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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瑞典小镇的“家庭成员” | 童言专栏

2016-08-12 童言 三明治



文| 童 言


每年一次探访胡迪城,可娱乐的事情,张开手掌就数得过来。但“夏天”与“瑞典小镇”叠加,交集出的20来天,是一年当中最有仪式感的旅行。因此,就算小镇旅行年年如是,我们依然如虔诚教徒般,把每一项活动都认真擦拭一遍。 一定要带上篮子,钻进森林里采几次蓝莓。 一定要跳进从没暖透过的海水里游泳。 一定要和固定的几个人拥抱,寒暄,喝酒,吃饭——这几个人,就是我先生布生的表姐表哥以及他们的家人。 布生没有兄弟姐妹,却和三个表姐特别亲。他关于小时候夏天的记忆,一定有她们的影子。那时,布生妈妈要上山摘果子再到市集上卖,以增加单亲家庭收入,他就被放到表姐家的度假屋里。 白天,几个金毛小鬼骑车去湖里游泳,到树林里摘野果,晚上头挨着脚一起睡觉。长大后,布生东渡日本留学,生活,三个表姐游学,结婚,生子。干流分出支流,走向东西南北,但总在夏天,在小镇短暂交汇。 认识这套人物,是在从东京到哥本哈根的飞机上。那是我的首次小镇之旅,布生带着自豪的神色,在机舱里逐一倒出每一个人物的故事。缘分就是那么奇怪的东西,它把对的人推到面前,也顺带把他身后串着的一系列人和事,套餐一样,送到我怀里。 瑞典人与人之间的温度,绝对不会热过夏天的21度海水。这样很好,省去很多应付闲言碎语的脑筋。开心的时候,说说话,安静的时候,在草地上占据自己的角落,喝着红酒,想着各自的心事。远近相安地交错,亲等关系仿佛处在同一条直线,我们都是各自的标记。 我几乎忘了身边有这群人,一直站在我与小镇交集圈里。八年来,断断续续的相遇,已经把无数小碎花攒起来,成为一捆美丽的花束,只待我修枝剪叶,放进花瓶里。 用“家庭成员”这个词,还不习惯。那就用小镇人物吧。他们在离圣诞老人很近的北欧大地上生活,和你我一样欢喜,努力,挣扎,成长,不用带望远镜,就可以窥见到。 Caroline



第一次见Caroline,是在家庭聚会上。她上来就给了我一个很紧的拥抱,然后以光的速度,上下扫描了我一番,折出成熟女人一眼看穿少女心思的射线。

 鉴定完毕,初步通过后,她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Valkomma!”(欢迎!) Caroline是四姐弟中的大姐,也就是布生眼中的大表姐。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瑞典,还不是今天发达富裕的国家,大人们为生计奔波。Caroline提前充当起母鸡的角色,确保一群小鸡吃得好,睡得好。那些年小大人似跺着脚,叉着腰的姿态,化成坚强与果断的闪片,点缀在今天柔和线条的鱼尾纹上,嘴角边。 2011年,Caroline被其政党选为胡迪市市长。这是小镇500年历史以来,第二任女市长。走上政客的路,并不是其初衷。作为三个男孩的母亲,她本意是让孩子受到最好的教育。因为不满小镇唯一一间小学的师资质量,她加入了家长协会,带领其他家长给校方提建议,设计方案。得到改善后,她加入镇上的教育部门,立志从政策上影响教育。再踏上一个台阶,便成了市长,任期四年。 如今卸任了的Caroline依然热心于其党内事务,她希望以自己的经历,鼓励更多年轻女性参与到政府事务来。尽管瑞典以性别平等闻名,全世界都对父母共享16个月产假垂涎三尺,但男女收入依然相差达30%。提高瑞典女性地位,Caroline认为,还有很长很长的路。 Caroline和1米9的丈夫培养出三个高大英俊,文质彬彬的男孩。自己再忙,她一定保证孩子放学回家时第一时间可以找到她,告诉她学校发生的大事小事,烦心事。等丈夫下班回家,她才回到工作上。 2012年,Caroline被查出乳癌,一年后经过治疗痊愈。最后一次化疗结束那天,她在家里办了一个盛大的庆祝派对,家人和朋友都来庆祝她的康复。那天,她头上扎了一条大粉红的丝巾,神色欢喜而坚定地招待每一个客人。 她是不会轻易被打败的。
Gustaf




Gustaf是Caroline最小的儿子。就是他偷偷问我吃鸡爪的问题。那时的他是一个刚发育没多久的男孩,对于身体冒出的各种变化,还不知道怎么应付。不知过了几年夏天,一天,他一开门,孔雀开屏似的雄性之美,劈头盖脸地摔过来,那是一张又俊又俏又带点可爱痕迹的男人的脸。

 小时候的他对生活一点都不着力,漫不经心地学过吉他,笛子,心里却一直念着学大鼓。15,16岁,他给两个哥哥时常的派对唱歌助庆,竟然一首歌换来一瓶啤酒,傻傻开心之余,发现自己弹唱得还不错。带着培养出来的丁点自信,Gustsf和朋友自荐到小镇上唯一一个允许未成年进入的酒吧驻唱,幸运地被当地一个音乐人发掘,然后招买女主音、鼓手、吉他手,在2014年成立了叫Selma & Gustaf的6人乐队组合。 两年时间,乐队共发行了7首歌,每首都是Gustaf亲自填词,乐队自己录音混音完成。凭着独特的和音,带点复古的情怀,混合着soul空灵和Americana的随意,乐队很快冲出小镇,闯进了斯德哥尔摩,还赢得了挑选音乐节的自由。其中一首单曲,在spotify瑞典top 50榜单上,“占据第39位20分钟!” “呵呵……”,Gustaf不自在地笑了笑,短暂的荣誉,吹嘘起来还不适应。 今年22岁的Gustaf放弃上大学,坚决把音乐这条路走下去。他感谢父母和瑞典教育系统,因为在瑞典,无论什么年纪,都可以重新上大学读书。他不着急。 他最喜欢的歌手是Bob Dylan 和Oasis, 当然还有Selma &Gustaf。一次从电台上听到自己乐队的歌,满足而快乐。 有没有想过要征服世界? 给自己打足勇气,他说: 

