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年来，摩登天空美国如何逆势进化？
文｜董露茜 许梓硕
校对 | 刘而江
编辑 | 安西西
大学念金融专业的Michael LoJudice已负责摩登天空美国公司11年了，似乎免不了有点怀旧，记忆里，他依稀是个“爱做白日梦”、“说走就走”、“阶段性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文艺青年。
“当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西南偏南还只是一个非常小众的地下品牌。”3月15日，在美国奥斯汀一家酒店大堂的咖啡厅，Michael LoJudice坐在一张靠墙的沙发上，耸肩感叹道：“现在到处都是Party，非常疯狂，也非常有趣。”
当天晚上，在一家名为Barracuda的酒吧，是摩登天空举办的Showcase演出，这也是摩登第一次来SXSW举办。“一分钱没有花！”Michael特意和音乐财经强调这一点，“我觉得西南偏南之所以成功，是因为他们一开始的发展方向是正确的。最初西南偏南的成立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让真正喜爱音乐的人聚集一起。”
摩登天空创始人沈黎晖口中那个“每天喝得醉醺醺到处闹事儿”的Michael现在已经戒酒了。他个子不高，留着络腮胡，人算不上瘦，从未有过金融领域的工作经历，一开始就选择了音乐行业，他咕哝着形容自己“特别傻”。
11年前的某一天，Michael鬼使神差去了图书馆读报纸，在英国卫报上读到一篇关于摩登天空的报道，讲到了在北京一支名叫“清醒乐队”的主唱如何为了运营自己的乐队而创立了一间独立厂牌的故事，他觉得挺酷的，就发了一封邮件过去“毛遂自荐”。
那是2006年，随着奥运会的临近，越来越多美国人对中国和北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多年来，沈黎晖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失败”与“失意”可能带来的不安全感。沈黎晖出生在北京一个中产家庭，没经历过苦日子，组乐队走的是英伦范偶像派，他很早就认定了自己的路，在艺术上的审美独树一帜，一些独立音乐人和乐队开始在他手上的厂牌摩登天空焕发光彩。但是，去美国？那是一个十分感性但也没什么好反悔的决定。
2006年对摩登天空开拓海外市场来说确实太早了，两个爱做白日梦的人“脑子一热”，就去了。所以沈黎晖形容自己“是被Michael忽悠的，太不靠谱了”。后来沈黎晖才知道包括台湾、日本在内的亚洲音乐公司没一个人跑去纽约开分公司。
当时Michael在北京待了三个月，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他和沈黎晖、孟金辉（现任Vice Media 亚太区总经理，当时在摩登天空工作）住在一起，他迅速认识了摩登天空旗下许多乐队，迅速和他们打成一片。现在，Michael如此形容沈黎晖，“他已经是我的家人。”
当时摩登天空只有10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日后能把户外音乐节开到纽约的公司，大家是朋友，当然也没有明确的商业计划。Michael看上去有点得意，抬头笑，“对于我来说，这就跟彩票中奖了一样幸运，能够见证摩登天空的发展，能够成为其中的一部分，是一件非常棒的事情。”
之后Michael回到纽约，在商业计划极其初级和稚嫩的情况下开始了工作。2006年12月27日，摩登天空宣布成立美国公司。次年3月，“重塑雕像的权利”乐队参加了西南偏南音乐节，并且还配合首张EP《Cut Off!》的美国上市在十多座城市做了巡回演出。2011年3月，后海大鲨鱼也来到奥斯汀参加了西南偏南音乐节。
