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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在城市里被忽视的人,父亲是其中一位

2017-06-17 China30s 三明治


盖伊•特立斯写纽约,他不写时代广场和百老汇,也不写当红明星的轶事,却总关注一些“被忽视之人”:


纽约城里消息最灵通的要数开电梯的人。像看门人一样,他们极少讲话,但却一直在聆听。萨迪餐厅的看门人总是认真聆听那些看完首场演出从此经过的观众对该剧的评论。他听得非常认真,于是,在大幕落下十分钟之后,他就能准确地告诉你,哪些剧会火爆,哪些剧会失败。



生活在城市里,我们每天和成千上万的人擦肩而过,但是却很少去和看门人和开电梯的人交流,很少去认识一位陌生人,因而忽视了许多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故事。


写作者最需要克服的是自己对于生活的“忽视”。


在中国三明治和赵涵漠老师共同开设的《如何捉住城市中漂浮着的故事细节》课程中,每一节课后老师都布置了一个小作业,引导学生用新的角度去探索城市:


  去寻找一处有故事的场所;

  去复刻一次与“被忽视之人”相遇的场景;

  去探访一个新兴职业或正在消失的职业。


每一次写作,都是一次重新发现和打量城市的机会。


来自不同城市、不同时区、不同职业的同学,在城市里逡巡一周,然后每周准时上交一个从城市中得来的故事。


而我们隔着屏幕,看着发生在另一座城市里的故事,一个字一个字地显现在作业页面上,像是打开了哈利波特手中的“活点地图”,这些生活在城市里的故事主角不是落在纸面上的一个名词,而是有声音、有动作、有表情的生动形象。


学习写作,并不是为了写出能够传世的文章,而是为了让自己的感受力在文字的磨砺下,变得更敏锐,拥有重新关注日常的能力。


这次我们选择了六位学生的作业,他们写下了自己与某一位“被忽视之人”的故事,希望他们的文字能够点亮你手里的“活点地图”



南京的路边停车收费员

作者:YX


从冬天到夏天,每天早上,她总是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简单的一声“早啊”,从车窗缝隙递出去的10元纸币,就是我和她的唯一交集。

    

我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她,是临近春节假期的一个清晨。那段时间,我刚刚转岗接手新的工作,上任匆忙离职留下几摊子事,领导的期许转化为无形的压力,我每天坚持提早一个小时到达单位,在日程表上写满工作计划,春节假期也推掉了几个老友聚会,做好了加班的准备。

    

这天早晨,她骑着电动车从远处风尘仆仆地前来收费。当她从电动车厚厚的手套中抽出双手时,我注意到她新做的美甲,底色是橙粉色的,每个指面上都画了花纹,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还镶了亮亮的水钻。

    

“指甲好漂亮啊!”一向不和人“识搭”(南京方言,也作“舌沓”,意为“搭讪”、“话多”之意)的我,忍不住称赞道。

    

“谢谢!呵呵……”她笑起来,找零钱的右手翘起了兰花指。

    

“过年回家吗?”

    

“是啊,做个指甲,美美地回家。”她麻利地把零钱和小票一起递给我,“不过头发还是要回家烫,南京烫头发太贵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随即调转车头,披着厚厚的棉挡风赶着去路对面给另一辆车收费去了。

    

走进大楼电梯,我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决定把午休的时间空出来,也去做个美甲,或者吹个头发什么的。工作总没有个尽头,但年还是要过的,朋友还是要聚的,人还是要美起来的。


► 赵涵漠老师的点评:

你观察到了许多特别好的细节,比如指甲,再比如要等着回家去烫的头发。


开头直接以现场进入会更吸引人,就是那句“当她从电动车厚厚的手套中抽出双手时,我注意到她新做的美甲……”当然,如果在这句之前能够描写一下这条道路,写明这是她的工作地点,会更好。读者会不由自主地好奇起来,没想到在电动车厚手套之下,她有着这样漂亮的指甲,那她是做什么的?她为什么要去美甲?读者就会跟着你的写作节奏往下走。


