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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租的违建房子一夜之间被拆了,一周后又重建如初

Luluna 三明治 2018-10-31


文|Luluna



2017年9月6日,一个普通的周三工作日,上午九点左右,我听见敲门声。


我,一位普通的外来务工女子,也就是通常意义中的“沪漂”,住在一间共有六户合租的公寓里。


为什么会有人在这个点敲我的房门?一定没有什么好事。


房东上门收租?我已经交了。


邻居上门投诉我的空调漏水?不会吧,以前也没见人投诉过。


我决定假装我不在。但是敲门声还在持续,而且敲的是我自己的门。我只好喊:谁呀?没人搭腔。


不管给不给外面的人开门,班还是得上的。我艰难地起来找衣服,找眼镜,敲门声持续着,有人应:警察。


脑子还没上线的我没放在心上,一边找衣服,一边没好气地说:警察找我什么事呀?警察找我也得说自己是谁呀。


估计外面的人没听见,过了一会,有人喊:“开门,我是房东。”


我打开了门。外面没开灯,乌泱泱的一大片陌生人,都是男的。我没看见房东,有些懵。一个穿着警服,个子一米七左右的中年人说:“把门打开,我们要进去看看。”


我问怎么了,警察继续说:“你们这里要拆墙,我们要进去看看。”


“你认识住旁边的XXX吗,她刚被我们抓了。”警察的眼神坚定而犀利,似乎要拆穿我的谎。


“我不认识。”


“小燕子,不认识她吗?”


我是真不认识。接下来,我向警察解释了我家有猫,开门的话,它可能会跑走,警察同意我把房间内卧室的门关上,让他们能走进洗手间,检查洗手间和卧室这堵墙。


进来检查的人没穿警服,转了一圈,很快退出去了,我呆在房间里有些懵,走到厅里找穿警服的人。现场似乎只能找到一个穿警服的人,就是刚才盘问我认不认识“小燕子”的。


“你是住厨房间的吗?”


“我不知道我住的是不是厨房间,就是阳台冲外面那间......”


“就是住厨房间的。你们房子违建,要砸墙,你赶紧收拾东西搬走吧。”


“什么,现在就要全部搬走吗?”


“你这房间不能住人,一会砸墙很快砸到你那儿了,这么多人来来往往的,你丢了东西怎么办,还是搬吧。”


抡着大锤的人已经开始砸我隔壁屋的墙。不知道电是什么时候断的,过道里黑压压的,数不清有几个人,我回到房间,关上门。


我是如何租下这套房子的


2016年十月搬到这里的时候,我就知道,冥冥之中,总有一天要被坑。


当时我刚离开北京,来到上海,给自己立下的小目标是:3000元搞定一个离公司徐汇区五原路五公里以内,可以有独立卫生间和厨房的住处。


此前我住在北京东四胡同里的平房,在自家遇见过蝎子,之前还住过东五环传媒大学附近的老小区,听说上海租房整体性价比会比北京高,不用住得离市中心太远,我对居住在上海这样的“国际化大城市”充满了向往。


来了以后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没有四千块钱,就别想找有自己厨房和厕所的了,要不就得住得远,要不就得跟别人合租公用厨房厕所,房子装修往往还很糟糕。


所以当我在58同城看到这套房子的时候,我内心很激动:水晶吊灯!木地板!蓝白条纹墙纸!欧式公主床!


是的,虽然它给人一种“我想展现自己的欧式复古高端装修的气质但是不小心底子不够所以有点假冒伪劣之土气”,但是木地板!墙纸!而且当时在58同城App里,价钱写的大概是2000多元,非常诱人。


我和来自链家的中介约了时间,晚上看房。


这套房子在普陀区一座桥底,离我公司刚好5公里左右,小区是带电梯的高层,不过我看的这套在二楼,也用不上电梯。


一套房子里有六间,最便宜的2500元左右,没有厨房,其它的都有厨房厕所阳台,我的第二便宜2900元,房间小,摆下床以后就没有多大位置了,但还有一个小阳台和超大的厕所——把房子租给我们之前,这里被用来办公,所以我房间里的厕所是原来的公共厕所,有两个洗手台。


2900元,只需要跟其它房客分享一个过道和一道大门,冰箱也放在厅里,两人共用一个。除此之外,厨房、厕所和阳台都是我的,想怎么裸奔怎么裸奔,真是太爽了。


我原本打算就这么签了,但链家一句话让我起了疑心:就在这里签就行。


中介解释,这种房子他们是不会拿到公司去签的,就在房子里签就行。具体什么是“这种”,他们没有过多解释,我迟疑了一会还是放弃了,谁知道有什么猫腻在里头。


但,我还是不死心。


这房子看起来没什么问题,锅可能在中介身上。


我继续在58同城里大海捞针,找到了同一个小区里装修得几乎一模一样的房子,对方声音是女的,一番问下来,她说我去看的那套房子是她哥的,她也有一套,可以都来看看。想到能省下中介钱,我下了班就又乐颠颠地过去了。