2007年8月，摩登天空宣布在北京举办“摩登天空音乐节”，美国办公室把Yeah Yeah Yeahs请到了中国，此后五六年时间里一直负责摩登旗下音乐节海外艺人的预定。2014年，摩登天空音乐节进驻纽约中央公园，那年吸引到6500余名观众，二手玫瑰也在登台音乐节之后，开启了“摇滚无用”的北美巡演。
2015年纽约摩登天空音乐节还请来了迄今为止最重量级的人物——前卫艺术传奇小野洋子，音乐节也从纽约扩张到了西雅图。沈黎晖和Michael希望能尽可能吸引到当地人，在出场安排上会让中国音乐人和受邀的当地音乐人穿插出现。
// 现在摩登天空美国公司的主要业务是:
一、发掘培养美国本土乐队和艺人。目前已经签约了6组海外艺人。旗下经纪艺人包括：The Mystery Lights、Cotillon、Calvin Love、Navy Gangs、The Molochs、Breanna Barbara。
在SXSW期间的Showcase演出时，沈黎晖听了Navy Gangs的音乐觉得特好，就催着Michael去问什么时候发新歌。今年，签约艺人Cotillon和Calvin Love会参加即将到来的上海草莓音乐节，Calvin Love的新专辑刚刚出炉，The Mystery Lights和The Molochs将参加2017年在西班牙巴塞罗那举行的Primavera Sound音乐节。
美国公司第一个签约艺人是2006年12月的Arms and Legs，这个乐队也是第一个签约中国公司的外国乐队，发行了两张专辑。Michael表示，艺人的现场演出水平、录制音乐的质量、个人人品、是否努力工作、是否愿意配合巡演、专业程度（包括是否拥有巡演计划，是否有自己的经纪团队等等）都是摩登美国公司考量签约的因素。
二、给其它一些演出商或小型音乐公司提供关于音乐节演出方面的咨询服务，这包括演出制作、预定艺人、舞台设计和市场推广方面。
三、摩登艺人在美国的巡演。比如去年刚巡演的马頔，像他这样的艺人在美国开千人场的演出已经没有问题了，门票价格在35-65美元之间，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一方面，去美国很多中国留学生，对参加现场演出的兴趣日渐浓厚，也承担得起这些花销；另一方面，一些新兴公司（不乏留学生乐迷）看到了机会，他们想要为中国学生举办专属的音乐节和演出。所以，为中国乐队安排巡演和为新兴公司提供咨询服务渐渐成为这几年公司比较重要的业务。沈黎晖说：“像马頔和谢天笑，可能还是以中国观众为主，而像‘重塑雕像的权利’这样的乐队，针对和培养的就主要是美国的观众群体了。”
四、为草莓音乐节谈赞助，之前还负责预定海外乐队到中国演出，现在这部分业务已经交给在北京的团队负责。
签约艺人Calvin Love新砖出炉照
对于今年一整年，沈黎晖和Michael开了很多次会讨论，“我们在北美今年会有4-5个音乐节，将会有许多巡演要举办，有很多品牌和公司要进行合作，同时我们也会关注接下来要举办的音乐节演出。”
2016年底，摩登天空成立了新的Hip-Hop厂牌MDSK。纽约是全球嘻哈文化的中心，加上今年是摩登天空20周年，Michael透露，摩登可能会在纽约举办一场嘻哈音乐节，规模不大，大概三四千人，会请一些美国的Rapper和来自中国的艺人。
如Michael自己所言，在美国，音乐人和音乐节的竞争十分激烈，唱片公司并不是一个很好做的生意，摩登美国要想复制在中国的成功之路，要花上更多的耐心和等待。
好在那时年少轻狂，不知不觉摩登美国已经十一年历史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所涉及的业务领域也十分广泛。
“我觉得摩登还是在美国打下了一些基础，有些事情我们原本也不知道它的结果，在过去的10年，不知不觉做了很多事情。”片段闪回中，沈黎晖也觉得有点恍惚，这位在真实商业世界里操盘音乐生意的商人似乎还是那个活在梦里的艺术家。在过去这11年里，摩登天空越跑越快，逐渐在各个细分板块建立起了自己的闭环。对未来，他依然心存危机，但同时也乐此不疲。
对于美国公司的未来，沈黎晖十分有耐心，“今年美国公司会盈利，但盈利不会很多，美国公司的意义显然不限于此，我们也没有把盈利当成一个它的主要目标。”