“Yeah!To take on the fucking world!Haha!”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z0319cvi92v&width=500&height=375&auto=0Gustaf的音乐作品


Suzanne & Michel



Suzanne是二姐。她和丈夫相识于以色列。上世界70-80年代的欧洲年轻人,带着浪漫乌托邦思想,自愿到以色列,在社区一样的农场自给自足。一个瑞典妹子,一个荷兰小哥,菠萝摘好了,恋爱也谈成了。两个都有点理想主义色彩的人,回到Suzanne的小镇家乡,落地生根。

 Suzanne是家中待我最和气的人。贤惠的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善字。说话很温柔,考虑很周到,每件事都做得有分有寸。 丈夫Michel刚到小镇时,用“原子弹爆炸后”来形容街头景象——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呢? 他也来自一个荷兰小镇,但那里热闹多了。他不大习惯瑞典人,说话都像外交官,不温不火,避重就轻。荷兰人很直接,好的不好的,一句句喷到你脸上。 24年过去了,Michel不仅适应了小镇生活,还喜欢上这里的自然,自由。平时在供热站当技术师,假期就开始自己的小建筑项目,游泳池,桑拿房,都是他亲手搭建起来。 夫妻俩分别从越南和中国,收养了两个女孩。他们坦诚地告诉孩子真相,全心全意地爱她们,保护她们。姐姐今年18岁,瑞典国家拉拉队成员,妹妹13岁,性格外向可人,多才多艺。一家四口隔几年都要回去一趟越南和中国,好让孩子看看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见见好心照顾过她们的人。Anna




Anna出生在中国广西,在车站一排塑料凳子下被好心人发现。崭新的襁褓里,包着一个哭得喘不过气的新生婴儿,还有一张写有出生日期的纸条,折叠好夹在布条之间。

 此时远在瑞典的Suzanne,准备收养一个来自玻利维亚的婴儿,但隐隐约约觉得,第二个女儿将会来自中国。 11个月大时,Anna被远道而来的Suzanne 夫妇领养了。因为已经习惯了孤儿院,Anna竟然在欢送大会上放声嚎哭起来。经历过一次被抛弃的小生命,本能地错觉一切又要重新经历一遍。 Anna今年13岁,刚上初一。在一群金发碧眼中,她显得很特别: 弯弯的眉毛,小却精灵的黑色眼睛,轮廓突出的颧骨,秀气的尖下巴,一把又黑又亮的长头发。纯正东方人的脸,但散发的气质,却是彻彻底底的西方。眼睛总会直勾勾地看着你,完全没有亚洲女子的羞涩与含蓄。问什么答什么,干脆利落,自信十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芝士面包加蓝天绿地,就养出一个可以在自家蹦床上翻跟斗,在森林里也不会迷路的Anna。 瑞典中学,下午3点放学,功课只需大概10分钟就完成。课余时间,Anna除了和朋友一起泡youtube,就是上喜欢的艺术课,舞蹈,花样滑冰,小提琴,戏剧课。她想做一名演员,平时在社区里表演过小提琴与话剧。她还喜欢做小手工,家里的画,装饰,都是她的作品。 在学校,她选择中文作为第二外语,因为心底里有根筋还紧紧系在广西那个车站里。但无奈小镇中文老师有限,断断续续学了一年,也只能说“你好”和“谢谢”。她希望有一天,可以到中国,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想过和亲生父母说什么吗? 

“我想带他们来胡迪城,告诉他们,我生长的地方很美。”



Simon



Simon来自英国纽卡斯尔,是三姐的丈夫。

 刚来瑞典时,在家里和岳父一起看足球。看得入神,Simon情不自禁要和岳父讨论一番,但一个不会说英语,一个不会说瑞典语,两个球迷只能挠破脑袋地使劲在空中画足球,画字母。 如今,Simon说着一口英式瑞典语,语法词汇都没问题,就是把英国人一本正经的贫嘴带进来了——瑞典人哪里会滔滔不绝?!14年的小镇生活,他的英国心依然“嘭嘭嘭”地跳得起劲。人在瑞典,心里总想着纽卡斯尔足球,温布顿网球。每到赛季,管他是聚会还是派对,他和儿子一起,坐在角落,手捧ipad看直播,时不时传来激动的叫喊或惋惜的叹气。 听到我要做采访,Simon很热情,甚至热切。他说以前读新闻专业,做编辑,写特稿他都学过。年轻时揣着的记者梦,现实面前,只能委身于小镇,做兼职网球教练和瑞英翻译。而与曾经的唯一链接,是每天阅读卫报(The Guardian)。在英国最严谨,最与知识分子有共鸣的字里行间,缅怀还没有啤酒肚时的自己。 “小镇不是也有报纸嘛?” 我打趣地说
“哈,有机会吧。” 他挥挥手,没什么人愿意听的秘密,在我面前抖了抖,又赶紧收藏回去。或许,小镇太小,容不下英国卫报那么大的梦想吧。






/ 在瑞典胡迪城,人与人之间怎么相处 /

童言瑞典生活专栏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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