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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记录以来,她就是美貌、性感和危险的原型

贝塔妮·休斯 理想国imaginist
2024-09-30

《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从有记录以来,海伦就是美貌、性感和危险的原型。”

特洛伊的海伦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人类历史长河中,最有名的几个女性人物之一了。她的身上不仅承载着人们关于“女性”的所有想象,也被贴满了关于“女性”的各式各样的标签。在希腊史诗中,她是被浓墨重彩描绘的斯巴达王后,也是“红颜祸水”;在文学艺术中,她有时是美的不朽象征,有时则被描绘成有待被掠夺的“猎物”;在传说里,她又成了整个地中海东部供奉的丰产女神。

在那个时代,女性通常被剔出历史,而她却被载入史册,声名长盛不衰——好坏参半,有些人认为她是“第一个有记载的女性楷模”,另一些人则认为她是挑起血腥战争的罪魁祸首,是“无耻的荡妇”。人们惯常于在希腊史前历史中寻找英雄,却常常忽视了英雄般的女性,而海伦却是英雄时代中唯一一位流传后世的重要女性。

然而,海伦真的存在过吗?在想象之外,海伦的真实生活又是什么样的?是否她的一生其实和历史上每个普通女性的经历也并无不同呢?

曾任教于牛津和剑桥大学的知名历史学家贝塔妮·休斯带着上面的疑惑,来到地中海东部地区,经过数年的实地考察,写出《特洛伊的海伦:女神、公主与荡妇》一书,试图带我们重返史前的克里特岛、迈锡尼城堡和特洛伊古城,并还原历史上海伦的真实形象和具体生活。
在寻找海伦的同时,我们也透过作者的眼睛,看到三千年前那些几乎从未被书写,却又生机勃勃的女人们,见证她们的出生与死亡,看见她们生活中的欢笑与忧愁,知晓她们如何劳作又如何歌唱,于是,我们才能明白她们生命中的那些收获与遗失。


以下内容节选自《特洛伊的海伦》

她们的婚姻

我们一再从文学和神话故事中听说,女人是王位继承人,即王位不是由丈夫传给儿子,而是由母亲传给女儿。男人只有通过迎娶妻子才能获得王位。海伦同母异父的妹妹克吕泰涅斯特拉趁自己的丈夫阿伽门农在特洛伊打仗之机,让情人埃癸斯托斯当上了国王;珀罗普斯(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名字即来源于他)通过和希波达弥亚结婚,成了伊利斯(Elis)的国王;俄狄浦斯(Oedipus)在娶了伊俄卡斯忒王后(Queen Jocasta)之后,当上了底比斯的国王。就连忠贞的珀涅罗珀(Penelope),在被奥德修斯留在家里之后,似乎也有权选择自己的下一个国王。而墨涅拉俄斯则在娶了海伦之后,理所当然地成了斯巴达的国王。

传说除了海伦和克吕泰涅斯特拉两个女儿,廷达瑞俄斯还有两个儿子——卡斯托耳和波吕丢刻斯。然而没有迹象表明父亲死后他们会继承他的王位。将成为女王的是海伦,只有和海伦结婚,才能获得王族的身份和统治斯巴达的权力。我们从进一步阐述荷马史诗的帕萨尼亚斯那了解到,继承王位的不是墨涅拉俄斯的儿子,就连他“最宠爱的儿子”也无缘成为斯巴达的国王。反而是海伦的女儿赫尔迈厄尼继承了王位。而只有当俄瑞斯忒斯娶了赫尔迈厄尼之后,他才反过来成为斯巴达的统治者。

《特洛伊》

如果这就是迈锡尼时代希腊王朝政治的真实写照,那么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海伦这样的女人就不仅仅是束手就擒的绝色美女了。《伊利亚特》中有17次提到海伦,8次把她的名字和“ktema”(意为“金银财宝”)这个词联系在一起。这笔财富——帕里斯在博得斯巴达王后的芳心后偷偷将之运往特洛伊——并不是墨涅拉俄斯的,而是海伦的。我们在特洛伊听说帕里斯开始“和墨涅拉俄斯争夺海伦的财宝”。如果说金银财宝像个蜜罐,吸引着墨涅拉俄斯这些求婚者,那么海伦这样的女人似乎就是拥有和享受蜂蜜的人。

线形文字B泥板上记录了数字惊人的拥有财产的女性。皮洛斯出土的一套和土地所有权有关的泥板上,写着两个女人拥有大片土地,其中一个叫卡帕蒂亚(Kapatija,“掌管钥匙的人”),另一个叫埃里塔(Erita,意为“女祭司”)。泥板上列出的那些拥有“onata”(即土地“收益”)的名单中,有半数都是女性的名字。这意味着女性可以是地主,并且有权开发她们的土地

