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逆向”炒房者：在津巴布韦3年，25岁的他收获了4套国内房产 | 三明治 · 世界药丸
文 | 佟依
（图片由作者及主人公提供）
在津巴布韦的三年，宏文从一个崇尚自由和开放的外语系尖子生，阴差阳错地卷入了一个由政治、腐败和欺骗交织的漩涡，他收获了在中国购置的四套房产，而曾经闪耀在身上的青涩的理想主义渐渐消逝。
二十五岁便成为世俗眼中的“人生赢家”，他将继续留在非洲奋斗。
2017年11月15日，津巴布韦总统穆加贝被军方扣留，军方称可视其为政变。路透社援引目击者消息称，位于津巴布韦首都哈拉雷的士兵及武装车辆已经封锁通往政府办公室、国会大楼与法庭的道路。
本次政变司令的家
像宏文一样在非洲“淘金”的年轻人，又会面临怎样的遭遇？
九零后“海外”炒房者
出生于1992年的宏文有个小癖好，每天拿着手机，打开App“房天下”或者58同城，查看广州增城房价，也会时不时假扮做买家问一问中介房价走势。
他已经购置了两套房产，一套一百多平，一套三十多平。去年三月全国数十个城市限购之后，宏文的房产一个月内暴涨近一百万元，让他心里无比满足，类似于股民日日“盯盘”的满足感和紧张感，他也养成了每日“查房”的习惯。
在去年炒房热席卷了全国的当口，令人错愕的戏剧化景象到处可见，上海南京市民排队假离婚、上市公司卖两套北京学区房“保壳”，宏文其实也不过是交易量数字之中的一笔。
但他
37 40144 37 14939 0 0 2609 0 0:00:15 0:00:05 0:00:10 2933一个少见的九零后炒房者，还是更少见的“非洲异地炒房者”。
他远在津巴布韦工作，炒房任务交由几十万公里之外的母亲和表姐执行，他负责微信语音指挥、紧急向卖家加价抗衡其他购房者。待假期回国，他拿到房产证，第一件事就是巡视自己的“领地”。
而所有这些令人艳羡的物质财富和享受，都是来自于三年前的一通意外电话，一个选择。
2014年夏天之前，宏文还是一个青春热血的外语专业大学生，小眼睛、爱笑、平刘海，外语竞赛和演唱外语歌可是一把好手。大四下学期，刚刚从美国佛罗里达州的迪士尼结束实习工作回国，他身上还带着艳阳天给予的古铜色肌肤和热情洋溢的美式英语。
一回到祖国，时空突然切换，毕业季找工作的热切氛围让他还不适应，投简历找工作也没有阻碍他马不停蹄地计划去泰国旅行。正在收拾行装的他，却突然接到一通外地电话：
“宏文吗，我这边是XXX集团，你明天过来面试有时间吗？有个外派非洲的职位很适合你。”
这是骗子吧，宏文心想，他脑海里根本不记得投过非洲的工作职位，但抱着无所谓试一试的心态他还是前往了南方小城面试。令他惊讶的是，面试很正规，也很顺利，而最令他意外的是远超国内大学毕业生的年薪。当他在泰国接到了HR的微信通知，他已经在心里做好了选择。
然而作为单亲家庭的独子，母亲一开始并不能理解，“非洲那么多战争啊疾病啊，你为什么想去非洲呢！可不要去！”宏文很坚持，表示自己想去体验一种文化，“更重要的是公司说可以赚很多钱，比国内可以多赚很多很多钱。”也许母亲接受了儿子已经成人独立的事实，也许只是拗不过儿子，母亲想了几天后，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 “那你去吧，注意安全”。
宏文不知道，一切未知都已经埋下了种子，浪漫逐渐被现实叫醒。由到达津巴布韦当日开始，政府官僚尔虞我诈，商人的狡诈贪婪，以及身在家乡母亲的盼望接踵而至，让这个年轻人在非洲的三年之中不得不迅速成长。
现实和梦想的差距
飞机从炎热的帝都之夏，降落在南半球萧索的津巴布韦，宏文走出机舱的一瞬间，他满脑子都只有“回家”两个字。“哎，第一天到非洲的感觉我是怎么都不会忘记！”他叹一口气。
地球另一端冬季呼啸的寒风让他猝不及防，哪有什么想象中艳阳高照的大草原，或者黑人朋友的热情洋溢、露出一口白牙的笑容。还没有走出机场，海关人员就面无表情生硬地拦下他，示意他检察行李，他突然想到同事的提醒，一脸苦笑赶紧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美钞塞到海关人员手中。坐上车，前往集团基地，窗外的景色荒无人烟、草皮破败发灰，铁皮屋或者草房子门口，有的当地人衣衫褴褛几乎赤裸，宏文心中摇摇欲坠的小火焰几乎也被大风刮灭。