“重要的是，我们来了，我们一直在这里。摩登天空是一家能够一起合作的国际公司，它值得被信任。”Michael补充道。
以下根据音乐财经与Michael的
专访资料整理
Michael：如果你没有经验的话，你根本不可能像我们一样在中央公园举办那样的一场音乐节。很幸运的是，我有一个老朋友，他的公司在纽约举办过很多次大型的户外活动和演出，拥有近30年的举办经验，所以他们对于中央公园和一些大型演出场地特别熟悉。这些大型场地通常价格都不便宜，需要你投入很多资金。正因为我认识这个朋友，所以他能够帮助我们通过一些关系节省下不少的场地投入，如果你的人脉不够广泛的话，你是不可能做到的。我们因此也为其他一些年轻的演出商提供这方面的帮助和服务。
此外，我们还知道如何去节省其他成本，毕竟音乐节的利润空间不大，你很容易在上面亏钱。所以说，如果你没有足够多的经验的话，你很难办好一场音乐节。就连法国最大的音乐节Vieilles Charrues，他们想要在纽约的中央公园举办一场音乐节以庆祝其成立25周年，也是请我们来帮他们运作这场音乐节，以保证其成本的控制和盈利。在这个例子中，我们只是起到一个咨询顾问的角色。但在其他例子中，我们有时候也会与其他公司或演出商进行联合的市场营销。
Michael：比如说，一家在美国的年轻中国演出公司打算在纽约举办一场小型音乐节，但是他们的人脉不够广泛，没有办法同一些大的经纪公司取得联系，所以他们向我们寻求帮助。因此我们帮他们请到了两个大牌的领衔艺人，同时他们将摩登天空的Logo放在了其市场宣传材料中。他们花钱请我们为他们提供服务和帮助，这有点像是咨询顾问，但同时他们在其市场宣传中又把摩登天空放了进去，所以这实际上也是一次联合的市场营销。
你怎么看待快速发展的中国音乐节市场？
Michael：首先，我觉得中国的音乐节市场很疯狂。在2008年或2009年的时候，中国只有两个音乐节，一是摩登天空音乐节，在那之前还有一个迷笛音乐节。然而，现在中国有将近200个音乐节，这个巨大变化实在令人惊讶。但实际一开始很多主办方并没有音乐节的举办经验，甚至有些房地产公司也进入了这个市场。
但是，近几年来我们发现一些中国的音乐节发展得越来越成熟了。与此同时，很多西方的音乐节品牌也都在关注中国的音乐节市场，他们很想要进入中国市场，但其中的品牌授权费用却高得惊人，直接扼杀了合作的机会。
摩登天空之所以这么多年来可以取得如此大的成绩，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在于，摩登天空是一家能够一起合作的国际公司。你可以发现，当中国公司和一些外国公司，譬如与好莱坞的公司进行合作时，双方的企业风格和文化是截然不同的。这种风格上的巨大矛盾使得很多合作最终流产或者被迫取消。如果你是一家外国的音乐公司，你想要在中国举办音乐节或其他活动的话，那么我觉得摩登天空将会是一个非常好的合作对象。因为摩登天空拥有很多与国外音乐公司合作的经验，我们有一支美国团队，我们不仅了解西方人的合作风格，同时也更了解中国的音乐市场。更重要的一点是，摩登天空非常值得信任，我们绝对不会去忽悠对方。
你刚才提到了，很多外国公司在进入中国市场后通常会面临水土不服或者合作流产取消的问题，那么美国本土的音乐公司和艺人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呢？
Michael：美国本土的公司和艺人并不知道这一点，如果你问他们，愿意去中国市场发展么？他们的回答肯定是愿意，因为他们依旧把中国当成一座“金矿”。他们很愿意到中国市场中来，但很多情况下他们并不知道如何进入这个市场。渠道的匮乏，对中国市场了解的缺乏，都是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所以当我遇到迫切想要进入中国市场的外国公司时，我都会跟他们说：“来找我们呀！”