你可能认为,拥有这么多财富的女性有权决定自己要嫁给谁。在这个婚姻故事的一个版本中,海伦选出自己心仪的男子,并给他戴上花冠。欧里庇得斯选择了这个主题:他在《伊菲革涅亚在奥利斯》一剧(本章开头即引用了他的台词)中说,海伦“选择”了阿特柔斯家的小儿子,那位迈锡尼的王子。然而,无论男方和女方谁做选择,海伦都将和城里最富有的那个男人结婚。

一张 18 世纪比利时羊毛挂毯上描绘的墨涅拉俄斯与帕里斯之战,现藏于洛杉矶艺术博物馆(Los Angeles County Museum of Art),图源:《特洛伊的海伦》


她们的事业

印章石上,精心雕刻的微型缩影记录了盛大的游行场面。年轻女子挽着装满果树枝的篮子,聚集在树木周围,这些树像是摆放在基座上的盆栽一样。这些画面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这些精力充沛、体态丰满的少女正在赞美和引导自然:她们掌控着动物和鸟类。考古学家给她们起了“动物之母”(Mistress of Animals)、“鸟类之母”(Mistress of Birds)、“马儿之母”(Mistress of Horses)这类名字。

在反映自然的米诺斯绘画中,无处不在的是女性,掌管一切的似乎也是女性。而且可能因为如此,其他米诺斯图像中的女性也获得了极大的尊重。克诺索斯有一幅损毁严重的壁画,在伊拉克利翁博物馆中也被称为“游行壁画”(Procession Fresco),上面画着一名坐着的女性,她可能是化身为高级女祭司的女神,正被一群爱戴她的男女簇拥着。信徒们倒退着走,以示对这位衣饰异常奢华的人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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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青铜时代的印章石、陶罐和小雕像所描绘的女性形象,一个有说服力的解释是,女人负责着自然的健康,即种子的发芽和谷物的成熟。一个从狩猎和采集转向农耕的社会发现,在新的培育和人工方式下,自然对农民的依赖程度和农民对自然的依赖程度一样高。因此,当自然变成一种农业活动,自然的首席执行官们(那些女人)必须一直处在规定的位置上。粮食被储存在克里特岛克诺索斯或希腊大陆皮洛斯的宫殿建筑群里,而且可能由女祭司(即“克拉维福里”,意为“掌管钥匙的人”)看守着。

克诺索斯被认为是所有粮仓之母。其迷宫似的储藏室里陈列着好几百个大陶罐。肯定有人在这些富足而又酒香四溢的房间里穿行,安排什么东西应该放在哪里,决定小麦、大麦和橄榄应该如何储存,吩咐应该拿出多少食物酬谢神灵,同时组织整个社会的口粮分配。克诺索斯的大看台和神庙的壁画暗示宫中有大量的女性存在。画中这些成群结队的女性显然一开始就已经被认定不是歌舞队,也不是沉默而尽职的后宫女眷。埃文斯的挖掘团队把“坎波桑托壁画”(Campstook Fresco)中那个迷人的妇女命名为“巴黎女人”,因为她的发型看起来非常时髦,几乎可以肯定不是可有可无之人。这种女人很可能既接收丰收的成果,感谢神灵赐予好的收成,随后又控制着这些收成的使用和分配。

《新木马屠城记》

那将是一个权力极大的位置。想象一下青铜时代的食物生产是多么脆弱。史料中详细记载了在埃及发生的,可能由于7年饥荒而造成的恐慌;然而,据估计,只需2个年份收成不好,就可以清空克诺索斯那些原本塞得满满当当的食物储藏室;皮洛斯和迈锡尼宫殿的情况也一样,甚至还不如克诺索斯。掌管着大自然的食品柜的,将永远是一群可爱且不会擅离职守的女人。女人很重要,或许是因为她们拥有某种特权,洞悉自然的奥秘和灵性的世界;这相当重要。而像海伦这样的女人,假如她因为天赐的容貌而显得异常突出,那她的重要性就只能用无以复加这个词来形容了。