心灰意冷地到达办公基地，刚休憩一阵，准备给母亲报个信时，宏文又发现自己的iPhone5不见了。这可急坏了他，这不仅是他辛辛苦苦在美国用第一笔薪水攒钱购买的手机，里面也有很多好朋友的合照，和母亲旅游的合影。
翻箱倒柜，翻找口袋都一无所获，同事提醒他，要不要查查走廊里的监控录像。
监控画面中，一个陌生的当地人淡定自若地趁他前往其他办公室聊天的当口，进入了他的房间，很快离开。
愤怒和不甘心冲上了他的心头。可是不甘心有什么用呢，同事都劝他，算了吧，报警也没有用。异国他乡的警察不比国内，永远都抓不住贼。
现实给了他一个当头棒喝。即使自己身处堡垒一样的集团基地，白墙灰瓦的徽派建筑层层包围办公区域，然而依然有防不胜防的当地人会溜进来偷盗。这里是中资企业所在地，也是肥水更为丰厚的地点。
彼时，中国民众对津巴布韦知之甚少，但可能对当地人捧着堆成小山一样的纸币，只为买一块面包的画面留有点印象。
而很少有民众知道，疯狂的通货膨胀是来自于在位三十余年总统穆加贝，2000年一道任性专制的指令，白人农场主被驱逐，强令收回土地分配给当地人。旅游业、贸易、农业顿时被政治异常所打乱崩溃。
在西方批判人权，实行贸易制裁之下，所剩不多的外贸关系也成了维持国家收入的重要来源，尤其是全世界最大的钻石矿之一，马兰地区，其钻石出口占了中津贸易的四分之一。
作为外语人才，宏文是协助集团和当地政府沟通的桥梁，“外联公关”，集团下有酒店业、矿产部等各色业务，需要专人和当地政府部门打点关系。也许这是吸引宏文来这份工作的又一个原因，政府高官，企业高管，使馆要员，往来人士都身份高贵。毕业于外语学院，尖子生的他也曾有外交官梦，一度热衷参与模拟联合国活动斩获不少奖项，他以为自己将在非洲土地上大展拳脚，为中津友好献计献策。
谁知他又想错了。每天清晨起床梳洗，穿西装，早会，讨论工作日程，大家分头再赶往不同的政府办公地点，等待继续开会，讨论。然而中方的勤劳肯干不过是津巴布韦官员们拖沓、低效、腐败的借口。这让刚刚毕业尚未经世事的宏文难以接受，“每天和那些道貌岸然的腐败分子打交道，就会觉得这样的工作很无趣，甚至会怀疑自己的存在价值，也经常会萌生辞职的念头”。
所有的签字、盖章，都要给笑意吟吟的官员们一笔特殊款项，事后可以报销。中资企业输送贿赂或者是行业潜规则，基本已经是不成文的规定。如果钱给得不够多，事情办不好，反而会遭上级训斥。在这里，所有人都经历过，比自己年薪还高的现金，被递给一只黑手。小年轻心里的崇高理想、民主廉洁，都被现实碾碎成渣滓。
除了要钱，更是要命的是喜怒无常。津巴布韦政府在2016年3月突然宣布从外企手中收回主要的钻石矿采矿权，一批荷枪实弹的武装警察当日就开进矿区，解除钻石矿企雇佣的安保队伍，命令数百名矿区当地工人“回家待命”，要求任何人和物资进出矿区必须由矿业部批准。矿上所有的采矿设施如同变相充公。
深不可见的钻石矿井如同黑洞，把所有的外资企业都瞬时吸入深渊，负责公关的宏文也迎来了他入职后最大的挑战。津巴布韦官方媒体大篇幅刊登对中资丶外资矿企的抹黑报道，指控外资侵吞国有资产，贿赂官员。另一边集团在考虑撤出所有产业和设备，将巨额资产转移到刚果金和莫桑比克，但当地海关拒不配合设备免税出口。
最后，好在集团作为有实力的中资企业，“被抢”也事关国家颜面，经商处参赞也是宏文师兄，往来颇多，中国大使馆和经商处愿意出面给当地政府施压，令同意松口归还设备。
回忆这场拉锯战，宏文只想说“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十分感恩，感到自豪。”
在朝九晚五，和不时朝五晚九的紧张单一生活中，Youtube成了宏文生活中“最好的朋友”。他常回家就解开衬衫瘫倒在床，看着《爸爸去哪儿》，《中国好声音》，《那年花开月正圆》，国内综艺他看了个遍。除了两个月的假期可以环球旅游，生活多少是“困”在集团的基地当中，跑步锻炼也是在基地的范围里、来自祖国的标语下跑步，以免遇到持枪抢劫，无聊得很。
不过，在津巴布韦打高尔夫球还是一个性价比很高的“工作交际”活动，除了款待中津官员，当地人银行经理Joshua也是和宏文打高尔夫球的常客。
偶尔的高尔夫，是他在非洲罕有的消遣
Joshua是宏文信赖的人之一,外貌高大阳光，工作少有的沉稳踏实。不似其他当地人同事，不是工作时间吃早餐和下午茶，就是迟到早退，面目懒惰可憎，Joshua积极地帮集团员工解决了几次大额汇款回国的问题——津巴布韦外汇管制极其严格，没有隐秘的私人渠道几乎不可能实现，因此大家都对Joshua赞赏有佳，加上几次相约打高尔夫球，关系也更加熟络起来，经常互通有无，也开始帮宏文处理私人财务。