女房东在电话里告诉我,当晚她没空,到了的话,她老公会带我去看房。


迎接我的是一位高个皮肤白的年轻男子,他先带我去看他们“自己的房子”,跟我看上的那套差不多,在同一个小区的另一栋楼2楼。但地板铺的是地板革而不是木地板,我还是想看原来的那套。


回到我原本看中的房子,我决定租下来。年轻男子说如果我确定了,他就叫他哥过来,因为这套房子是他哥的,还会带上和原来房东签的合同。


我同意了,房东李先生来了,脖子上戴着金链子。我看了原来的合同,签了自己的合同,押一付三包网费水费煤气,电费有各屋的表,任何东西坏了帮我修,还省了中介费,我很满意。


结果签好了以后,这个弟弟又偷偷跑过来告诉我,他帮忙做好事,一点都没捞着,我得给他一点费用。


我好说歹说,你早不说,我签完才要中介费,要也是找你自家哥哥啊,为什么找我,折腾了好一会,这位弟弟才消停了。


我至今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亲兄弟。


一年来,房子也没出多少事


第一次租了一间有一个衣柜的房子(以前全靠宜家的简易衣柜强撑),我开心地跑了好几趟宜家,买来桌子、椅子、储物架等等,吭哧吭哧组装上,决定在一年租期里把我的小屋充分利用好,过上精致洋气的沪漂生活。


其中一次从宜家扛回来的东西


接下来,房子出的事情不多,我理了理,大概有这么几个事:


我屋子里的空调是房东施工队新装的,上面没留空间,所以老是不能制冷,找人来修时,把空调往下挪了一点,这就导致房顶空了一块;


房间被改过,格局有点奇怪,进门是两个洗手台,再往里是浴室。进门左边是我的卧室,穿过卧室则是阳台,厨房在阳台上。房子里空间设置很奇特,我的卧室和洗手台、厕所加起来一样大,我从自家厨房去厕所要穿过三道门,经常会被门撞到;


我屋子里的热水器是壁挂式烧煤气的,看起来很旧,一开热水就轰隆轰隆响,房东不让换新的,有一阵子坏了,后来修好了;


开始用洗衣机洗衣服以后,我发现房东设置的管道不能承受那么大的水量,水会从管子里冒出来。解决方案是我的洗衣机跟我洗澡的地方公用一个下水口,该洗衣服时,我就把管子弄出来插进淋浴室的下手口,洗好了再拔掉;


一开始说好每屋电表分设,后来说安不了,变成整户一起交,再分摊。再后来变成我多交一百,房租3000全包。


租房嘛,哪能没有点事,就算我们自己老家的房子,也常有点管道老化,下水堵了的事儿对吧。我总体都处于积极向上,感恩能找到一套不错的房子的状态。


不过,租一间房,要接触无数人实在是很让人闹心。把房子租给我以后,房东就说自己不在上海,变成另一个和他带同样家乡口音的人来管我房子的维修。


过了一段时间,房东回来了,但又让我找另一个人交水电费。


我们家的过道偶尔能听见四五个和房东带一样口音的人,边抽烟边高谈阔论些什么。


像是一个有组织、有纪律,以籍贯为中心的犯罪——哦不,二房东团伙。


大的事出在过年后。


3月4日,我收到一条短信:


我是你们新房东管家,由于李X去杭州开公司,这里一切由我全权管理,如有疑问,致电前房东李XX。以后房租请打支付宝XXX,微信也是这个号,杜XX。


很快,新房东杜先生在我们家出现了,同样的口音和金链子。


他解释,李先生其实是卷了我们的押金跑掉了,但我们住的这套房子,是他介绍给李先生去租的,所以他把李先生欠的水电费付了,跟原来的房东谈好续租下来。


我没有跟杜先生换新的合同,房租照缴。他对我养猫这件事稍稍抱怨了一句,也没有多提。


过了几天,一个舍友来敲我的门,她问:“你知道吗,房东不退我们押金了。”


我不知道。


杜先生说我们的押金被李先生卷走了,他也拿不到,他接下我们这套房子,还得付之前欠的水电费,自己还贴进去不少,所以得等他把钱赚回来了再说。如果我们租期结束,他是不能退我们押金的,或者是我们帮他把房子高价再租出去,或者是我们再租一年,也就没有押金这一说了。


3月,离我10月租期结束还有一段时间,我决定等等再说,找房子和搬家实在太累了,我连收个房间都觉得辛苦,别说搬家。


冥冥之中,一切似乎都指向了今天的拆房


回到9月6号这一天。


我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在房间里收拾东西,觉得冥冥之中,一切似乎都指向了今天,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么突然。


