文章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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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吕刚(系我校校友)

编辑/ 黄婷 刘书芳

责任编辑/ 张莹

文章转载自“陕西师大报”微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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