杭州的公共厕所清洁员

作者:赵崇强



时间:10点

地点:潮王路


“下XW 102”,这不是什么秘密代码,而是一个公厕的编码,杭州有1100多座公厕,从来不会有人记住它们的名字,更不用说是编码。


对于王春燕来说也是如此,她是这个公厕的保洁员,这个叫“朝晖七区西公共卫生间”的公厕也是她的家,一年365天,她有350天以上都在这里。


“下XW 102”位于朝晖七区的北门附近,被一堵围墙隔在小区之外,不远处就是运河,“下XW 102”边上是一个报刊亭,前面是一个公交站。


朝晖是个老小区,“下XW 102”是个老公厕,采用的不是能独立冲水一间一个的蹲位,而是一条长长的沟槽,这也决定了“下XW 102”比那些“先进”的公厕需要更多的打扫。


“异味”就成为了夏天公厕管理的大问题。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王春燕就通过空气清新剂、卫生球、盘香等“驱臭”物品改善公厕空气,虽然炎炎夏日,但是这小小的公厕里确实一点异味都没有。


从早上6点,到晚上10点,这是王春燕的执勤时间,除了中午11点半到下午1点半的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外,她要时刻关注着“下XW 102”的动态,“如果被检查人员发现未及时清理,就要扣分,厕所里没有厕纸也要扣分,那边那个路口的清洁员就被扣过。”而杭州连续几天40℃+的天气给她带来的唯一“福利”只是中午休息的时间增加了一小时,从下午1点半改到2点半。“往年高温天气,上面都有发一些福利,但是今年还没有。不过,有家企业给我们送了饮料,早上刚发过一瓶。”


每隔一段时间,厕所就要保洁一次,使得洗手台盆与化妆镜不留水迹,地板没有脚印。记者采访时,王春燕的手边工作也不停歇,进入公厕的人员不间断,她就不停地拖地、擦洗,背上的衣服也早就湿透了,“没有时间换衣服,也不必换,刚换上就马上又湿了。”擦镜台、刷沟槽、拖地板……这些工作说起来挺简单,但是当客流变大、又逢夏日的时候,工作强度就立马加大不少。


王春燕在这里工作已有4个年头,她是江苏连云港人,她老公则在新华社浙江分社做保安,从早上6点到晚上11点。两个孩子都留在老家上学,如今,他们都来到杭州过暑假。


第二天是好不容易等到的休息日,和很多环卫工人一样,王春燕的假期是一个月一次,一次是一天。原本,她想带上儿子去杭州的景点看看的,“但是现在杭州太热了,这么热能去哪里呢?还是去超市好了,那里有空调可以凉快。”说起家事,王春燕有点怯生,小儿子躲在她怀里,一言不发。而她坐在“下XW 102”边的一棵大树下,树荫是不得已的“空调”。


► 赵涵漠老师的点评‍:

这真是一个被忽视之人,结尾那一段令人动容。只是关于“职人”的部分太多,有关个人生活太少。比如你提到她的小儿子躲在她怀里一言不发,但当时是她的工作日,小儿子一直跟着她吗?孩子多大了呢?王春燕又多大了呢?她在老家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在杭州的生活环境又是什么样的?她的两个儿子如何看待杭州?她在这份工作中是否有感到舒服的时刻?什么时候又是最让她恐惧或厌恶的时刻?如果将个人生活和情感的地方补充上去,相信会更打动人。


上海的黄马甲

作者:黑化肥会挥发


晚上八点半,美食广场右侧尽头,浏阳蒸菜摊上的菜已经不多了。还好有辣椒炒肉和番茄炒蛋,再配上白米饭和雪菜汤,十六块,经济实惠。


我端着餐盘,落座开吃。不多时,对面也坐上了人,一位黄马甲。


“现在的辣椒怎么一点辣味也没有”,身穿黄马甲的外卖大叔撇撇嘴说。为了避免尴尬,我就顺着他的话接:“可能是辣椒的品种不一样吧,我这盘还挺辣的。”


“你是这儿的学生吧,你是哪里人啊?” 说着,大叔滑开手机。我应和着,从饭里抬头看了他几眼。


一米宽不到的餐桌,使我得以将他的手机页面看个大概,餐桌上相似的食物似乎又让我俩的距离更近了一些,问题从舌尖一跃而出,“你们是在用百度的系统接单吗?” 