Michael：西方的音乐节市场已经存在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有些音乐节已经举办了有50多年。因此，这些西方的音乐节已经有足够长的时间来完善其观众体验了。而对于很多中国的音乐节来说，我们依然处于刚起步发展的阶段，我们依旧在不断提升自己的服务体验。
如果你想要在美国或者欧洲举办一个新的音乐节，基本上不太可能，因为市场上已经有许多存在很久的音乐节品牌，整个市场已经是非常饱和的状态。你也很难从中赚到钱，因为音乐节的利润主要来自票务、赞助和版权几个方面，然而新成立的音乐节往往在票务销售和赞助方面无法同老牌的音乐节竞争。所以美国的音乐节市场竞争非常激烈。
不过，这跟我们在美国的音乐节运营模式是不一样的，我们的音乐节主体受众为在美国的中国学生，在这个市场里竞争相对没有那么激烈。但在中国，音乐节发展的最主要困难不在于市场竞争，而在于中国地方政府的政策和监管。所以，中国和美国的音乐节市场所面临的困难是有所不同的。
Michael：我觉得有几个阻碍，其中一个是资金的流动。外国公司将资金投入到中国市场并不难，难就难在如何从中国市场中将资金转走。中国市场过于繁杂的规定和封闭的银行体系，使得这成为了一个大问题。还有另外一个普遍的问题是，公司财报的不够透明。
在美国，如果有人试图在财务报告上作假是必须要坐牢的。但是在中国却很不一样，如果有人在公司财报中表示视频频道的播放量达100万，那么实际上可能只有其所宣称的五分之一，这是非常常见的，特别是对于那些国际大品牌公司来说。
还有一个问题，如果外国的合作商在中国遇到了问题，那么当地政府一般会更加支持本土的公司。所以我觉得对于大的外国公司来说，以上是他们在进入中国市场时所需要面对的三个大问题。
Michael：这个行业的生意也同样不好做，因为唱片行业的利润太低了。但摩登天空还不一样，因为我们在中国市场拥有很庞大的业务，所以当我们和艺人进行合作时，我们能够把他们推向中国市场，他们对此也非常兴奋。拥有一个在中国的母公司，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优势，我们能够和一些大公司或者大牌艺人直接进行沟通，这是一些小的独立厂牌所无法做到的。
此外，摩登天空在英国签下了一些英国的本土艺人，而美国分公司则有很大不同，一方面我们的厂牌所签下的艺人不仅仅只有美国艺人，也有来自全球各地的音乐人；而且我们签下的这些艺人大多都具备一定的人气，并非都是乐坛新人，他们都有着自己的经纪人，能够在全世界进行巡回演出。我们更倾向于与这些已经做出了不小成绩的艺人和乐队签约，因为从他们过去的市场表现，譬如上一张专辑买了多少，便可以判断出他们的商业价值。
Michael：实际上我觉得这对于摩登天空来说是一个不小的阻碍。虽然我们旗下很多中国艺人都会使用像Instagram或Facebook这样的西方社交媒体，但是他们玩得并不多。我们一直想要建立中国乐迷和外国艺人以及外国乐迷与中国艺人之间的联系和互动，但是由于中国和外国的社交网络是分开的，所以很难完成这一件事。
对于很多美国的艺人来说，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微博或者微信，即便知道，他们也很难使用中国的社交平台，因为上面的内容基本上都是中文，他们一点也看不懂。
你如何看待越来越多科技公司进入音乐行业这一现象？
Michael：我觉得很多在音乐行业内的科技公司发展都非常迅速。很多科技公司背后的投资者和股东认为他们的创意非常贴近这个行业，但实际上他们其中大多数人并没有真正地去了解这个行业，他们的想法无法真正满足乐迷的需要。对于那些真正的乐迷来说，他们知道什么东西是真的，而什么东西仅仅只是虚假的噱头。所以，只有那些真正有诚意的技术，才能够在市场上继续发展下去。
音乐财经长期招聘财经记者、分析师，有意者可投简历至：songzixuanbox@126.com
还想看点别的？
商业丨对话-摩登电音主理人Paul：“歪果仁”的中国本土电音历程
观点丨年会-沈黎晖：民谣是好音乐的一个入口，比起电音，我为何更看好嘻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