我们家旁边有一条小马路,上面开着洗衣店、殡葬一条龙、不色情的按摩店和色情的按摩店。


虽然一样装修欠妥,看着卫生条件不太好,但两种按摩店很好辨认,只要看里面坐着的工作人员就可以了。


不色情的,工作人员大多是男性,少数女性也上了年纪,里面一排按摩卧床,接受服务的人都穿着整齐,工作人员正在给他们按脚。


色情的呢,有看不出年纪的,留着黑长直齐腰头发,穿各种颜色包臀连衣短裙的女孩,无一例外都有深深的乳沟,坐在几张沙发或按摩床上玩手机。往深里走,按摩店里应该还有更多房间,但是从外面看不出来。


这条小马路是每个来找我玩的朋友的“到此一游”景点。我会带他们路过这里,往里张望两眼,到同在这条路上的便利店买瓶水,再到我家门口的桥底看苏州河。


河边的灯光,想来是大城市爱干的“灯光美化工程”建设的其中一部分。他们给树打上青绿,再在两岸亮着或蓝或紫的光,和桥上金色仿欧式的雕塑一起,显出一夜暴富的阔气样子。


每天晚上八点左右,河边会有跳广场舞的,音响常常大得我在家都能听见。到了九、十点,一切安静下来,基本见不到人,喝酒聊天都好。


警察敲我门的前几天晚上,我还带一个朋友去逛我家周边,发现色情按摩店都关门了,只剩不色情的。


一位以前不认识的舍友敲我的门,问我知不知道我们的房子不能住了,我说不知道。后来问房东,他说没我什么事,让我安心住。


我觉得关门的色情按摩店和不认识的舍友,都指向了警察拆房的这天,只是我反应有些迟钝。


上午10点左右,拆房的声音消停一会了,我给房东打电话,他没有接。探出头去,已经有人在收拾断壁残垣。



房东杜先生解释,被警察抓走的“小燕子”好像是一个逃犯,因为上网了所以被警察发现,才抓了的。原本他是“上面有人”的,这房子到被拆的境地,“大家都有责任”。


“你旁边那间屋的被我撵走了。那几个上夜班的女孩子,晚上不用睡觉,就跟疯了一样的。你们以后有朋友或者男朋友来,让他们不要直接敲门,不要那么吵,吵到隔壁或者楼上的,他们投诉都不直接找物业,就投诉到上面去了。如果找物业就好了,就会到我这儿了。我这一次都没接过物业的投诉电话。”


我的确有过好几次半夜听见门铃,或者是急促的敲大门声,有一次甚至是猛撞楼下防盗门的声音。


为什么上夜班晚上还能在家吵到邻居?房东为什么要撵走我舍友?我......有些不敢想了。


我搬进来以后,总共认识大概两三个舍友,很可惜不认识“小燕子”。


第一个认识的舍友,说自己来自福建,在上海东华大学学服装,打算学完就回家。初见她时她和另一个女孩一起住,那个女孩下巴包着纱布,有些肿,我猜是刚做完整容。


她的朋友圈,总是在哪个夜店喝酒,我也基本没见过她去上课,后来说是因为学校不好,想换一间,最近刚发现她把我删了。


第二个认识的舍友是男孩,当律师,和另一个男孩合住,但我从没见过另一个,他们住一张床。印象中过年前后他们就搬走了。


后来搬进来的人,就不知道谁是谁了。



我的门外,警察带的人已经走了,他们把我隔壁的两间屋墙都砸了,木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尘土,我的房间像是废墟中的孤岛,门口我的鞋架也积着尘。


房东进来我房间看了一圈,敲了敲我房间里的墙,笑话我已经开始收东西。


“警察让你收你就收啊?你就住吧,没事,他们再拆也拆不到你这,你这都是实墙。”


我担心警察还要杀个回马枪。


“放心吧,他们去拆楼上的了,楼上的把一间房隔成两间,一共隔了十几间。”


房东的施工队已经开始收拾砸后的房间。我的猫吓得躲在衣柜里,死活不肯出来。


我的猫原本很凶的


过了一周,一切都已重建


拆房之后,我们家以每天一大步的速度重建。


9月6日晚,垃圾已经被清走,地板被粗略地扫过。警察带的施工队似乎是想尽量给房东多制造点损失,让他的重建之路更加困难一些,还把两间被拆的房间的坐便器砸了一角,虽然未见粪便,但厅里弥散着不太美好的气味。


被拆的两间房,地板上的白线是原本的墙


民间的力量是无穷的。


9月9日,房东用灰砖筑起了新墙。



9月10日,新墙有了白漆。



9月14日,两扇门装好了,墙面刷了深棕色的漆。至此,房间已经准备好迎接新的住客。


9月25日,其中一扇门锁上了,新的第一任住客已经入住。


而我,跟房东交涉后,暂时决定再住半年,不管我的舍友夜间做什么工作,不管还会不会再有警察再拆一次房。房东答应,等我住满半年,就把我的押金退回来。


毕竟,想到找房、打包、搬家,抛弃我的浴帘、桌子、书柜这一漫漫长路,我还是更愿意把它延迟一点,再延迟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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