一日，宏文的理财产品收益没有及时到账，手机联络不上Joshua，决定去银行办公室去找他。
“他去休假了，还没有回来。”中国小青年听见几个当地人职员都是这么回复，摇摇头，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有一名职员在门口，拉他到一边，低声讲：
“Joshua被别人揭发诈骗，很可能已经卷款潜逃了。银行不让对外讲。”宏文一听，脸都绿了，拔腿就往银行经理办公室走。
原来在你来我往之下，宏文知道了Joshua银行的理财产品，几乎把大半的存款都给了Joshua。一万美金的投入，月回报率高达百分之十。“现在来想，那么高的回报率完全不可能”，宏文懊恼的回忆。只不过那时候年轻、涉世未深，看着账面上前几个月百分之十的回报都到账了，他没有多疑，还很开心找到了自己的生财之道。
衣衫整齐的银行总经理只是很客气又惋惜地回复，他们银行根本没有这样的金融产品，劝宏文早点报警。
听到这样的回复，宏文彻底泄了气。整个人就像行尸走肉，抽干了精气神。下班之后也只是躺在床上，脑袋空空地，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
他将继续留在非洲
发现自己被骗的两个月，宏文没有告诉母亲，怕她担忧。母亲也没有觉察儿子有什么异样。在一个和外国政府高层打交道的国企会有什么不顺利呢，即使儿子有时推脱工作繁忙，只是闲聊两三分钟，看见他平安，母亲也放心。
这天，在往日的寒暄之后，她突然想起来这几天看的新闻以及和听亲戚的闲言碎语，在挂电话之前突然问了一嘴：“国家正在去库存，只需要两成首付，要不要我们去买套房把？”
宏文立刻对母亲承诺：“好，你去看吧”。其实他没有说出口的想法是，既然骗子可以骗走自己的钱，为什么不给含辛茹苦的母亲买套房子呢？
没隔两日，宏文就接到地产中介发来的照片，江景的学区房，具备了一个理想的处所的必要条件，当然也是理想的升值物业。宏文爽快给母亲付了首付。整个过程也就四十八小时。
想着手里有一套踏踏实实的房子，成为了有产权有物业的业主，宏文觉的自己终于走出了诈骗受害者的阴霾，念头也活泛了起来——既然自己又没有心情在非洲理财，要不要再在国内再买一套房产。
彼时广州增城区刚刚撤市建区，并入广州不久，还没有限购的房地产市场让外地人炒得热火朝天。宏文托了母亲、表姐给自己实地看房。一套位于区中心，环境优美，构造合理，附送家具的二手房进入了视野。
母亲还不相信，反问，“你真的可以在广州买房? ”宏文笑着和母亲打赌，“信不信，明年至少要涨五十万。”
这套房子也是令宏文最为满意的一次投资，夏季回国休假时更是亲自去看房。“我也可以在广州买房了呢！”他告诉自己。随后半年之间，这套房子早就涨过了五十万，涨幅接近一百万。
看到回报如此之高，母亲也变得积极，从被动地听儿子指挥，到主动四处看房，又积极地帮儿子分别在老家和广州增城购置了两套房产。手上的房产证越来越多，宏文想着，有机会换一个大别墅，和母亲住进去，更舒服也更有面子。
因为远在他乡，每年几乎有两个月的集中休假时间，宏文几乎都将自己的时间投入到旅游上。他成为 “朋友圈环球之旅竞赛”的热衷者：带着母亲畅游十几天新马泰，土耳其乘热气球，享受爱琴海的旖旎风光……
他庆幸自己早年选择去了非洲。
即使工作并不让他感觉实现了自己的价值，即使现在因为有房贷的负担，本来想去香港念商学院的计划变得没有那么快实现了，但超速的财富积累还是给了他更多的选择，以及相比同龄人更多对未来的自信。
不过他前不久发过一次朋友圈。照片中的他西装革履，笑眯眯眼，露出一整排白牙，坐在飞机座位上即将起飞：“这张是第一次从大连飞去公司面试，现在看起来好喜欢那时候的状态，傻憨傻憨的。”
他几乎已经不记得那段被朋友诈骗的经历，只记得当时整个人特别抑郁。可能因为不希望再想起，大脑屏蔽掉了这段回忆。他说：“还好只是几十万，不是几千万。”
他想，如果三年前再做一次选择，他还会来非洲。
（为保护当事人隐私，本文主人公宏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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