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法国那会儿,宿舍是学校安排的学生公寓,studio,相当于国内的套一,家具只有两张床,两套桌椅,一个壁柜。我与一同胞合租,她小小的个子,长得特别清纯,我比她大几岁,自然啥事儿都由我负责,银行开户、联系网络、申请房补,还包括做饭。周末我们会一起去附近的超市采购一周的食材,开销平摊。她是北方人,与我的饮食习惯不太一样,可每次问她想吃啥,喜欢吃啥,她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就只能挑我会做的尽量不辣的去做。
过了几个月,有些流言蜚语传进我耳朵,说我对室友特别不好,一起买了菜,只做一个人的饭,更离谱的是说在她洗澡的时候,我故意让宿舍门开着,什么隔壁的黑人大哥经过都能看见啦……天哪!怎么会有这么腹黑的小姑娘,编这么不靠谱的事儿啊!
正酝酿找她当面理论,就听说她父母托人给找了个公务员的工作,要她马上回国,从此我根本就见不着她本尊了,白天不来上课,晚上也不回宿舍,就这么连人带行李消失了。
又过了几个月,大家才发现这个小妹妹是“高手”。原来在回国前,她找了好几个男生同胞借钱,并凭着楚楚可怜的脸蛋儿没写一张借条,回国后,这些“债主”就再也联系不上她了。被蛊惑的大家,对当初冤枉我很是歉疚,我也吃一堑长一智吧,宁愿多出点儿钱,不再与人合租了,图个清静。
临毕业找实习那会儿,需要经常跑市区,我也想搬到市区住。提交退房申请时,被告知要把卫生搞好。宿舍没什么死角,最难清洁的算地毯了,没错儿,当时除了卫生间,整个房间都是浅灰色的长绒地毯,我实在受不了,每个礼拜去找管理处大妈借吸尘器打扫,刚开始她还挺惊讶,说很少有人来借吸尘器。后来慢慢习惯了,有时我还没开口,她就转身把吸尘器提出来了。
据退过房的前辈们说,管理处检查卫生的人非常变态,特别是“鹰眼”凯特琳,一位红头发法国大妈,平时对我们留学生不怎么友好。墙上有洞或钉了钉子,扣50,地毯上有一点儿污渍,扣200,玻璃没擦干净扣100,水池有水渍,扣50,灶台积了油渍,扣100,800欧的押金基本就被扣没了。他们有的去买了白粉笔,试着遮住墙上的钉子眼儿,都被“鹰眼”检查出来了,说是眼睁睁看着她一点儿点儿把粉笔灰抠掉的。
退房前一周,我仔仔细细地打扫了每个角落,墙没损坏,窗子擦得透亮,卫生间的水池和浴缸能照出人脸,这些我都信心满满。唯有地毯靠床脚的地方,有一块拳头大的污渍,那是在我家开火锅派对时,一位同学不小心弄撒的红酒渍。我用尽所有能找到的清洁产品,试过网上搜的所有偏方,都没能完全去掉,隐隐约约看得到一小块深灰色。
第二天,我收拾好行李,坐立不安地等着管理处来检查。门铃响了,“鹰眼”女士傲娇地站在门口,我顿时做好800欧打水漂的心理准备。大妈先查看了灯具,洗手间,阳台,然后回到房间,仔细查看了每一堵墙,边看还边填着什么表。我因为紧张,开启了唠叨模式,跟她聊着天气啥的,转移注意力,她笑了下,说:“别担心,我知道你经常来借吸尘器,应该挺爱干净的吧!”
太好了,她知道我!我便顺水推舟:“是的,地毯不用吸尘器不容易打扫。”
她点点头,写完最后一个字,说:“你可以去管理处签字了。”
两个月以后,我收到一张支票,是退给我的750欧押金。
学生要在法国租房子非常不容易,需要有法国籍的,月收入三倍房租以上的担保人。法国人找父母担保,外国人只能看人品看运气,找个认识的法国人担保。一般法国人不愿意作担保人,因为得提供工资单等私人资料,还有一系列繁复的手续要办,最后怕的当然是被保人没钱交租金,那就得担保人代缴了。
初来乍到的中国留学生很难找到担保人,当时有些法国人看到这个商机,就干起了打法律擦边球的买卖。像北上广的合租房一样,他们也把一套房子租给几个人,但只上报一份租金,交一份税,当然大多只租中国学生,咱们法律意识薄弱,比较好骗。条件就是不张扬,不开收据,也不能申请住房补助。
当时我急于搬去市中心,只能出此下策,找了前辈介绍的黑房东,住进一间潮湿阴暗的平房里。现在想来,能在那儿住下的人,应该都是走投无路的吧。
很快,因为开始实习,社交面扩大,一要好的同事汉娜愿意为我担保。我赶紧开始另找房子,一幢有着大花园的,新古典主义风格的三层小楼吸引了我,房东是一对叫德维尔纳福的中年夫妇,有一双女儿,他们想把小阁楼出租,为女儿筹上大学的学费。
爬上木制的旋转楼梯,德先生带我参观了阁楼,长条形的,十五平左右,年代久远的家具沉静地与木地板、木横梁融为一体。透过书桌前长方形的小窗,映入庭院里的一片碧绿,我一下子被揪住了,就是这儿,我的新家。
刚搬进去,惊喜的发现他们家还有只老花猫Ella,是这家老爷子生前养的,但因女主人呼吸不好,可怜的毛球白天只能在院子里玩儿,我每天下班回来,她即便在很远的角落,也会瞬间冲到我跟前,蹭我的腿,亲昵一番。
八月初,夫妇俩找我商量,他们要去度假,月底回来,问我能不能帮他们看家,浇浇花,喂喂猫,当月房租就收我一半。我当即答应下来,可月底要去巴黎一周,办英国签证的事儿完全忘提了。等他们走了,我才想起,只好又拜托汉娜帮忙,在我出行的那几天,浇两次花,陪陪猫。
就这样,我无忧无虑地开始了第N次巴黎行。等签证的第二天,突然接到汉娜电话,说猫被反锁在某个房间里了,她在门外听到猫叫,门却怎么也打不开。怎么办?!如果打电话给房东的话,我没看家的行径就露馅儿了。如果不打呢,不幸的猫可要被锁好几天了。我只能硬着头皮给房东打电话,讲明了事情经过。他们虽然没责怪我,但也显得很着急,忙着联系了留在城里的大女儿。原来是她大女儿早先回家拿东西的时候,Ella悄悄跟她进了二楼的卧室,她走得急也没注意到房里的猫,随手锁了房门。当晚,Ella终于获救了。
房东度假回来,我挺内疚的,感觉辜负了一份信任,都不敢提减免房租的事儿。德先生德太太履行了他们的承诺,可之后的假期,他们再也没有找我看过家了。我当然也明白,陌生人间的信任不是这么容易建立起来的,更不容易的是重建。
记得我准备搬出去的时候,他们家大女儿高中也毕业了,要去澳大利亚读大学。德太太向我诉说了对女儿的不舍之情:“就像你妈妈一样,她怎么舍得你离家这么远的?”
“只要让她知道我是快乐的,她就会放心了。”我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