“我们有自己的系统,每天想干活就接单,不想干就休息。今天早上起来,本来想看看房,租个新的,结果吹了。有哥们找我打牌,就玩到了现在。这顿饭是我今天的吃第一顿。”


“那还挺自由的。你是一个人在上海吗?”


“我现在是一个人,以后还会是一个人。结了婚,又离了。孩子在老家,就我一个人了。


► 赵涵漠老师的点评:

这篇挺有趣,有趣的原因在于意想不到,相信哪个读者都不会想到你会突然停笔。不过这种带点刹车感的、戛然而止的结尾反倒带来了新奇的感受。


与这么一个精巧的结尾相比,开头显得有些重了,可以将对美食广场的概述缩写后,向后移。即便是再小再短的文章,也尽量避免顺叙。



北京地铁里偶遇的路人

作者:缘成


地铁缓缓进站停靠,在“哔哔”两声之后,车门像拧开的水龙头一样,人群从里倾泻而出。


早上八点四十五分,地铁6号线终点站——五路居等来了最后一波赶着上班的人群。


出站的人群很快在扶梯前汇聚并遵守着彼此的默契——不赶时间的一字排开的站在扶梯右侧被送向出口,扶梯左侧被留出的一条“应急车道”,着急赶路的人可以借此踱步而上。


一般赶路的人都会分成这两股,除了一个正在拍照的中年男人。


在通向扶梯的地铁通道里,每隔几步就会有一个广告灯箱。一个中年男人穿着深蓝色的西裤,上身的翻领T恤整齐的塞进裤子里。斜挎着一个运动包的他正高高的举起手机对准面前的广告灯箱。就像在景点前拍照的游人一样。


这块广告灯箱上没有琳琅满目的产品介绍和夸张的人物表情,只是一张照片。照片中,被称作“大裤衩”的中央电视台大楼和周围鳞次栉比的高楼矗立在一片湛蓝的天空下,图片左侧写着“京城美景”四个大字。


在一浪接一浪的人流中,这个中年男人此刻就像一块石头一样定格在那里。照片里的地方算得上是北京最繁华的地方之一,距离这儿有12站地铁。从这儿到那儿,要穿越大半个北京城。



► 赵涵漠老师的点评:

非常喜欢!这篇证明了完全可以通过叙述或描写来表达自己的情绪,而不非要加以评论。前四段如果能缩减为两段,节奏会看起来更好,人物也会更早出场。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建议,已经很完整了。


父亲

作者:Vivien

坐标:伦敦


每天早上父亲都会在厨房里忙活上一阵子。准备早餐和接下来一天里会用到的食材。忙活完这阵子后,父亲会出门抽根烟,穿着那身红蓝格子的开衫式睡衣裤。有时,一边抽烟,一边勾着头看手机里新闻软件里的新闻。我一般会在这个时候出门,撞见他。面朝街道,侧着身,靠在门前右边的柱子上,原来一米八几大个的父亲,现在因为已经不笔直的背脊,显得没多高了,脖子又往前伸得老长,那不久前染过的头发堆里长出了几撮白发,显眼得很。低着头,金属半框眼镜从鼻梁上滑下来,在鼻头处打住,两块镜片正好对上低头后的两只眼珠子。眼前来往的路人和车辆,及身后的开门关门声都顾不上了,身子骨一动不动的,直盯着手机屏幕。


► 赵涵漠老师的点评:

这篇很特别,想到父亲是“被忽视之人”,我先是愣了神,后来又觉得立意很深,恰如其分。对父亲的形容特别生动,“不笔直的脊背,显得没多高了,脖子又往前伸得老长”——令倚在门前的父亲的形象跃然纸上。


很喜欢这个小片段,因此也对父亲更加好奇,他在关注着什么?手机给他提供了怎样新鲜的世界?