她们的死亡

作为目前讲述海伦故事最重要的作家,荷马没有交代她的结局,又因为没有人喜欢看到她死,因此出现了大量的理论。有人说她过着斯巴达王后的幸福生活;罗马诗人奥维德想象她最终敌不过时间,哭泣地看着“镜子里衰老的皱纹,含泪问自己为什么要两次沦为爱情的俘虏”;其他作家则写她遭到放逐,过着孤独的生活,最后死得非常恐怖和惨烈。有三种观点一再出现。第一种是这名血债累累的淫妇最后并没有在冥界受到折磨,而是成了极乐世界的一员。第二种观点认为,海伦在最后去见造物主之前,为自己酿成的所有苦果接受了某种惩罚。第三种观点认为她获得了不朽——没有人想失去海伦,没有人希望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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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锡尼的坟墓提供了非常丰富的考古发现,因此我们可以详细地重演一遍为我们青铜时代的海伦所举行的葬礼。有些事情需要注意:迈锡尼的“阿特柔斯宝库”(Treasury of Atreus,大约建于公元前1370年)或“克吕泰涅斯特拉之墓”(Tomb of Clytemnestra,约公元前1300年)这类建筑都是惹眼的考古项目,非常容易受到盗墓者偷袭。当考古人员来到墓葬的中心时,发现墓中的物品被扔得到处都是,骨头混杂在一起,那些最珍贵的东西早就不见了。有时候盗墓者是罪犯,有时候盗墓者乔装成官员,有时候是青铜时代的人自己把一具尸体及其随葬品移到一边,从而为自己家族的成员腾出空间。然而,将青铜时代晚期整个迈锡尼世界的可靠证据拼接起来,我们依然可以得到一张贵族女性葬礼的合成图片,而且从这张图片上确实可以看出,女性的葬礼和男性一样风光。

为了给海伦这样的女性准备一场葬礼,首先要仔细地为她洗涤身体,抹上芳香油,穿上定制的丧服,再把她轻轻地放在停尸架上。她的手腕上会放置一枚雕刻精美的印章石,手指上套着银戒指,头上可能戴着金冠。她的头发可能缠着螺旋形的金色头饰,头和肩膀裹在一块缀有珠子的披肩里,惨白的脖子上围着彩陶和琥珀做的项链。

这具点缀着宝石的漂亮尸体一旦装饰完毕,就会被从头到脚盖上一块裹尸布。葬礼的队伍将向墓穴的入口走去,在公元前14世纪,他们可能沿着墓道(dromos,有围墙的通道)走向一座圆顶墓,一种与众不同的蜂巢形坟墓。“克吕泰涅斯特拉之墓”有一条36米长的墓道入口,十分庄严;而在“阿特柔斯宝库”内,仅仅是那块门楣石的重量就超过了100吨。这些陵墓建筑之大胆至今依然令人吃惊。

在这具刚刚死去不久的尸体前,几乎可以肯定有一群孩子紧紧挨着死者的头部,他们的后面站着女人,这些人有的把手举到头顶,其他人则穿着破烂的衣服,脸上也有抓痕。彼奥提亚的塔纳格拉(Tanagra)出土了许多青铜时代的“拉纳克”(larnakes,箱形棺材),上面描绘了儿童和妇女聚集在尸体周围哀悼的画面。伊利斯的阿基亚·特里亚达·帕里亚布科尼亚(Agia Triada Palaioboukounia)发现了一只破碎的双耳罐(一种大瓮),上面描绘着葬礼的场面,可以看到有一个孩子就站在死者的脑袋旁边。

荷马向我们证明了女性是葬礼的主要参与者,他提醒着我们,在这个远古的时代,女性被同时认为是生和死的使者。

19 世纪法国画家古斯塔夫 · 莫罗的一幅油画,描绘了斯卡恩门前的海伦。画中的特洛伊正在缓慢瓦解,而海伦看起来像一个幽灵。这一切的战争、计谋都是徒劳的,只为了一张茫然、空虚的脸。现藏于古斯塔夫 · 莫罗博物馆,图片来源 :Shonagon photos

一旦进入阴冷的墓穴,死者的贵重物品就会摆在她四周或者一张精心制作的凳子上。迈锡尼的“克吕泰涅斯特拉之墓”在1876年和1891年两次打开时,里面都有一只被压坏的丰饶角,装满了瓜果和谷穗,这证明为死者所选择的都是最好的。

在坟墓本身和墓道的一个墓坑内发现的众多宝物中,有一只精美的青铜镜,雕花的象牙把手上装饰着青金石,还刻着两个顶着浓密卷发坐在棕榈叶上的胖女人。还有为了方便缀在尸衣上而打了孔的刻有浮雕的金片、心形和百合花形状的金珠、光滑的紫水晶,以及破碎的女性和动物陶偶。克里特岛上有一座大约公元前14世纪的坟墓,墓中的女性骷髅左手举着一枚青铜镜,镜子紧贴着她的脸。会有一枚金属镜子在冰冷的地下陪伴着青铜时代的海伦,以便她可以永远凝视自己那张美丽的脸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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