上海的小区保安

作者:敏洁


加班回来已经凌晨两点半了。


小区门口,一个保安对着街道,正坐在一张木质折叠椅上。


我径直走向他,向他询问取回门卡的事。

 “你稍等一下,我去问问。”他拿起对讲机拨号。扩音明显的对讲机,泄露了讯息,对方不耐烦地说:“让她明天自己来取吧。我们这边现在没有人值班。”

 

即使黑夜中,我也能看出他的脸色黯淡下来,声音也失去了刚才的自在,显得有些怯生生,“现在太晚了,物业只有一个人值班,没法送过来。”


“那怎么办呀?”我问他。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说:“那我再去问问。”

 

趁着他拨号的空档,我去云柜取了快递。等我回来,他又坐回原来的折叠椅上了。看到我走过来,他“嘭”地立了起来,“会送过来,但可能要等5分钟”。


他不好意思地站立着,又看着唯一的一张椅子,谦让道:“你坐吧。”


我笑了笑,说:“你坐吧。”


他继续推让:“你坐吧……”

 

于是两个人都站着,在夜色中,我打破了沉默。“这么晚了还要工作,很辛苦吧。”


“还好,我白天睡觉。”一米八的大个,穿着小清新的淡蓝色制服,微胖的身材似乎在抗议。拘谨的神情泄密他的涉世未深。


“不无聊吗?这么晚一个人坐在外面。”我很好奇。


“嘿嘿”,他憨憨地笑了起来,“不会,我可以坐着打游戏呢,对面的酒店有WIFI,这儿也能连上。”说到免费的WIFI,他的表情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又严肃又骄傲。

 

“可是天气越来越热了,有些难熬吧。”


“嗯,但现在还好,像今晚,又不热,特别舒服。”他回道。


我们两人都安静下来,体会他口中的“舒服”。


凌晨三点,郊区的街道上很少有车开过,连风也文静了许多,微微送来香樟的芳香。


 “你当保安很久了吗?”我问道。


“我以前做木匠的,”他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你还会做木工呢?好厉害!”


“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会做些,后来家里人说装修气味对身体不好,就把我介绍到这里。现在的工作比起以前轻松很多了。”


这时,他停顿了片刻,若有所思。但终于还是跟我分享,“而且以前年轻脾气横,不爽了就不干,现在不会那么莽撞,会考虑很多了。


我深表认同:“年纪大了,会顾虑更多的事情。”谁也没追问,也没细究,但都清楚岁月结结实实地给两个年轻人上过几堂印象深刻的课。


我接着问:“你们每周休息几天呀?”


“我们没有休息日。但是我有事出去,跟他们打声招呼就行。挺自由的。”


从头到尾,他都挂着质朴的笑。胖胖的脸上倒显现出一丝弥勒佛的智慧。

 

他心态真好,我想。五分钟后,我拿到门卡回到家中。洗漱完毕后,准备睡觉。而此刻的他呢?

 

凌晨三点,他还独自醒在入睡的城市一角。手机屏幕上的荧光照着他微胖的脸,这光仿佛是他的曙光,只不过在黑夜升起。


► 赵涵漠老师的点评:

我很喜欢这篇速写,你的感受力一定很敏锐。这篇令我印象最深刻之处在于,你非常平等地看待着这个人,你与他一起感受着凌晨城市的“舒服”,还一起分享了年少时莽撞的心情。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同理心太重要了。


写作节奏还可以稍微加快一点点(不要加快太多)。比如“从头到尾,他都挂着质朴的笑。胖胖的脸上倒显出一丝弥勒佛的智慧。”可以改成,“从头到尾,他胖胖的脸上都挂着xx的笑。”“质朴”似乎也有些虚了,想想是否还能有其他的形容词?


表述上还可以更清简一些。



哪一个被忽视之人的故事让你印象最深刻呢?欢迎留言告诉我们,并分享一个你与“被忽视之人”相遇的故事。


 

三明治小程序上线了,用另一种体验,阅读三明治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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